第69章 前奏

  歡顏成衣鋪里,衣架子被推得東倒西歪,衣裙配飾散落一地,門口圍了一群看客指指點點。夥計們都是女子,甫一見這陣仗,俱都嚇得飛奔至二樓躲禍。


  夏顏提著裙擺匆匆趕到時,只見地上一片狼藉,搗亂之人卻已不見蹤影,看來這些人來去匆匆,砸了就跑,並不敢久留。夏顏撥開人群追出去,只見遠遠幾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俱都蒙著臉,嬉鬧著奔跑而過,手裡還抓著幾身衣裳招搖過市。


  看這情景不像是仇家來尋,倒像是幾個不懂事的混混找茬,夏顏凝眉注目著,對著牆角處的小乞兒丟了一角銀子,吩咐道:「你去替我盯著那幾人,看他們最終於何處落腳,若是辦成了這事兒,再來我這兒領賞。」


  小乞丐掂了掂沉甸甸的銀子,樂得合不攏嘴,後退著連連作揖,掉過頭一個箭步追了出去。


  夏顏回到店內,見外頭依舊圍了些人看熱鬧,便吩咐夥計們關門歇業,又把看店的僱員們叫到近前詢問了一番。


  「這些人忒霸道了,進來二話不說便砸搶,嘴裡念叨著甚麼『看你還敢欺負俺家姐』,當時人心惶惶,也聽不真切。」小夥計苦著臉,唯唯諾諾答道。


  夏顏絞盡腦汁也記不起最近得罪了何人,只是今日匆匆一瞥那些人的穿戴,並不像是賊寇,倒有些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子弟,沉吟良久便道:「明日你隨我一同去報官,其他人先把鋪子收拾乾淨,照常營業,不必驚慌,我會雇幾個壯漢來照看。」


  夏顏簡單吩咐了兩句,便急忙往劉家趕去,小武子告了丁憂,正閑賦在家,夏顏便同他說了今日之事,他一聽立即就炸了毛,要問個明白去拿人,夏顏只好耐著性子安撫道:「眼下正是毫無頭緒,要拿人也沒處找去,你先替我尋幾個好身手,我這鋪子也確實少個男人支撐。」


  小武子聽她說完這話,不由息了聲響,偷偷打量了她兩眼,默默點頭應了。


  夏顏辦完這件事,猶覺不放心,回到街面上,拜訪了幾家相鄰的店鋪,一一詢問情況,正從對門的茶葉鋪出來,就瞧見早先使了銀子的小乞兒在門口候著。此時大門緊閉,他不得進去,只抻著頭望門縫裡巴望。


  「你把消息帶來了?」夏顏立在他身後,突然出聲問道,直嚇得他一個激靈坐到地上。


  待小乞兒認清了人,大口喘氣兒道:「東家娘子何苦作弄我?我今兒可是替你跑斷了腿呢。」


  夏顏知他是來邀功,又賞了幾個大子兒出去,指了指旁邊的酒樓道:「若是你回的明白,我請你吃油潑雞。」


  小乞兒饞地直咽唾沫,急急說道:「這幾個潑猴,最後入了城西桂花巷,清水脊兩頭翹起的那家。」


  夏顏猛然瞪大了雙眼,吃驚道:「果真是桂花巷?」


  「再不能夠騙您!他家的小門樓上砌的是花草磚,我來回瞅了十多遍,准沒錯兒!」


  夏顏捏緊了雙手,陷入苦惱之中。若是這一家的話,眼下可不能報官抓人。


  這是方岱川的外室家,而目前,她正在同方家商談的幾項生意,若是談攏了,自家的資產能躍上兩個台階。


  可夏顏始終想不明白方家姨娘為何會突然發難,先前她倒是來定過幾件衣裳,后因廣陽王妃的急召而往後推遲了,夏顏能想到的唯一緣由便是這個,可她早先就派人去打了招呼,方家也犯不著為這等小事難為人。


  這件事少不得要自己出面弄清楚了,她回到空間里,熬夜把方姨娘的幾件華服收了尾,又鄭重寫了全紅帖,註明過午前去拜訪,託人一早便送了過去。


  拖了大半個時辰,送帖的夥計大汗淋漓跑回來,望著夏顏連連搖頭道:「讓我在外頭立了半個時辰,連杯熱水都無,他家門子才懶洋洋出來回說奶奶不見客。」


  這就是明擺著甩臉子了?夏顏不禁也動了怒,這個姨奶奶不過是草莽出生,在方岱川面前有些體面,就敢這樣輕狂?可又不禁讓她深思,這究竟是姨娘自己的意思,還是方家的授意?

