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悔婚

  三月二十日,何漾休沐,麗尚坊分店開張。


  夏顏從何家小院出來,沒去打聽何漾的去向,卻心中已然有數。雙腳似不聽使喚般,往東市走去。


  還未進入牌樓,就聞見鑼鼓齊鳴,龍獅共舞。東市打頭第一家,三岔路口處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夏顏在對麵茶社坐下,點了一壺旗槍,一邊品茗一邊欣賞著對街熱鬧的景象。


  一個繞鼓的說書先兒來問可有想聽的話本子,夏顏閑來無事,打發了他一角銀子道:「旁的我不愛聽,你給我說說對面那家鋪子的典故,不拘野正,撿那些有意思的說來聽聽。」


  這些跑江湖的人,平日里慣會搜集小道秘聞,當下也不拘謹,敲了一記小鼓,信手拈來道:「客官您還不知?這麗尚坊如今可是如日中天,不僅廣陽王府的長史大人來捧場,就連咱們的新晉父母官何老爺也賞臉站台,這麗尚坊的兩個老闆娘也確實是能耐人,不僅把生意打理的有聲有色,在官場上也混得如魚得水。」


  先兒開了這個頭,也漸漸吸引了其他茶客來聽,有人賞了一把大子兒問道:「兩個婦道人家,為何有這般本事?」


  「哎呦這位大哥,您莫非還不知這裡頭的脂粉情緣,」說到這句時,先兒裝模作樣停了片刻,直到下頭有人起鬨才又接著道,「其中一位老闆娘,可是先前風靡一時的花魁姑娘,那身段嘖嘖,誰不害饞癆,之前倒台的雷父母可就是她的裙下之臣,還有如今的何父母,雖也算個兢兢業業的好官,可到底年輕氣盛,還能逃得了這等溫柔鄉?哎呦呦,您瞅瞅,這不人就出來了。」


  夏顏尋聲望去,果然見何漾與晚晴並肩而出,兩人臉上都帶著笑意。門外人聲鼎沸,何漾歪著頭輕聲細語,晚晴則前傾仰首,含蓄點頭。


  交談了約小一刻鐘,何漾才抱拳告辭,晚晴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就未淡過。茶座里眾人見完這一幕,俱都虛聲連連。


  夏顏撐著頭,望向清澈的茶水,平靜的水面倒映著自己的雙眸,微微一眨,彎成了月牙狀,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顯得荒唐可笑。


  要去質問他為什麼和晚晴走近嗎?顯然已經沒有必要了。


  也許是迫不得已,也許是有自己的考量,也許並非出於私情,可明明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他卻一再吝嗇言辭,是在顧忌自己會幹涉他的行事嗎?


  這樣的相處,顯然已經讓夏顏倍感疲倦了。


  其實她早該看破的,當初還住在何家時,他就是獨斷專行的性子,凡是先自己做決定,事後再通知別人。這樣的性格,即使出於善意,也會讓人倍感負擔。


  夏顏把杯中茶水飲盡,熱氣氤氳燙了心。


  丟下茶水錢,大步流星往回走,順手把新做的衣裳丟給了路邊乞丐。


  再次昂首闊步往前行時,臉上已帶著輕鬆的笑意。


  回到鋪子里,夏顏把幾個師傅叫到一處,對她們吩咐道:「尋常帶徒,少則半年,多則數年才能出師,我如今要廣招學徒,三個月就得出來做事,你們可有法子?」


  師傅們個個面面相覷,不知該作何回答。


  夏顏見她們俱都面露難色,不禁莞爾一笑道:「當然,我也知這般要求確實嚴苛了些,可我要的學徒與尋常不同,不需全道工序都精通,只鑽研其中一道即可。」


  夏顏打算把所有工序拆分細化,專人負責其中一項,而後流水作業,這樣便能極大提高效率。這種做法也非獨創,通常藥店里的配藥小童都是這般作業,最精細的幾料藥材得東家親自匹配。夏顏這麼一解釋,幾大師傅都聽明白了。


  「如此自然不難,我們教導也更容易些,」蔡大嬸在心裡盤算著,介面道,「只不知東家為何做此打算,這樣的學徒教出來,也不頂用。」


  夏顏知道這些學徒肯來做工,多半也是為了學一門手藝,如今自己貿然改變,恐怕會落得天怒人怨,便解釋道:「自然也不能讓她們只學個半半截兒,可白養她們一年半載也不是個事兒,不如讓她們自行擇撿,待做滿半年,就可邊做邊學其他工序。」


  其他人聽了點頭稱是,雖嘴上不說,心裡卻嘀咕這東家算盤打得忒精了。夏顏也知這樣一來,自己多半會落得個苛寡的名聲,可這也是眼下唯一迅速積累財富的辦法,要短時間內豐厚家底同麗尚坊對抗,就必須把生意上的陀螺,再多抽幾鞭子。


