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脫身(城)
何漾聽了夏顏的口信,又聽那報信人把情況說得兇險,頓時坐立不住,匆匆取了名帖就往王府跑。跑了一頭一臉的汗,也來不及抹,拐到角門邊給門子遞了帖子,又使兩個錢,門子才應了往裡遞。
不一會兒出來回說他家主子沒空見客,何漾心頭一陣急痛,正想著是否要往別處使力,就瞧見領著一眾舞姬往外走的梅廉。
慈輝堂里,老王妃坐在上首,一臉威嚴,幾個老小姨娘立在身後,大氣兒也不敢出,姜王妃坐在下手,低垂著眉眼,盯著自己的蔻丹指甲瞧。
「外頭可散席了?」老王妃沒有理會跪在下面的女孩,問旁邊的嬤嬤道。那嬤嬤答了一聲「是」,老王妃又揉了揉眼穴。
「叫她們不必來拜見了,就說我乏了,」而後眼鋒一轉,一雙虎目死死盯著夏顏,「我不同你多廢話,這兩件衣衫可是你做的!」
兩件衣服砸了下來,其中一件正是替那蒙臉大漢做的,另一件湖藍錦繡白虎罩甲則是從沒見過的,夏顏心知這兩件衣服怕是出了什麼差錯,只得如實答道:「回娘娘的話,這件黑底銀紋常衣是民女做的,另一件卻不知。」
「你好大膽子!竟敢送壽衣來!另一件衣裳你為何不肯承認!兩套衣服是一齊送來的,難不成這件還是自己變出來的不成!」
夏顏一聽壽衣,心就涼了半截,這時代的壽衣她見過,和這件並不相像,也不知這裡有什麼蹊蹺。再一轉念想到上面綉著的蒙文,心裡隱約猜著這怕不是韃子那邊的喪葬衣?可眼下也容不得細想,只能儘快想辦法撇清自己。
既然已經承認了是自己做的,再貿貿然說出冤枉的話,恐怕惹人嫌棄,當下俯首懇求道:「那件白虎罩甲確實不曾見過,可否容民女細看一回?」
見上頭沒有回應,便大著膽子把衣服拽過來,翻到衣領內側,上頭明晃晃縫著歡顏的標籤,一顆心更涼了,這嫁禍之人準備著實充分。
但也不是無解,總有些蛛絲馬跡能證明自己清白,端看這老王妃肯不肯聽進了:「娘娘,這衣裳雖有歡顏的簽號,可卻不是民女做的,娘娘可以細瞧,這兩件衣裳的針腳可有不同。」
「誰耐煩看你這些針頭線腦的,這上面既有你鋪子的名號,也算不得冤枉你了。更何況你也承認了這壽衣是你親手制的,光憑這一點,打死你也不為過!」
老王妃正要發號施令,被下手的姜王妃溫柔安撫住了:「母親不必動怒,依兒媳看,這事兒怕沒那麼簡單,既然牽扯到十年前的舊事,還是仔細些好,免得判了冤錯官司,傳出去也不好聽。」
她給身邊的乳嬤嬤使了個眼色,那嬤嬤上前去把兩件衣裳一通比較,垂手回道:「確實不一樣,夏小娘這件衣裳針腳與眾不同。」
機縫針腳與平縫針腳當然不同,縫紉機有梭子,面底線相勾,就算用剪子剪斷了其中一截,要想用手掰扯開也是極難的,可平針縫只要剪斷了線頭,就整個都散了。
當然這些彎彎繞繞的話術說出來,養尊處優的老王妃也不一定聽懂,可有了乳嬤嬤這句話,夏顏的底氣就更足了:「還有送到貴府的時候,可有隨附一張牡丹箋?」
「確實有一張箋子,只不是牡丹的,是梅花烙的。」
「那這裡就有蹊蹺,定是有人仿製的,凡是貴客在歡顏定製,民女一定親手寫祝詞的,那箋子也是統一的牡丹花。」
「這倒是真的,上回這小娘子送給我們娘娘的包袱裡頭,就有這麼一張,我親眼查驗過的。」乳嬤嬤立在下手,隨著夏顏的話頭接道。
雖不知道姜王妃主僕怎麼會突然替自己說話,但此時夏顏的心裡只有感激的份兒。
老王妃沉默了,揉著額角仔細思考著這裡面的關竅,半晌,她才睜開一雙疲憊的眼:「你的意思是有人嫁禍與你了?你可有憑證?」
夏顏聽老王妃軟化了口氣,立刻抓緊機會道:「若說憑證確實不足,可也有些線索摸藤,請王妃允許民女同家兄見一面,或許能找出實犯。」
老王妃允了,夏顏磕了一頭,提起裙子就朝外跑,兩個丫鬟跟在後頭都攆不上。穿過垂花門出了內院,與正在疾步徘徊的梅廉撞了個迎頭。
「你可算出來了,到底發生了何事?」梅廉急不可耐問道,眼神將她通身一掃,見沒有挨打才放下心來,「你哥哥在外急得不行,眼下怕是要去蘇府求人了。」
夏顏把前因後果簡單說了,又重點提了幾個關鍵,才問道:「我送你的那些墜子,你可都送人了?送給哪些人可還記得?」
「旁人都沒送,只送了幾個教坊管事,與這又有何干係?」
「既是這樣,人就在你教坊裡頭,你快去攔了我哥哥,到你教坊里拿人。」
