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細作

  麗尚坊出手了,首先斷了歡顏的貨源,和當初夏顏的手段如出一轍。


  白老闆親自登門致歉,幾月不見卻像老了十歲。他此番前來語焉不詳,只不住地道歉,說自家遇到了難處無法履行當初的承諾。夏顏猜測白家可能捲入了某種醜聞之中,畢竟藍馨芳的營生,大家都心照不宣。


  如今的局面,夏顏也早有預料,是以並不慌張。麗尚坊手段越下作,對自己反而越有利。這些有頭有臉的商人也不是吃素的,雖然一時不留神載了跟頭,可總有翻身的時候,將來逮住了機會,定會狠狠清算這筆賬,織錦庄葛家就一直憋著股氣呢。而夏顏此時要表現的,就是買賣不成仁義在的氣度。


  夏顏聽了白老闆的話后,佯裝萬分苦惱道:「商場如戰場,本就詭譎多變,白老闆不必自責。要怪就怪我德不配位,承受不了貴店的抬舉。」


  這話說得白老闆滿臉羞紅,彎腰躬身幾乎觸到了地,悶著臉顫聲道:「夏老闆通情達理,明月入懷,實在令我等相形見絀,無地自容。若他日還有機緣,白某定當回報今日體諒之恩,以彌補我此番背信之舉。」


  白老闆離開之前,留下了幾封手信,上面提到了幾家同行布莊,若夏顏在進貨之時出示書信,想來也能有所讓利,可如此一來,反倒陷織雲坊於不義了,是以夏顏並沒有打算利用這個人情。


  那邊突然斷了供貨,自家的織染作坊又剛起步,是以供應鏈便有些緊,夏顏心知情況緊急,正是需要眾志成城度過難關之時,便將所有僱工聚在一起做「誓師會」。


  「想必你們也有所耳聞,白雲坊今後不向咱家供貨了,我會尋找其他門路,大家不必驚慌,再不然,咱們就自給自足,也能轉圜,就是要勞累胡染娘和齊織娘了。」


  話音剛落,下面便七嘴八舌議論開了,有猜測個中緣由的,也有擔憂將來的,夏顏見軍心不穩,便鼓氣道:「大家稍安勿躁,商號之間,分分合合本就是常事,眼下我們庫存豐裕,足夠支撐到談攏下一家貨商。」


  早在發現麗尚坊有小動作之時,夏顏就試著接觸其他幾家布莊了,可如此一來,又回到了受制於人的老路,且供貨成本也會大大提升,以夏顏的打算,還是希望擴大自己的織染坊。


  早先招人之時,夏顏的觀念就是寧缺毋濫,是以自家作坊規模雖微小,可手藝都是拔尖的,這段時日以來也陸陸續續試過幾個匠人,但水平都不出挑便婉拒了。託人尋訪了大半年,才稍稍有了些眉目。


  一個是江南織造出身,一個是印染世家首席,兩人打小便是手帕之交,這些年來也賺了一些家資,因無子女家人牽挂,便商量著一同回老家頤養天年。夏顏得了信兒,盡心竭誠相邀,可依舊被拒了,繞是如此,她也不氣餒,打起萬分精神和耐心去磨。


  古有三顧茅廬、程門立雪,今有契而不舍、孜孜不倦。雖然勞苦,可她樂在其中。


  一日日禮品不輟親自登門贈送,都是些不名貴卻花心思的小物件,又或者投其所好請她二人看戲聽書,相處時也順其自然,並不功利,很得她二人好感。


  「二位也都是我祖母輩的人物了,容我託大說一句,現如今再讓您二位去搬抬染織,那可真是不長眼了,不如就請您二位賞臉,去敝店消遣休養些時日,閑暇了就替我指點教導幾個小徒弟,二位意下如何?」夏顏一開始打的就是請她們帶學徒的主意,也沒指望真能拿出看家本領來,可這兩人手指縫裡漏出些東西,也很能夠拿得上檯面了。


  老姐妹倆互送了一個眼神,臉上都有了笑意。臨老了到底孤清,若是有幾個徒弟養老送終也不失為一條好出路,何況歡顏成衣里卧虎藏龍,看了夏顏帶來的精品衣料,也都技癢了想切磋一番。


  又磨了大半月,才總算鬆了口,夏顏喜不自禁,忙回去整理屋宇,不日即刻接她們入店。


  除了豐厚的工錢,真正打動她們的還是夏顏心虔志誠的態度。老姐妹倆私下談天說地時也會聊到這位小東家,每每提起都讚不絕口,贊著贊著這心思就變了,原本打算封山養老的念頭也動搖了。


