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青丫
葛老闆帶來的消息關係到自家生死存亡,夏顏不得不謹慎對待。
「葛老闆,我有一事不明,還請您明示,」她把手中的乾果拋丟回去,拿帕子擦乾淨手,正色道,「凌州四大成衣鋪之中,彩雲肆才是實力最末一家,為何麗裳坊偏偏先從你家開刀?」
葛中臉上頗有些尷尬之色,他喝口茶潤了潤嘴唇才道:「實不相瞞,幾月之前,麗裳坊新東家前來敝店,提出聯手合作之策,奈何……被家慈羞辱離場。經此一事,她便嫉恨上了罷。」
「原來如此,是我冒昧了,」夏顏對晚晴的品性又多了些了解,自己也算得罪過她,以她睚眥必報的性子,恐怕爭鋒相對那一天也不遠了,「那依葛老闆高見,你我兩家又該如何是好?」
葛中行至窗邊,瞧著枝頭兩隻鬥狠的鳥兒,長舒一口氣:「葛某別無所求,只求保住這塊祖傳招牌,待他日東山再起時,出盡心中惡氣。」
「葛老闆,實不相瞞,我自家也欠外債,確實有心無力。」
「無需夏老闆破費,只需您的一句話足以,」葛中轉過頭來,對著夏顏深深作揖一記,「以如今夏老闆在皮草行的地位,若您肯做擔保,葛某此次危機定能安然度過。」
夏顏聽見這話,不禁陷入沉思。
凌州四大衣鋪各有特色,麗裳坊金玉雍貴,彩雲肆印花精美,織錦庄織綉冠絕,歡顏則物美價廉,款式別緻,尤其以皮草衣物最為暢銷,是以在凌州的皮草商心中,夏顏才是最重要的人物。
這次織錦庄就栽在自家並不擅長的皮草制衣上。
月前,葛家接到一筆大單,進了一批高檔皮草回來,沒想到不出幾日,那些皮草竟然霉變脫毛,幾千兩銀子就這麼白白砸在了手裡,更嚴峻的是,若不能及時交貨,屆時還要賠付一筆天價銀子,這麼一番折騰,織錦庄的招牌也保不住了。
「若是夏老闆願意施以援手,假以時日,葛某定當雙倍報答。」
若是夏顏作保的話,那些皮草商確實會賣她個人情,賒出些貨物也不是難事,可要擔這麼大風險,於她又有何好處呢?
「葛老闆,聽說貴府織造的葛錦精美絕倫,可惜我一直無緣得見,倘或他日有緣,還請貴府不吝賜教。」夏顏微微一笑,捏起兩塊香片丟進掐絲熏爐中,一股幽香冉冉升起。
葛中氣息一窒,握緊了拳頭審視她的臉。
夏顏落落大方,平靜與之對視。
兩人眉眼間無聲交鋒,直到兩片熏香燃盡了,還是葛中敗下陣來:「也罷,事到如今還死守這門獨技,也不定有翻身的一日了。」
「葛老闆無需驚慌,趁火打劫不是我的作風,我還想與您結個善緣,來日也可續談合作事宜,」迎上葛中不解的眼色,夏顏抿唇而笑道,「葛錦十八花不是我所肖想的,而我所求的,不過是葛家一二名巧手織女,替我支撐個小織坊罷了。」
「葛錦十八花」是葛家絕活,也是織錦庄的招牌花色,這種花緞鮮艷繁複,連外界最巧手的織娘也仿製不出。可夏顏對於複製別人的特色一點興趣也無,她看中的還是葛家的人才。
葛中臉色稍霽,沒有了方才疏離清淺的笑容,神色也恢復舒朗,對著夏顏拱手抱拳道:「葛某多謝夏老闆高義!」
齊織娘是葛家雙絕之一,她織造出來的妝花緞子明快飽滿、瑰麗多姿,在凌州城是獨一無二的搶手貨。夏顏將一把銅鑰匙放進她的手中,恭敬道:「今後我這小織造院就全權交與您打理了,勞您費心。」
齊織娘也不客套虛禮,接過鑰匙轉個手腕就塞進袖袋中,又抽出一張小箋子,上頭密密麻麻寫著清單:「這些都是今後得用的物件,勞煩東家置辦齊全。您添置的織機我瞧過了,不如大花樓織機趁手,若是得空,也一併換了罷。」
蔡大嬸同其他幾個大師傅都有些吃驚,幾人交換了眼色,眉毛齊齊飛起。這齊織娘一眼瞧上去就是極傲氣的,進門以來,還沒同一人打過招呼。
夏顏聽了這話,也不動怒,對她頷首應承道:「理當如此,不日新機子就會送來。」
有才華的人驕傲些也正常,夏顏對這些並不放在心上,只要能達到她的要求,織出驚艷的布匹來,她也會寬容對待屬下。
另一頭胡染娘癟了癟嘴,領著芝姐兒回了染院,把新染的干枝梅紅綢緞熨燙平整,憋了一股氣想跟後院較較勁兒,同樣是做料子,她偏不信自家的印染手藝能輸給織造的。
