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逼婚
新倉街小巷裡,一架小推車壓在嘎嘣硬的路面上,發出吱吱聲響。推車老漢一邊吸溜鼻子一邊吆喝:「硬面兒——餑餑嘞,勁道兒——十足嘞。」
他從一戶人家院門路過,瞥了一眼便放慢了腳步,伸長了脖子往後勾著看。
何家小院里,四人立在院中央,僵持不下。
何大林聽了何漾的話,一口氣堵在胸口,幾乎站立不住,他拽著衣襟大口喘氣,見著門外有人探頭探腦,怒吼一聲:「青丫!關門!」
躲在角落的青丫聽見這一吼,嚇得縮了肩膀小跑開,瞪了門外的老漢一眼,將門重重關上了。
那老漢當面吃了閉門羹,心氣不平在外吐了一口痰,重新推起小車,提高了嗓門吆喝道:「小棗兒——切糕嘞,蜜芯子——甜嘴嘞。」
待到吆喝聲走遠了,何大林閉了閉眼,身上的力氣彷彿被抽光,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捂住眼睛低啞道:「你竟然背著我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你叫我如何跟你死去的老娘交代。」
夏顏一聽這話就知何大林誤會她同何漾有了首尾,當下急急解釋道:「爹爹,不是你想的這般,我同大郎並沒有……」
「你閉嘴,別再叫我爹爹!把你帶回來,當作親閨女疼,就這樣扎我心窩子?好!好!」何大林笑起來,一雙渾濁的老眼布滿血絲。
夏顏被這話一噎,心口擰巴般疼起來,當下捂住了唇,眼淚奪眶而出。
劉大娘見了這情形,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沙啞著嗓子說道:「何老弟,你先別急,聽聽孩子們如何說,這兩個都是好的,斷不會做出有辱門楣的事兒,你家裡的事情,我也不插手了,是我家武子沒那福分,唉。」
劉大娘捶了捶老寒腿,搖頭嘆氣離開了。
「就算你倆清清白白,這事兒捅出去外人又如何會信!你如今在衙門當差,錯不得一星半點,你的名聲還要不要?她的名聲還要不要!」
「我們不是同胞兄妹,兩情相悅難道是罪?」
「可她管我叫爹!除了老街坊鄰里,誰還曉得這裡頭的淵源,在外人眼裡,你們就是兄妹!」
「成親后她還一樣管你叫爹!」
「我抽不死你!」何大林一躍而起,劈頭蓋臉朝何漾打下來,夏顏驚呼一聲,便要去攔他,被何大林一膀子甩開了,「你滾!不然連你一起打!」
夏顏被甩開幾步之遠,聽了這話臉上一陣臊紅,扭頭就跑了出去。何大林見她遠去的身影,心中一痛,坐在地上哭嚎起來。
何漾看了看老淚縱橫的爹,又目尋已經沒了蹤影的夏顏,扭頭對青丫道:「你先扶老爺子起來,好生照顧他。」
說罷頭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夏顏也沒跑遠,往深巷裡去了,這裡尋常沒人來,找了個石階坐下,抱著膝蓋哽咽。
不多會兒有腳步聲傳來,她立馬抹乾眼淚,抬眼一望,正見何漾急急趕來,剛憋回去的眼淚又忍不住湧出了。
「這事兒爹爹一時想岔了,莫要傷心,」何漾抓著袖口,將她臉上的淚珠擦乾淨,拇指一遍遍摩挲著她的眉眼道,「我同你保證,不出半月他定然回心轉意。」
夏顏心知這話安慰居多,旋即苦苦一笑。
何漾依舊鎮定自若,撥開她額前的碎發,柔柔一笑,彷彿是這瑟瑟冷風中,唯一溫暖光明的源泉。
夏顏在何漾的安撫下,很快冷靜了情緒,今天這局面,也是早就料到了。早些挑明也好,省得再擔驚受怕過日子了,可是何家小院,暫時恐怕是回不去了。
「這幾日我搬去鋪子住,你回去替我收拾些細軟來。」夏顏深吸一口氣,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
何漾點頭,將她從地上拉起,又對她叮囑了些零碎小事,待二人走出巷口時,已經看不出一絲異常。
在鋪子里一連七日沒回去,何漾也沒有露過面,夏顏每天都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無力再去胡思亂想。所幸街坊鄰里依舊風平浪靜,沒有傳出流言蜚語,看來劉大娘還是替他們守住了秘密。
這日梅廉應邀拜訪,見了夏顏素白的面孔,不禁擔憂道:「妹子,你這兒生意雖好,可也得注重休養,妙仁堂的針灸不錯,你若是夜不能寐,就去調養調養。」
