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求娶
天兒冷了,皮草毛料正是好賣的時候,歡顏一月也能賣出二三百件大氅。
高端定製常用的是狐皮和貂皮,好的狐皮不易得,只有那細密豐亮的皮子才入得了她的眼,貂皮也只選那雌貂的,夏顏眼利,有幾回遇上欺生的客商,用雄貂毛糊弄她,回回都讓她識破了,再諷刺挖苦一通,直說得伯伯輩兒的老商販無地自容,從此在這皮市中,就再無人敢小瞧這個小東家。
這日大集,夏顏穿戴整齊,拉著何漾一同去逛互市。幾個皮草商見了她來,都熱情打招呼,把自家壓箱底的好貨都拿了出來,請她品鑒。
「您瞧這毛色多光亮豐潤,十年也難得一見,您上手摸摸,貨真價實!我可是信您這雙眼兒,若是您看中了,隨意開價,我一文不討!」
又去逛了另一家,老闆沏了一壺好茶招待,一連拿了三件掐尖貨出來,隨夏顏挑揀,把自家誇了一通,又連帶著損損別家:「您可千萬別去東頭老七家,他家的紫貂皮都是染的,哎呦呦,若是您去了,不罵脫他小子一層皮!」
這些皮商都巴著夏顏能買他家一件東西,不為賺頭,只因能得到這位挑剔主顧的認可,那在皮草行可是件長臉事兒。
夏顏逛了一圈,只買了三塊上等皮子,其他次些的羊皮、兔皮拉了幾百車,這些都是做批量成衣的,賣出的價錢也低,可光這些,也花掉了一萬貫鈔。
晌午倆人去小館子吃飯,夏顏點了泡饃,喝了幾口羊雜湯麵,五臟都暖烘烘起來。何漾替她把饃掰碎了泡進湯里,自己只吃了幾口小菜,點了一壺小酒慢慢品。
「往日只知你那鋪子生意極好,卻不曉得你竟有這本事,互市裡泰半商客都對你畢恭畢敬,這說出去,誰能信呢!」
夏顏放下筷子,拖著下巴望著他,眨了眨眼睛道:「經此一回,你是不是對我更加愛慕思情了?」
何漾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彎起:「貧嘴!」
「戲文里不都這般寫?小公子對小娘子一見傾心,入骨相思,再作些纏綿悱惻的詩文,二人便私定終身,白頭偕老。」夏顏說得興起,把雙手食指尖相對,興趣盎然看著他。
何漾一口酒嗆到了嗓子眼,握著拳頭嗑個不住,待氣息漸漸勻順了,才瞪了她一眼:「你這丫頭,當真不知害羞為何物!」
夏顏嘖了一聲,對他做了個鬼臉,就又把臉埋進碗里呼嚕嚕喝起了湯。
下半晌,夏顏又帶何漾去織雲坊進綢緞,幾百匹捐紗綢棉談笑間就下了單,夏顏也算是過了一把揮金如土的癮。又去定了幾架織機和紡紗機,才算齊活了。
三萬貫鈔也花的七七八八了,夏顏掐著指頭算起了賬:「共一千四百餘兩,往後我每月還你四百兩,等到來年開春耕地,這錢也還清了。」
何漾負手跟在她後頭,也不說話,只望著她笑,彷彿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趣的。
夏顏轉過身來,緩了兩步,與他並齊走,仰著臉笑道:「你就這般信我?不怕我欠款跑路?」
「若真如此,我就去東市雜耍賣藝。」
「這可是要擔風險的,若是讓雷螞蟥知道了,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何漾望眼神柔柔望著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緩緩伸出手攬住了她,緊了緊力道:「有我替你遮擋。」
夏顏輕笑一聲,也用手攬住他的腰,把他往前帶跑了幾步,一蹦一跳道:「不必,我有田有鋪,斷不會讓你吃紕漏的。」
先前夏顏一直想擴攤子,奈何手裡沒銀子,這回正好有花不出去的鈔,就先挪來一用了,也算是解了雙方困境。
夏顏這幾日接了幾單高定,要價都高達百兩,其中一件銀狐大氅更是開價三百兩,饒是這樣,巨賈方岱川的姨太太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就拍案了。
除了縫製高定衣衫,梅記的新舞服也設計好了。梅記幾經磨礪,才編出了如今這支戲舞。全舞講述了一個異族小妹走出大山,得見休明盛世心潮澎湃,最終皈依教化的故事。
夏顏以自制的籃彩印花布為主料,設計了幾款貼近現實又精巧俏麗的衣裙。
隨著歌舞畫卷徐徐展開,一曲悠揚飄轉開來,一名碧眼金髮的舞姬穿著村裡村氣的小花裙,蜻蜓點水般舞動起來,與以往歌舞不同,這舞姬還做出誇張的動作和表情,活靈活現講述著故事。旋轉著退了場后,另一舞姬穿著秀美綺麗的閨秀襦裙,手握仕女扇婷婷搖曳,伴舞一擁而上將之圍攏。散去后又出現第三人,身穿華貴斑斕的廣袖深衣,邁著端莊優雅的步伐,緩緩向正中走去,在樂章落至最高音時,戛然而止,仕女對著前方高高的龍椅,伏地而拜。
三位舞姬共飾一角,完成了三次華麗蛻變。
一曲奏畢,鴉雀無聲。
景帝閉上雙眼,臉上浮起了笑意,良久才吐出一個字:「賞。」這一字拖的又長又重,顯露了些許澎湃的心潮,而四周原本零散而坐的官員們,俱都紛紛伏地拜下,三呼萬歲。
景帝大悅,特地又點了一出梅記教坊的舞,這是自開筵以來,獨一無二的殊榮!