  老師傅點了頭,新學徒也該招進來了。這次招徒,夏顏便讓她二人全權做主,如此挑出來的徒弟,才能讓人盡心盡意去教。


  三月中旬,八個學徒和兩名新師傅,一起住進了歡顏後院,至此,原本還略顯空曠的小院子驟然熱鬧了起來。


  而另一廂,何漾帶領的春耕也如火如荼展開了,年前興修的水利派上了大用場,乾涸了幾年的水渠重新灌滿了水,農人澆灌省去了大半腳程。


  知府大人下鄉慰農,見到此情此景很是讚賞,寫了一封贊舉文書派發到凌州各縣。雷螞蝗接到這個消息之時,很皮子狠狠跳了兩下。


  春寒料峭,迎春花吐出了黃嫩嫩的芯子,小小一朵點綴在綠油油的枝條中,迎風招展。


  夏顏坐在綠茵地上,握著自製的薄畫板,捏著寸長的炭筆,對幾朵小花描繪勾勒。這個習慣斷了好幾年,今日又重新拾起,竟有種久違的熟悉之情,彷彿時空交錯,又回到了往日情景。


  宣紙並不適合炭筆作畫,可夏顏不在意,她甚至不需塗改,幾筆輕描點綴就繪出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畫作。這份功夫和心性也是後來磨練出的,用毛筆作畫一筆也錯不得,練的時日久了,也能做到落筆不悔了。


  「我在你鋪子里等了大半天,茶水都灌下兩壺,也不見你回來,還當你在外遇見了要緊事,想不到你竟在這裡躲懶?」何漾從老遠處就抱怨道,拿了一包戳了紅印的紙包,輕輕展開,裡面都是些果脯甜嘴。


  夏顏嘴饞,對著他燦然一笑,因手上沾了炭灰,便把嘴巴大張,等著他來喂。


  何漾無奈笑笑,捏起一顆話梅,放到了她的舌尖上。夏顏舌頭一卷,臉頰上鼓出一個小包,細細吮吸著滋味。


  「聽說你得到上峰的誇讚了?還是凌州城這位的親筆?」夏顏豎起了大拇指,暗指知府大人。


  何漾只嗯了一聲,淡淡笑著,並沒有多言。


  夏顏見他眉間還有憂色,便撿好聽的說:「你好好把這次春耕辦好,想來遷升之日也不遠了。」


  「這可不見得,上面若想壓你一頭,也難冒尖。」何漾見她吐出了梅核,又捏了一塊桃脯給她吃。


  夏顏嚼了兩口,覺著太甜,直皺眉道:「若是欺人太甚,不妨頂一頂,沒準還能推他個跟頭。」


  何漾聽了這話,沉默半晌,夏顏見他還有猶疑,忍不住補充道:「官商之道,異曲同工,若是讓我逮住了機會,定然把麗尚坊拉下馬來,叫她永不得翻身。」


  夏顏握緊了拳頭,目露狠色道。


  何漾見她這副狼崽般的神情,不禁被逗笑,取過她手中的畫板,細細欣賞起紙上的畫作,不禁連連點頭:「不錯,有些我的風骨了。」


  「呸,好的都成了你的功勞,自鳴得意,」夏顏白了他一眼,把工具都收進布兜里,拍拍手站起身,「走罷,天兒快黑了,今日不留你用飯了,我約了幾個布莊老闆談事。」


  織雲坊雖斷了貨,卻正好給其他幾個布莊可趁之機。歡顏的招牌響噹噹,願意與其合作的人大有人在。這些布莊雖沒有織雲坊的門臉兒大,價錢也貴些,可勝在各有特色,夏顏也有意多同幾家打打交道。


  叫上兩個織染師傅作陪,幾人也算相談盡興。「不過酉時」,這是夏顏在外應酬的規矩,她一介姑娘家,還是要保護自己的閨譽的,因此說定了次日細談,便從景福齋打道回府。


  馬車剛到門口,就見院內燈火通明,裡頭還傳來嘈雜之聲,在這微寒的夜晚尤其分明。夏顏同另兩人對視一眼,便速速往裡趕去。


  「東家來了,何事這般吵嚷。」胡染娘高喊一聲,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夏顏見了前面的景象,頓時驚得抽了一口冷氣。


  芝姐兒披頭散髮,臉上紅腫一片,跪在院子中央泣不成聲,在她腳邊,一包瞧不清是何物的東西散落開來。令人驚訝的是,何漾也蹲在她的旁邊,護著她不讓人欺負。


  「東家,咱們院里出了細作!」阿香跑到夏顏身邊,抱起了她的胳膊,靠近耳朵悄聲道,「何老爺還護著,不讓我們拿賊。」


  夏顏避開了阿香的手,冷冷說道:「是非曲直自有公道,究竟是不是賊,真相未明之前不得妄下結論。」


  她走到芝姐兒跟前,蹲下.身仔細查驗了她的傷勢,臉頰上有個清晰的五指印,胳膊上也有被掐紫的痕迹,地上的包袱邊散落著幾片葉子,夏顏一見藏裡頭的東西,瞳仁猛然放大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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