夏顏謝過了他,請他入了裡間,剛泡上新茶,就聽外頭人報東家兄長來了,夏顏立即起身,手中的茶水灑出泰半。
梅廉驚呼一聲,夏顏卻顧不上燙,徑直朝門口走去。門外人聽見裡頭的呼聲,刷地一聲拉開了門。
多日不見的何漾出現在眼前,滿面焦急關切,眼底有些烏青,也是一副倦色。待見一切如常才鬆了一口氣,眼神在夏顏臉上膠著片刻便收起,同梅廉互相見禮。
夏顏心裡有許多話想問,可礙於梅廉面前,一個字也吐不出。何漾知曉其意,對她輕輕點了點頭,安撫道:「先談正事。」
梅廉聽見這話,心中罕納,一向都是他與夏顏單獨商談,卻不知何家大郎也插足進來有何用意。
何漾在梅廉邊側的木椅上入座,夏顏則跟隨其後,坐到了茶几另一端。梅廉一見這座次,便知今日主導談話之人是何家大郎。
「梅兄台,近日家中瑣事繁多,在下也不客套虛禮了,今日前來,是想與兄台商榷如何在官商之間,更加如魚得水的手段。」
梅廉聽了這話,將身子稍稍坐正,笑了笑道:「兄台這話,梅某實在不解其意。」
「眼下有一條門徑,可讓你我兩家在商在政都能如虎添翼,趨吉避凶。」
梅廉聽了這話眼神一亮,卻依舊沒有順著何漾的話往下接,而是打起了太極:「在下不過區區教坊使爾,為何要沾染這些權術手段,能否平步青雲還另說,反惹得一身腥臊就得不償失了。」
「難道兄台想一輩子屈居人下?難道就不好奇為何令叔每每總能絕處逢生?」此話正中梅廉心事,長久以來被族中長老壓勢已經讓他煩不勝煩,而叔叔梅久林於他而言更是如鯁在喉,明明已屢次將其逼至絕境,卻總能讓他得勢翻身。彷彿他的耳目長了翅膀似的,每回都能聞風而動,讓人抓不住把柄。
「聽兄台之意,似乎對此瞭然於胸,梅某願聞其詳。」
何漾低眉一笑,將手中的茶盞放回茶托,身子朝前靠近寸許,低聲敘說起來。
借梅記之勢,建立自己的情報班子,是何漾與夏顏商討出的最佳對策。以梅記當下之勢,出入達官顯貴之家最為便利,與官場牽扯也頗深,梅廉與夏顏私交甚篤,又無利益衝突,甚至無形之中還站到了同一陣營,因此他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酉時三刻,歡顏成衣早早打了烊,二樓燃起了通明燈火,何漾與梅廉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夏顏在景福齋定了席面,三人談興不減,從古語典故,到今人軼事,越聊越是投機,席間酒水相送,吃得賓主盡歡。
梅廉喝得東倒西歪,被叫了馬車送回。何癢步履也有些虛浮,便先回鋪子小憩。
夏顏駕著他的臂膀放進自己的床榻中,見他臉色潮紅,呼出的氣息也熱烘烘的,便打了水替他擦拭手臉。微涼的手巾拂過鼻尖嘴唇,一陣麻癢,何漾突然睜開了雙眼。
他靜靜地盯著夏顏的臉,雙眸中水霧氤氳。
「醒了?要不今晚就歇在這兒,我再拿些熱水……」話音未落,就被何漾托住腰背拽到身前,熱熱的呼吸噴在臉上,夏顏的一張臉瞬間紅透了。方才所言沒有細想,現在回過神來,頓覺曖昧挑逗。
何漾微屈食指,觸上了夏顏的嘴唇,從上到下輕輕刮過。因方才食入了辣味,小小唇瓣紅嫣嫣的,透著淡淡光澤。何漾看得入神,喉頭微微一動。
下一瞬,他的五指緊握成拳,閉上了眼深深吸氣,撐起了身體便要下榻。
夏顏抿了抿唇,手心裡都是汗,虛扶著何漾起身。
先讓夥計去車馬行租車,待馬蹄聲近了,將他送到門口。也不再說挽留的話,只囑咐他路上小心。
臨行前,他轉過身來對夏顏微微一笑,頗為輕鬆道:「差點兒忘了,過兩日我休沐,爹爹叫你回家吃飯。」說罷颳了刮她的鼻尖,輕聲笑了。
夏顏心中先是一喜,而後一嘆,勉強扯了扯嘴角,點點頭應下了。
大雪節氣這日,凌州城果然下起了冰珠子。
夏顏路過茶莊,思忖著何大林的茶罐子怕是要空了,便入了店內,打了半斤雀舌。
小夥計點了牌,回身拉開靠牆的木櫃抽屜,掀開蓋在茶葉上的薄棉被,端著小秤往裡一插,舀出小半盤,抖抖落落灑出好些,秤杆子翹得高高的,半斤茶就齊了,倒進油紙中,三五下就包了個捲兒,搭了兩個門包兒遞給夏顏道:「您拿好嘞,可有旁的要點?」
夏顏想起何大林名貴茶葉不捨得吃,非得放敗了味兒才拿出來泡水,便又要了一斤高末兒,當著夥計的面把紙撕開,將兩種茶葉混合了起來,看得夥計哎喲喲叫喚著可惜。
又重新包裹好,揣進布兜往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