  夏顏聚精會神思考著,眼下還是要弄清方岱川是何意,還有自家究竟為何會與人交惡。


  夏顏趴在交疊的手臂上,額前的碎發垂下,貼在白嫩嫩的臉上。何漾輕輕走進店內,盯著她的側影靜靜看了片刻,垂下眼走至近前,屈指敲了敲櫃檯面。


  夏顏回過神,睜大了雙眼愣愣望著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聽聞你這兒出了亂子?」他環顧四周,見了牆上幾隻斑駁的腳印,皺眉道,「為何不來報官?」


  「不過是些小岔子,我應付得來,不必勞煩大人憂心。」夏顏木然答道,她此時望著何漾的臉,心中還有隱隱抽痛之感,只有說著冷冰冰的話,才能真切提醒著她今時不同往日了,何漾是危險的漩渦,她必須時刻和他劃清界限。


  何漾眼神微閃,一雙黑眸深深望著她,近乎無聲說道:「我們一定要這般生分?」


  「我不再是何家女兒,也不會是何家兒媳,不然你覺著我們該如何自處?互不往來,難道不是最好的法子?」夏顏咬了咬唇,頗為疲憊道。


  話音未落,就見小武子帶著個壯漢入了店內,見了他二人這情狀,便目視斜方瓮聲瓮氣道:「我帶了人來替你看店,你要怎麼安置?」


  夏顏立刻對這個漢子露出了笑顏,客氣道:「我這兒姑娘居多,就委屈兄弟暫住隔壁小樓,我在那兒賃了一間屋子,若有不便之處,儘管提出來,我定替您辦周全。」


  小武子目光在他二人之間打了個轉兒,便領人出去了,夏顏收回了目光,臉上還帶著笑意。何漾見了,頓覺刺眼,自嘲地笑了起來:「也對,如今你有了新家,也不必顧念舊情了。」


  夏顏被這話刺得心中一痛,望著何漾的眼神也冷了下來:「若是這般想法能讓你鬆快些,那就悉聽尊便。」


  何漾捏了捏拳頭,幾乎要轉身離開之時,又逼得自己深吸一口氣,放軟了語調道:「昨日之事,沒那般簡單,恐是有心人利用,你往後行事多加小心。」


  夏顏在他再次轉回目光之前別開了臉,盯著自己指甲上的小白點輕輕嗯了一聲。


  何漾的眼神在她臉上膠著了片刻,緊握的雙拳散開又握緊,神色冷清道:「在我未查明事情真相之前,不可輕舉妄動,你可知我的意思?」


  只是這回卻沒再得到夏顏的回應,想要再說幾句又覺多餘,只得忍著氣離開了。


  夏顏逼迫自己不再回憶何漾看她的目光,拿出算盤撥開,將賬目重新盤了一遍,這時招娣拿著一張單帖走了進來,遞給夏顏道:「方老闆親自設席,請您去赴宴呢。」


  夏顏撥算盤的手指一頓,接過帖子仔細瞧了一遍,確實是方岱川親筆,便思索著該不該赴約。


  目前看來,自家與方岱川並無利益衝突,昨日之事不像是他的手筆,且以他的品性氣度,斷不會使出這等上不得台盤的手段,夏顏猜測這多半還是女人間的挑釁。


  那麼今日下帖宴請,就是賠罪的意思了?夏顏無意識地撥著算盤珠子,腦子飛快轉了起來,為保全自身安全,她決定還是多帶兩人去赴約。


  「招娣,明日你同我一道去,方岱川的席面上,女賓不必飲酒,君子謙謙,細緻周到,你不用擔心。不過以防外一,我們還是把小武哥叫上。」夏顏把賬本合上,揉著手指輕聲說道。


  招娣聽說能隨同赴宴,並且還是方岱川親自設的宴席,不禁有些興奮,畢竟方儒商的名頭,在凌州商界可是如雷貫耳的存在。


  心中雖高興,可她到底穩重些,也沒樂得忘了形,眼睛亮閃閃地應下了。又想起昨日那場風波,正了正顏色問道:「東家,昨日之事難道是麗尚坊搞的鬼?」


  「多半是,咱們以不變應萬變,萬事警醒些。」夏顏緊緊捏著算盤,神色肅穆說道,她隱隱有種預感,這場戰爭,恐怕已經悄悄打響了。


  招娣氣得拍了一掌桌面,咬牙切齒道:「每回都讓她們壓制住,著實咽不下這口氣!」


  「平日里萬事都能忍得,怎麼這會兒跳腳了?」夏顏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額頭,打趣了兩句,接著又冷下了臉色,望著遠方輕聲道,「放心罷,她們得意不了多久了,萬事具備,只欠東風。」


  最後一顆算盤珠子歸於原位,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景福齋二樓包間里,掐絲琺琅香爐里飄出了裊裊香氣。


  方岱川一身直裰常服微微起皺,臨窗而坐,極目遠眺。待見到遠方一輛紅頂馬車緩緩駛來之時,雙眸之中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整了整衣衫,站起身往門口走去,行至門檻邊,又回頭輕輕一瞥,原本坐在紅木椅上妍麗婦人也不情不願站起了身,碎步輕移走至他的身後,伏小做低狀。


  夏顏隨著小二緩緩上樓,剛露出頭臉,就見著方岱川迎在門口,不禁笑著一疊聲打招呼。


  招娣和小武子跟在後頭,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人物,不禁互換了個眼神,眉頭高挑。


  「夏老闆賞臉,方某不勝榮幸,略施薄席,還請笑納。」他親自為夏顏等人推椅迎座,而後對小二打了個手勢,示意走菜。


  夏顏也跟著說了兩句客套話,便把興趣都放在了他身後的女子身上,此人正是方岱川的姨娘,瞿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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