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吵架

  夏顏把毛氅上的浮塵撣掉,又仔細審視了合縫邊角,聞言頭也不抬答道:「織錦庄的葛老闆,托我做件樣衣,他家生意出了差錯,我順手幫一把。」


  何漾的嘴唇抿成直線,回憶起葛老闆的名號,想起自家老爹提過一回,頗有些酸溜溜道:「你倒是好心,連對家的生意也幫忙。」


  夏顏瞥了他一眼,沒搭理,又把衣裳翻過來曬了。


  青丫回來了,粗布夾襖搭在胳膊肘上,踮起腳替何漾解開了罩衣扣子,脫下衣衫后替他把乾淨衣裳換上,又彎腰幫他把褲腳上的灰塵搓掉,抬起頭道:「少爺,現在就替您梳頭嗎?」


  「你先去做飯罷,用完飯再一併梳了,記得取那塊烏色包頭。」


  青丫哎聲應了,便去廚房燒湯水。


  夏顏把手搭在晾衣繩上,插腰看著他們互動,待青丫去引火燒飯了,才忍不住砸了咂嘴:「這些事兒你自個兒不會做么,難不成現在吃飯還要人喂?」


  何漾整理衣袖的手一頓,頗有些詫異道:「丫鬟不就是做這些活兒么。」


  「手腳齊全的人,作甚還要人這般伺候,」夏顏收回目光,把洗乾淨的小衣褲一併曬了,撇了嘴道,「你莫不是洗澡還讓她搓背?」


  何漾臉微微紅了,作勢要來捂她的嘴:「你這丫頭忒沒遮攔了。」


  夏顏躲了過去,扭頭看見井邊一盆臟衣服,裡頭還有何漾的換下的褻褲,心裡就更不舒服了:「你的貼身衣褲也讓她洗?」


  「你今日怎這般斤斤計較了?往日里不也是你替我洗?」何漾走到她身邊,腦袋輕輕靠過去,雙眼裡乘了笑意,「你莫不是在吃味?」


  夏顏讓開了身子,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是,吃味了。穿衣梳頭這樣的貼身事兒,就不能自己做么?」


  夏眼知道按當今風氣,丫鬟做這些事情都是尋常,何漾也不過隨大流,可那些親密之事連自己都沒做過,心中不免有些彆扭。


  「你這丫頭好沒道理,你在鋪子里夜不歸宿,我也不曾過問,替其他男人做衣,也隨你去了,怎麼就容不下一個丫頭了?」


  「容不下?我何曾這樣說過?」夏顏怒了,雙手緊握成拳,自己雖然對青丫的出現感到不適,可也沒無理取鬧要攆人走,當下有種被冤枉的委屈,咬了唇道,「罷了,你只當是我自個兒作妖!」


  甫一轉身,就見青丫站在門口望她們吵架,雙手緊緊扒著門框,一張小臉白愣愣的,見了夏顏看過來,立馬撲通一聲跪下:「姑娘不要攆我走,我會勤快做事的,灶上的活兒我都會,紅案白案也……」


  「誰要攆你走了!」夏顏怒急跺腳,扭頭望了望何漾,又轉頭看看青丫,只覺著這兩人不可理喻,負氣地回到屋裡去了。


  何大林趿拉著鞋急急忙忙出來,見了院子里還跪著的青丫,眉頭直皺:「一大早的鬧騰甚?飯都吃撐了?」


  青丫連忙爬起,回廚下揭鍋炒菜,何漾緊盯夏顏的房門,又瞥了眼風中搖擺的毛大氅,也回屋將房門緊閉。


  吃飯時桌上氣氛有些悶,何大林舀了一勺腌辣椒和進雲吞湯里,呼啦啦喝了個熱乎,見對面兩個小的都有些食不知味,一人夾了一片熏肉道:「一家子過日子,總有牙齒磕著舌頭的時候,以往你倆也常拌嘴,怎的這回就僵了臉呢。」


  夏顏抬起眼,餘光瞥見何漾依舊冷著臉,只顧吃自己的,便哼了一聲,低下頭不再理人。何漾夾菜的手拐了個彎,把肉片送進自己口中,捧著碗把湯水喝了個精光。


  今日約了葛中談事,夏顏掐了點要出門,臨行前見青丫打了熱水,拿著梳子在何漾房門外探頭:「少爺,現在就梳洗嗎?」


  夏顏把胳膊上的包裹提了提,一回頭把門帶上了。


  景福齋里人聲鼎沸,跑堂小二一疊聲報了菜名,梅記教坊的小戲子在台上唱著花鼓戲,夏顏賞了個銀錁子下去。


  「夏老闆,多虧您從中周旋,才解了此次危機,」葛中點了兩道清蒸細菜,又點了一壺好酒,揮揮手讓小二走菜,自家端起酒杯敬道,「想不到方岱川竟親自出面招待,夏老闆果然名不虛傳。」


  「葛老闆謬讚了,實不相瞞,此番我也是受寵若驚。」方岱川是本城數一數二的大儒商,為人謙和低調,尋常不露真顏,方家包攬了鹽茶鐵、錢莊、米糧、皮草、藥材等多項營生,是北三州名副其實的首富大戶。