「就這樣貿貿然去捉賊著實不像,你可記得那人長相?」
「不好說,他蒙著臉,」夏顏此時出不去,來來回回踱步傷透了腦筋,那蒙面大漢來的時候,還有誰在旁邊來著?突然靈光一閃,夏顏立刻揪住梅廉的袖子,「去我二叔家找芝姐兒,就是她瞧出那人腰間的墜子的。」
夏顏在王府門口等得焦急,兩個丫鬟坐在廊下打哈欠,被寒風一吹背後涼浸浸的,俱都有些不耐煩,其中一人小聲道:「不如把人捆了關進柴房去,等明兒個再提溜去領罰,眼下這個時辰,主子們都該歇下了。」
另一人點了點頭,起身就要去壓制夏顏。夏顏聽見了她們的議論聲,回頭狠狠瞪了一眼,那丫鬟吃這一記眼刀,立時愣住不動了。
正僵持間,門外傳來一陣吵嚷,那丫鬟走到門口詢問,得知是把人綁來了,立刻回身前去通傳。
已是亥時,慈輝堂里還一派通明,廣陽王下了宴席,坐在上首肅著一張臉,老王妃撐著身子,仔細聽下頭的何漾細細道出原委。
芝姐兒去了梅記教坊,果然認出了人。那人雖蒙著頭臉,但一臉絡腮鬍子還是藏遮不住,芝姐兒再一比較他腰間的配飾,香袋、玉佩、荷包俱都一模一樣,立馬就確定了身份。當時就有人舉報初十那日確實見他拎著一隻歡顏的布兜回來的,可那人先還叫嚷著冤枉,被何漾帶人塞住嘴,進屋一通翻檢,終於翻出了那隻布袋。
若是尋常布袋倒也罷了,這隻布袋的料子和先前做的壽衣裡子一模一樣,都是夏顏從空間里挑選出來的暗紋碎花,天底下再找不出相同的,幾下線索一串,就形成了一個證據鏈。
那人跪在地上,見無處抵賴,又被何漾幾句話輪著恐嚇,便止不住發抖,一邊磕頭一邊告饒。這下還有何可說的,老王妃鐵青著一張臉,逼問他另一件衣服是從哪兒得的,那人只一口咬死了說不知,那衣裳是有心人匿名捎給他的,他只需拿錢辦事,便可多得一倍。
這話里漏洞百出,老王妃自是不信,只讓人拿了下去棍棒伺候,後面審訊的事兒眾人就不得而知了。平白遭了一場無妄之災,夏顏覺著很是煩躁,但好在儘快洗刷了冤屈,那點子憤懣也淡了。老王妃面上過不去,勉強提了提精神,斥責了梅廉一通,說他有失察之責,又著人取了一套寶石頭面來,就當是給夏顏壓驚了。
夏顏當下也不客氣,很是爽快地接了。經過這一通鬧騰,直到子時才歇了,王府備了車馬將他二人送回何家。
馬車內兩人相對無言,夏顏闔眼靠在車壁上小憩,突然掌心一熱,低頭一望,只見何漾攢著她的手細細摩挲,從指尖到腕口,輕輕拂過。
夏顏知他心中后怕,自己又何嘗不是,至此時兩人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當下一反手握住了他,輕輕捏了捏,又合上眼昏昏欲睡。
翌日清晨,夏顏懶洋洋賴在床上,難得不想開鋪營業,昨晚鬧哄哄的,許多事來不及細想,眼下神思清明了許多,便仔細回憶著每一處細節。
凡是總要講究動機,夏顏自認和相熟之人並無矛盾,那又有誰想將她置於死地?私人恩怨沒頭緒,那就只有生意對頭了,夏顏想起那張行家才能寫出來的尺寸單子,又想到剛過完年就出門討債的梅老闆,還有嫁禍之人偏偏就出在梅家教坊里……
若說是巧合也太不合理,哪有人年前不討債偏年後去的,這不是明擺著觸人霉頭的事兒么。若說是有意躲事,那可真是心思縝密,這個套子怕是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萬全對策。
可這主謀千算萬算也沒料到,最後會因一個小墜子把人給揪了出來,更沒想到還有個布兜成為鐵證。那大漢怕也是起了貪小便宜的心思,見那袋子精緻耐用,就自家留了下來,想來一個布兜也不值當什麼,卻沒料到會被人強行進屋抄檢。
還有許多疑點未解開,昨晚聽王府眾人話里的意思,這裡頭似乎還牽扯到一些陳年秘辛,雖忍不住好奇,可這種事還是離自己越遠越好。
這次梅記教坊出了大差錯,在梅家也引起軒然大波,梅廉趁勢換了一批管事,原本派系林立的教坊,猛然間被箍得鐵桶一般。可到底還是惹怒了廣陽王府,自打那夜之後,梅記教坊就再也沒入過王府的門。丟了廣陽王府這塊招牌,梅記在官家府邸中的影響也日漸式微,最後只得把全副精力投入到坊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