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詭異
溫熱的清水上飄著艾草,艾香陣陣,何漾睜開眼睛一瞧,神色舒展開來,揉揉脖頸伸了個懶腰。
他走到炕邊坐下,青丫替他褪了鞋襪,將雙腳放入水中,便要替他捏腳。何漾微微一愣,眼神輕抬,攔下了她的手說道:「今日不必了,我自己來罷。」
青丫縮了手,依舊蹲在旁邊,巾帕擱在腿上,不時往盆里添些熱水。
「不早了,我先去歇了,爹爹也早點睡吧。」夏顏把線掃捋進竹筐里,轉了轉脖頸說道。
夏顏熄了燈躺在床上,盯著黑洞洞的屋頂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多會兒,院子里也有了動靜,青丫把洗腳水倒了,又打了一盆去東裡間,不出一刻鐘,何家小院里就靜謐了下來。
翌日早晨,天陰森森的,北風吹得數枝子甩了彎兒。
何大林瞧了一回天色,把新灌的臘腸收回廚房,何漾只吃了個勃勃,便急忙忙趕下鄉去。夏顏難得睡了一回懶覺,起床時精神還有些蔫蔫兒的。
「大妞,昨兒晚上風颳得厲害,你怕是沒睡好罷。」何大林把一碗臊子面端上,按閨女的吃口灑了兩勺醋,「這幾日怕是要下冰珠子,路上凍了,你出門時記得穿厚底的鞋。」何大林絮絮叨叨囑咐許多,夏顏一一應了。今日是月末,鋪子里要盤點,確實又有一通忙活了。
招娣把幾批料子登記造冊,只看了一眼花色,便知該往幾號庫房存放,指使苦力漢搬抬,每抬進一箱,就在花名冊上畫個圈兒。
「姑娘,這月的彩石湖珠都送到了,您先驗驗貨?」正忙亂間,另一邊的採珠商販又來叨擾。
招娣抓起一把珠子仔細查看成色,點了點頭又輕放回去,眼神一轉見箱子角有些磕破了,便喊了芝姐兒來:「你去把這批貨稱重,瞧瞧可有短斤少兩的。」
那商販臉上燦燦的,拽下搭耳帽同芝姐兒一道去了,嘴裡還不盡說些套近乎的話。招娣點完了冊子,又招呼其他小學徒貼封條,轉頭見夏顏進來了,把眉筆夾在耳朵上,迎了上去。
「東家,車馬行的掌柜才來找您,我已經按您的吩咐同他商議好了,下個月咱就可以把綉布送過了。」夏顏聞言一笑,拍拍她的肩膀說了句「很好」。
招娣是個極聰明的姑娘,口齒伶俐,是塊做生意的料子。夏顏有意與車馬行合作,把自家的招牌畫掛到每輛馬車上,當這些車滿大街跑路時,也能讓不少人知曉歡顏的名號。
這些事夏顏只提過一回,剩下的都是招娣親自辦妥的,前後不過十幾日功夫,就說動了三家車行,這件事上招娣確實功不可沒。
夏顏有心提拔她一回,便將鋪子里的雜事也一併交給她處理了,這些日子下來,小院在她的管理下井然有序,讓夏顏省了不少心。
立冬這日,玩樂盡興的萬歲爺總算帶著一眾宮人浩浩蕩蕩回京了,泥土地凍得硬硬的,北風颳得臉兒疼,全城官民伏地跪拜,三呼萬歲恭送天子迴鑾。
歡顏成衣鋪里卻沒人去湊這個熱鬧,自打入冬以來,鋪子里更是忙得熱火朝天。做棉襖比夾衫費時勞神多了,裁縫師傅們從天剛蒙蒙亮就點燈作業,至晚間熬光一盞燈油才歇下。這個天兒陰氣重,院子里新染的布料三五天都不收潮,高竹竿上掛滿了綵綢,一眼望去猶如一道道絢麗彩虹。
齊織娘織就的第一匹妝花緞徐徐展開,夏顏貼近了眼兒細細品鑒。旁邊幾大師傅也交頭接耳,不時豎起了大拇指。通經斷緯的織法確實少見,光這一匹就出了三十多種顏色,層次豐富,精美富麗,造型獨特的穿枝雜花點綴其間,兩者相得益彰,華彩非凡。光是這一段展開來,就讓人不忍心下剪裁開了。
「葛家雙絕果然名不虛傳,這等精品我定當珍重視之,不負您的心血。」夏顏把料子卷好,在外頭罩了一層尤墩布護絲。
「這樣的料子也不知誰能穿得起,少不得三五百的價兒呢。」蔡大嬸嘖嘖稱奇,她在麗裳坊時名貴料子也沒少見,可這般精美絕倫的還是頭一回見識。
這塊料子花紋一氣呵成,對於裁拼接縫要求極高,若是錯開一毫,整個衣裳的紋路就扯歪了。夏顏摩拳擦掌,少不得要把自己的看家本領都拿出來了。
畫了幾張設計稿,猶覺不滿意。齊胸襦裙略顯輕浮,廣袖深衣又太厚重,配飾上也頗費心思,既不能喧賓奪主,又不能黯淡無光,紗花金扣擺了滿桌,也沒挑到合意的。