梅記教坊從此也算翻身了,不僅成了坊間炙手可熱的字型大小,更是各朱門貴府爭相邀請的對象。
與此同時,歡顏成衣的招牌又上了一階,大有直逼凌州第一的趨勢。
「妹子,你是不知如今這舞有多興盛,連在京的暹羅王子都特地來瞧,教坊里的茶錢提了四次,依舊座無虛席。咱們的當家小花,都要自立門戶了,唉,你說這事兒鬧得。」
「凡事有利就有弊,分分合合本就是隨緣的事兒,看開些罷。」夏顏把手中的一塊拼花修剪整齊,串了針貼在襯布上縫製,梅廉說上十句,她才搭一句。
「你這鋪子如今也是不得了啊,聽說連宮裡的貴人都有光顧的?」梅廉把她縫好的另一塊拼布展開來觀賞,顏色搭配得賞心悅目,針腳也細密整齊,乍一看去還以為是染出來的花樣。
「貴嬪娘娘派了人來取畫冊子,訂了兩套襖裙,也不是甚大事。」夏顏語氣平平說道,這確實是實話,平時縫製衣衫就已經做到極致,哪怕皇後娘娘來,也是同樣認真對待。
梅廉贊她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心性,連他這個虛長几歲的兄長都比不上了。
梅廉見她這個鋪子辦得蒸蒸日上,不禁也有了拓展門臉兒的意思。
「我看中了一塊地,打算買來修戲園子,這回砌個雙層的,能容□□百人。」
「這是好事,你有這能力,就儘力去做,若有難處就開口,莫同我客氣。」夏顏點點頭,支持他道。
梅廉嘿嘿笑了兩聲,心裡打定主意立馬就把地拿下,臨走了又折回來,對著夏顏悄聲道:「你能巴結上皇城貴人也是好事,可要我替你打聽打聽娘娘的喜好?」
夏顏在心裡思忖一回,覺著這主意不錯,當下謝了他一句,又補充道:「不光是喜好,有那忌諱的也一併替我打探來。」
自打入秋以後,風雨也漸漸凌厲起來。
凌州這座老城歷經百年風雨,雄才輩出,早就在史記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這裡出過最英明神武的君主,殺伐南下,勇登大寶。也出過濟世英才,名垂千古,後無來者。無論風雲如何變幻,也只有城中那座寶塔依舊保持著百年前的風貌。
凌州是邊陲重地,是大惠朝的守門神。歷代君主都極重視凌州官吏的調派,可與此同時官場又出現一個怪圈,凌州知府十任有九,沒個好下場。
陽光鑽出雲層,葉子上的露水還沒幹透。在任不過一年的凌州知府就接到一紙聖諭:褫官。
曾今風光無限的邊疆大吏只得收拾了包袱,帶著老小灰溜溜回鄉養老。
對於知府之位頻繁更迭,老百姓早已見怪不怪了,酒樓茶肆間的傳言也以調侃居多:「這位可比上一任強多了,那位不過上任百日,就被斬秋後了呢。」
換下知府後,景帝又以迅雷之勢廣招兵役。
這些權術政變小老百姓又怎會去理會,依舊關起門來過自家的小日子。
夏顏把新染的絲線套在凳子腿上,揪了線頭往木梢子上繞線,一卷線繞下來,手腕子都酸麻了。何漾在屋子裡謄錄賬據,他剛從牲口行租了五百頭黃牛,不日就可送下鄉去,是以這幾日有的忙碌了。
兩人共處一室,各忙各的也不說話,可人就在身邊,一抬頭便能瞧見,心有靈犀般相視一笑,又低頭各自忙碌,只覺著心口都是甜的。
夏顏放下手裡的梢子,走到何漾身後看他寫字,密密麻麻的小楷,工工整整,臻微入妙,夏顏想起自家那拿不出手的字,心頭漸慚,拿起另一張字紙道:「改明兒你有空,替我寫張大字罷,我拿來描紅。」
何漾擱下筆一笑,執起她的手道:「你還想考女狀元不成?」
「都說字如其人,我可不想叫人看了字就無端揣度。」夏顏反手握住他,扒拉開手心,無意識地一下下刮過。
何漾吃癢,蜷起拳頭,把她淘氣的小手抓在手心,不得動彈。眼神掃過她的手腕,落在了腕間的紋身上,那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小小的四方圖案。
門外傳來陣陣敲門聲,兩人俱都受驚分開,夏顏理了理袖口,前去開門。
小武子敲門的手舉在半空,見了人來,不自在撓了撓頭,靦腆笑了。他朝屋裡一望,見到了何漾,抿了抿唇打個招呼,便與夏顏說道:「咱們能去外頭說會話么?」
夏顏罕納,自然應了他。
小武子把夏顏引到牆根處,緊張地不住摩挲著手,偷偷覷了一眼夏顏,給自己鼓氣般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道:「我,我攢了些錢,能盤個小鋪面,家裡米糧不愁,父母與人和善,族中人口簡單,無叔伯兄弟鬩牆……」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通,夏顏眼中疑色愈濃。
「所以我,我想問問你,可,可有意嫁與我。」
夏顏倏地睜大眼,在風搖樹擺中,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