齊織娘的到位,意味著歡顏成衣的供應鏈幾乎完整了,目前她從各大布莊囤積的料子至少能支撐四個月,待四個月後,自家的供應也能銜接上了。
同時,空間里的布料也幾乎用盡,只剩下幾匹精品織染沒捨得用,夏顏望著這間曾今堆積如山的面料室,輕輕呼出一口氣,暗道一聲「多謝」,便緩緩合上了門。
申時末,天兒已經擦黑,何漾立在巷口,朝大路的方向怔怔望著。
眼看著月亮已經冒了尖,心想今晚她大概又不回來了。將手中已經冷掉的酸梅糕又紮裹好,垂下眼正轉身之際,餘光瞥見一襲鵝黃裙擺徐徐走來。
他迅速回身,只見心上人正立在不遠處,望著他淡淡微笑。
何漾也掛上笑臉,朝她伸出一隻手。夏顏小跑過來,涼冰冰的小手握住他熱烘烘的大手,兩人相視一笑。一高一矮倆身影,在月朗星稀蒼穹之下,緩緩而歸。
「最近衙門的事情如何了?雷螞蟥可有找你麻煩?」一陣涼風吹來,夏顏抖了抖,情不自禁朝他身邊靠去。
何漾攬住了她的肩膀,用力帶著她往前快走,三步並作兩步走出一截,才接話道:「興修水利的事也動工了,那些鄉民聽說這等惠農之事,很是積極,砍木搬磚的活兒趁著農閑都搶著做,比雇長工還划算些,如此下去,三千兩銀子也盡夠了。」
夏顏捂嘴笑了,看著何漾的眼神閃亮亮的:「那到明年秋收之後,雷螞蟥的臉豈不是要被打腫了?」
何漾聽她說辭得趣,也跟著笑起來,揉了揉烏亮的髮絲嘆道:「這些話都是同誰學舌來的?」
夏顏對他吐了吐舌頭,伸出手調皮掐了他腰一把。何漾受驚,身子本能地往旁邊一縮,待回過神來,罪魁禍首早已跑出丈遠了。
回到家時,門口站著個面生的小丫頭,見了何漾歸來,快速走上兩步,對著他們行了個屈膝禮:「少爺您回來了?這就是夏姑娘罷。」
夏顏愣在原地,不知這丫頭是甚麼來歷。
「這是青丫,家裡新採買的小丫頭,」何漾若無其事地說著,指了指青丫道,「你去燒個熱灶,姑娘洗漱要用熱水。」
青丫脆脆應了一聲,提著小裙子溜溜兒跑遠了。
夏顏望著她的背影,心裡不禁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家裡何時採買丫頭了,我怎一點也不知。」夏顏走在何漾身後,有些悶悶地問。
「燒飯縫補,洗衣洒掃,家裡這許多活兒,總得有人做。」
「以前沒人伺候時,你們爺倆不也這麼過來了?」
「今時不同往日了,我在衙門辦差,爹爹年紀大了,總得有人照應。」
夏顏翻了個白眼,嘖一聲嘀咕道:「都是借口,還不是我把你們爺倆慣得骨頭都懶了。」
何漾無奈嘆了口氣,用力捏了把她的手,靠近她道:「青丫燒飯手藝不如你,爹爹天天饞你做的牛肉鍋魁。」
夏顏聽了這話,便細細捲起袖子,打算下廚做一道咸酥點心,又忽然想起一事:「她晚上睡在哪兒?」
「你隔壁的庫房,原來放雜物的地方。」
「屋裡頭的東西呢?那兒有我囤積的錦緞呢。」
「都堆到你自個兒屋裡了,拉拉雜雜好幾筐,摞了有一人高,你去收拾收拾。」
自己的地盤被佔領,心裡總有些悶躁。夏顏見他身上的衣服是新做的,雖沒繡花,但裁剪有度十分合身,像是比量著身段做出來的,不禁想到他裡外衣裳都要經過他人之手,這股悶躁更是堵得難受。
強忍下心頭不適,把雜亂物品一件件歸類置放,屋子裡突然被塞得滿滿當當,瞧著有些壓抑。
次日清晨,夏顏把一套貂毛大氅晾到院子里,青丫見了這樣的名貴衣裳,湊過來好奇打量道:「這是送給少爺的嗎,瞧著身量不大像呢。」
「不是他的,他去年有一套新的,還沒上過身,這件是要送給別人的。」
「我怎不知,你那鋪子里還做起男裝了?」何漾從身後走來,似笑非笑地說著,又轉頭對青丫說道,「去把我那件粗麻夾襖取來,今日要下鄉,恐又得弄一身泥。」
青丫把漱口杯子遞給何漾,又擰乾了手巾遞過去道:「那件衣裳早備好了,就在炕上放著,我去取來給您穿上?」
何漾點點頭,見她去了,目光又重新落在大氅上,手指無意識刮過絨毛,追問道:「這衣裳是給誰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