夏顏把自己關在空間里塗塗改改,一門心思鑽進設計中,連外面響起的敲門聲都忽略了。
「東家,有兩個大老爺找您。」小夥計用力拍門,扯著嗓門高聲喊,才將夏顏從苦思冥想中拉出來。
她迅速出了空間,一打開門,就見外頭站了兩名衙役,見了她稍一拱手道:「夏老闆,煩您跟我們走一遭罷。」
新官上任三把火,凌州知府自上任以來,確實燒了一把大火。
大惠朝聖祖爺登鑾之初,便實行重商之策,可這位知府老爺似乎對商人還保留著古板陳舊的輕賤之意,因此上任第一件事兒,就是將凌州城裡有名號的商家,都查了個底兒朝天。
大惠朝律法有云:官府之員,不得與民爭利,受祿之家,食祿而已。
因此在大惠朝當官,就不能做生意。
歡顏開業時,何漾還沒被授予官職,是以這鋪子掛在何家名下並無大礙,可何漾成為縣丞之後,這鋪子還依舊是何家私產,這就與明文律法不符了。可這些都是灰色地帶,自古以來還真沒幾個官府追究的,況且在這世道,官商*,早已牽扯不清,是以一直以來通通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可若要真計較起來,也能被拿個由頭。
夏顏對這些刑律不甚了解,且一直以來周邊人都這麼做,大家也相安無事,便沒多在意,可這次查檢被翻出了老賬,少不得要走一趟衙門了。這次受牽連之人也不獨歡顏一家,光是蘇家、雷家所經營的鋪面就多不勝數,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兒頂,這件事兒說大不大,無非就是破費一筆銀子罷了,是以她並不十分擔心。
歡顏成衣經營正當,納稅及時,雖掛著何家的名頭,可賬目清清楚楚,雙方也牽扯不多,加之她在衙門裡態度恭敬,那些書丞也不為難她,交了一筆保費便放出了門。
可這次抑商之政,還是在凌州城颳起了一股颶風。
知府大人此番動作,很有「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之意。凌州官府真正盯上的大魚,恐怕是豪門巨賈方岱川。
幾十年來方家一直遵守官商分離的祖訓,並無方氏子弟出仕為官,且在民間也多有善賢之名,可這次方家所經營的鋪面,無一例外都被徹底查檢了,其慘狀與抄家也相差不遠了。
這番陣仗就讓人摸不著頭腦了,若說官府為了錢,那未免也忒冒進了些,且不說區區知府吞不下這麼大家私,就算利欲熏心想敲詐一筆,卻又獨獨只拿方家開刀,就更讓人不明所以了,同是百年世家的梅家就擺脫了干係,未傷分毫。
城中流言四起,就算一向對政治不敏銳的夏顏,也隱隱嗅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自古以來民鬥不過官,就算是富商大戶,碰上了霸道官府也只有乖乖被欺壓的份兒。可這次風波漸漸發酵開來,偏偏形成了一股反勢逆流。
方岱川被押第五日,凌州互市罷市。第七日,凌州東市罷市。據傳再往下去,就要波及凌州各行各業。這樣的政績可不是知府大人想要的。
這幾日百姓生活也十分不便,連買塊豆腐都要拐到犄角旮旯小市去。僅存的幾家糧油店遭到哄搶,民間囤物之風漸盛。民怨乍起,且呈沸騰之勢,面對如此壓力,官府總算鬆了口,將方岱川安然無恙放回。
「所以這事兒折騰了半天,還是官府敗下陣來?」夏顏嗑著瓜子,與梅廉對坐而談,「這究竟怎麼回事,上頭想從方家得到什麼?為何方家遭了大難,你們幾家卻能全身而退?」
梅廉搖搖頭,只說了一句「不知」,兩人便沉默下來,各自想著心事。
可這裡還有一事讓夏顏放心不下,她正了臉色像梅廉打探道:「這次麗裳坊又怎會毫髮無傷,我記著她們家是掛在廣陽王府名下的。」
這事兒奇就奇在這裡,這位知府大人是天子面前排得上號的諍臣,得罪的王爺大員不計其數,卻一直深得寵信,之前官拜平章政事,不知為何甘願自貶到凌州來做一介小吏。是以區區一個邊塞的閑散郡王,還並不能讓他大開方便之門,這一迴風波也波及到王府名下幾處商號,卻偏偏漏了麗裳坊。
這樣的詭異之事不得不讓夏顏心中警鈴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