  這邊正商談著細節,便有外面夥計來報,蘇家大公子求見。


  夏顏眉間蹙起,這蘇敬文最近總愛來光顧,卻不買東西,也不說正事,只扯些閑聞逸事。


  夏顏剛要回「不得空」,蘇敬文卻厚著臉皮走到內院前頭,站在堂屋門口腆著臉笑:「顏妹妹,幾日不見,近來可好?」


  當著人面不好發作,夏顏只得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請他去鋪子里小坐。


  「你最近很閑?總愛往我這兒跑。」私下裡只剩他二人時,夏顏也不同他客氣,向來是直言直語的。


  蘇敬文被她暗諷得臉色微紅,卻依舊挺著脊背坐直,在夏顏面前,他早已練就了一副厚臉皮。


  「顏妹妹,近日漾之可有來找過你?」蘇敬文覷著她的臉色,試探問道。


  夏顏乍然聽見何漾名字,有一瞬間失神,很快又神色如常道:「未曾見過,你若找他,直接去衙門即可,他尋常不來我這兒光顧。」


  「非也,我來只是想問問,他,他近日同晚晴,可有聯繫?」他這話說的小心翼翼,可夏顏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一絲醋意。


  夏顏心頭煩悶,突然有了種一吐為快的衝動,不禁一拍桌椅,提高了嗓門道:「他同誰交往與我何干?你們這些男人,整天圍著這等女子轉不覺愚蠢么?歡場情誼還當了真,整天做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樣子給誰看?我都替你們害臊!」


  蘇敬文顯然被她這副模樣嚇愣住了,他定定坐在原處瞋目結舌,想說上兩句卻覺得詞窮,最後只得嘆息一聲:「顏妹妹,我知在你面前提起旁的女子,你心中不樂意了,可即使沒有晚晴,我也不是自由之身。」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夏顏把他說的每句話拆開了重組,也弄不懂其中意思,只得投降道:「大少爺,我真是跟您說不到一處去,這樣罷,您若有看得上的東西,儘管帶走,都算我的賬上。您家小公子也快出世了,不如帶一套小衣小褲回去,您夫人也欣慰不是?」


  夏顏起了身,匆匆對蘇敬文行了一禮,只想儘快把他打發走。蘇敬文聽出她話語中的送客之意,也不再做糾纏,緩緩起身跟過來,猶自說著意味不明的話:「你能跟內子和睦相處,自然再好不過。」


  夏顏轉過頭翻了個白眼,開門時臉上還掛著鄙夷之色,下一瞬間見到了立在門外的何漾,頓時又僵住了表情。


  「你小子何時來的?」蘇敬文從後頭衝出來,重重一拳砸到了他的肩上,抱怨道,「何老爺最近貴人事多,連我的席面都推了多次了!」


  何漾對他抱歉笑笑,揉了揉被砸痛的肩膀,小聲道:「你們家那位恐怕並不樂意見到我,是以我還是少出現為妙,省得給你們倆口子添堵。」


  蘇敬文這才想起何漾同雷家的這段過節,不禁又掩不住臉上的喜色道:「自打那位倒了台,她如今也不敢對我甩臉子了,你可算是我的恩人,救我於水火之中了,」說完這句,他又擠了擠眼色道,「我同你說的那事,可有眉目了?」


  何漾心領意會笑笑,輕輕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怕不好辦,總得看上頭的補缺。」


  蘇敬文面露不悅,嘖了一聲嗔道:「你多替我走動走動,還能虧待了你不成,咱們倆不互相扶持,豈不是便宜了別人。」


  夏顏看著他二人你言我語交流著,只覺無趣,乾脆把門關上,留他們在外說話。何漾含糊應了幾聲,親自把蘇敬文送走了。


  外面總算清靜了,夏顏把先前收在空間里的老式縫紉機重新拿出,只是這回不再遮掩,連同腳踏板和檯面也一齊組裝好,坐在機子前輕搖腳踝,縫紉機便發出咔噠咔噠悅耳的聲音。


  何漾進屋時,就見著這副情景,他也未出聲打擾,而是站在她身後靜靜地望著。


  等到一隻布包縫製完成,他才緩緩走上前,拿起包仔細查看起來,「這就是湯大家的縫衣機子?果然不同尋常。」


  他順著縫紉機頭的脊線望去,眼神不經意間落到了她的手腕上。


  夏顏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任他瞧,卻也不做解釋,自顧忙著手上的活兒。


  「衙門裡有了空缺,敬文便想替自己捐個縣丞,可這位子豈是好坐的,課稅、農桑、刑獄,哪件事不得操心勞力,憑他那養尊處優的性子,如何吃得了這等苦?」何漾故作輕鬆找起了話題,卻沒得到夏顏的回應,她只是心不在焉嗯了一聲,剪斷了機子上的線頭,又做起了別的活計。


  「劉家那兒,你可是不打算認親了?」他側著身子,靠到縫紉機邊,低下頭問道。


  「為何不認?多個親人疼我,豈不是好事?」夏顏眯著眼笑,只笑意卻未達眼底,臉上帶著客氣疏離之意,恭恭敬敬道,「您還有事?」


  這樣陌生的夏顏,讓他沒由來心頭一慌,不禁深深吐納一回,愈發小心問道:「那我們的親事……」


  夏顏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噗嗤一笑,手指按上了他的嘴唇,酥綿綿道:「我反悔了,何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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