  沒想到夏顏此次去開口借貨,竟然驚動了方家掌門人,還整治了酒席宴請他二人,對於夏顏開口的數目,連眉頭都沒皺便欣然應允了。


  想不透此等巨賈怎會對一個小女子青眼相看,夏顏只得在心中警惕著。不過方岱川確實如傳言一般,君子之風釅釅,相處起來十分舒服隨和,一番觥籌交錯,也算相談盛歡。


  揭過這次「奇遇」不提,夏顏把隨身包袱推到葛中面前道:「這是最新式的大氅,旁的都不難,就是里襯的料子要精細,要選那質薄不易皺的,想來府上妙手如雲,這些定是不在話下的。」


  「比不得夏老闆巧手,您替梅記做的衣裳連聖上都誇獎過,我這等小作坊如何相比?聽說您有湯大家親制的縫衣機子,日做百衫不在話下?」


  「哪有如此神奇,不過比尋常手作便宜些,」夏顏微微一笑,把皮草大氅重新裹好,岔開話題道,「我那兒還有幾頂卧兔兒和昭君套,配這種氅子最合宜,您若不嫌棄,一併取了去罷。」


  「既如此,葛某不勝感激。」


  輕餐即畢,夏顏便與葛中分道揚鑣。今日活計輕省,也不急著回鋪子趕工,便去東市裡逛了兩圈,買了些紙筆,見道兩旁一間間挨擠著門臉兒的小書鋪,想起何漾列的那一長串書單,便想著進去碰碰運氣。


  「喲,夏老闆,許久不見您跟何家大郎來逛了,我這兒還有本《訓詁》替您留著呢,這就勻給您?」掌柜的弓著身子柔潤說道。


  夏顏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掌柜的小心接過,收到架子上,再陪夏顏一同挑選書冊。


  「你這兒最近有哪些善本,可有《山堂肆考》卷八?」夏顏隨意翻開一本書,看了兩眼又合上。


  「哎喲,真是不巧了,新得的二百四十卷,昨兒個全讓方善人領回家去了,我這兒還有一套《大千生鑒》,何老爺問過幾回,改明兒給您送去?」


  夏顏付了定金,便離開了書肆,又轉去熟菜鋪子買了些下酒菜。


  回到家時,堂屋裡空無一人,夏顏還以為都出門去了,往裡走了兩步,就聽見西裡間傳來一聲笑語:「少爺,這是甚麼,畫得這般精細。」


  「這是龍骨水車,用牲口拉動的,一天能灌溉十畝,」何漾低低的聲音響起,停頓了片刻又道,「把裁紙刀遞來,這些都是要裝裱的。」


  夏顏把手中的東西擱在桌上,酒壺底磕到桌面,發出一聲脆響。


  青丫探出頭來,見了夏顏,有些縮手縮腳走出:「姑娘,您回啦。」


  夏顏淡淡嗯了一聲,把手裡的草籮子遞過去:「明兒個把這些粉糰子炸了,撒些芝麻提香。」


  青丫接過籮筐便去了,何漾從屋裡走出,指頭上蘸了些漿糊,拿抹布輕輕抹了:「今兒個怎這般早,你鼻子倒是靈敏,青丫做了紅燒蹄花,鹵得咸津津的,包你吃了還想要。」


  「太膩了吃不下,晚上我想吃些清淡的,家裡還有些穀子,我去熬些八寶粥,」夏顏洗凈了手,便去廚房忙活了,青丫往熱鍋里倒了菜油,拿長竹筷子夾了糰子丟進去,夏顏揭開一隻小砂鍋,裡頭燉著辣牛肉,聞了味兒有些皺眉,「這個天兒少放些辣子,每逢秋燥大郎容易上火。」


  青丫哦了一聲,拿筷子扒拉著牛肉,又挑了些辣子出來。


  晚上夏顏只喝了些稀粥,簡單吃了幾口小菜,何漾也胃口不濟,草草吃了只肘子就丟筷了。飯菜還剩許多,青丫收拾完桌子,把剩下的菜肉全倒進泔水桶了。


  「你以前在大戶人家做事的?」夏顏倚在門邊,看著青丫忙碌的身影道。


  青丫擦灶台的手一頓,縮起手腳輕聲答道:「回姑娘的話,我之前是在蘇家做事的。」


  夏顏嗯了一聲,指著泔水桶道:「我們小門小戶的,不講究排場也不興浪費,以後吃多少做多少,少兩道菜也無妨。」


  青丫有些怯生生地應了,夏顏見她這個縮相就有些煩躁,正了臉色道:「我又不會吃了你,作甚這般怕我。」


  青丫頓時張嘴結舌,磕磕絆絆只吐出個「我」字。


  夏顏閉了閉眼,對她揮揮手,又徑自去前頭了。


  晚間依舊同往常一樣,一家人湊在一間屋做活兒。夏顏把打了結的絲線一根根理順,按顏色分類好。何大林把工具匣裡頭的銼鋸刨拿出來,將上頭的銹跡都擦拭乾凈。


  何漾寫了會兒字,就有些精神不濟,他草草擱下筆,疲憊地揉了揉眼睛。在一邊剝栗子的青丫見狀,去打了一盆熱水,端到屋裡床腳凳上,捲起袖子試好水溫,轉頭問道:「少爺,今兒個還泡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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