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蟬

  「這回好了,祖宗保佑,我們何家也算是光耀門楣,」何板材一瘸一拐地走著,把芝姐兒手裡的籃子拎了過來,「這裡有些香片,還有他娘做的兩雙鞋,給大郎添喜。」


  擺了茶盞落坐,芝姐兒抱著奶娃娃,跟著夏顏去了裡間,縮起手腳坐在炕上,一時間兩個丫頭相顧無言,只好逗弄起毛伢子,兩隻耳朵卻聽著外間的說話聲。


  「你們來正好,等忙過了這陣子,咱們一家人抽個空回趟鄉,去祖墳上祭祭罷。」何大林剝了一把花生,放到了何板材夫妻前頭,「來年大郎要進京趕考,過了年怕是抽不開空回去了。」


  何板材聽了連連稱是,又把天上文曲星的典故說了一通,何氏坐在一邊附和著,如今何漾出息了,她巴結還來不及,哪裡還敢多嘴多舌,小眼珠子四面一掃,見這個家裡越發像樣了,便起了攀結的心思:「大哥,都說先成家再立業,大郎年歲著實不小了,可不能一拖再拖了,不然往後放了官,內里都沒個妥帖人打理,可不讓人瞧了笑話。」


  何大林一聽這事立馬來了精神,兒子婚事一直是他心頭的重擔,這下升了功名,更是著急起來,暗暗瞪了自家小子一眼,接過了話頭:「她嬸娘可有合適的人選?」


  「哎呀可巧了,我娘家有個侄女兒,今年十六了,生得花骨朵兒似的,千嬌萬寵養到這般大,就是想說合個好人家,可不是跟我們大郎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夏顏端來小碟子,抓了一把瓜子給芝姐兒,自己剝了一塊糖含在嘴裡砸吧。


  「哦?那丫頭家裡是做什麼營生的?姊妹幾個?」何大林倒真上了心,何氏娘家也有些家底,雖是鄉里人家,可到底也是置辦了田地房舍的,自家媳婦不求閨閣千金,只要本分孝順就好。


  這話卻沒引起何漾的興趣,只說自己還要寫帖子請同案吃酒,尋了個由頭躲進來了。


  何大林只當他躲羞了,沒放在心上,回過頭還同何氏說著嫁娶的事情,兩人連八字都對比了起來。夏顏聽見了打趣道:「眼見著八字都有一撇了,還不急?」


  何漾從鼻孔里哼出了一聲短氣兒:「我有甚好急的,倒是那閨女該急,真進了我家門,還不被你這個小姑子揉搓。」


  夏顏瞪眼丟了一枚瓜子殼過去,芝姐兒見狀低下了頭笑了,喏喏說了一句:「表姐配不上哥哥,長得丑。」


  這下屋內三人俱都笑了起來,小奶娃也跟著咿咿呀呀叫。


  夏顏連打了幾個哈欠,何板材一家才告辭,臨出門前,何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夏顏,直把她盯得發憷,才一咧嘴笑道:「不光大郎出息,顏丫頭也不得了啊,聽說那小鋪子狠賺錢?嘖嘖,這丫頭才多大,就撐起玉明街的門面了,我們家芝姐兒可不被比下去了!」


  夏顏摸不透她這話里的意思,只好扯扯嘴角一笑。


  何氏也眯起眼對她點了點頭,更是難得摸出了一個紅封子:「你鋪子開張那會兒嬸子還沒出月子,這賀禮就晚了幾天,丫頭可別惱啊。」這就是睜眼說瞎話了,連鋪子開張的時間都沒弄清楚,還想來攀人情。不過夏顏也不去計較這個,眼下她根本不想接何氏的賀禮,在她看來,自己和何家二房的人情能斷就斷,省的以後又牽扯不清。


  但在何大林的注視下,她說不出來難聽的話,只好硬著頭皮接了,心想往後再找個機會還回去,定要把這干係斬得乾乾淨淨。


  翌日巳時,何家門口的紅串鞭炮燃了起來,左鄰右里都站在門口張望,小兒們捂著耳朵撒歡,何漾站在門口,抱拳作揖恭迎前來祝賀的鄉親們。


  冷盤已經擺上了桌,青花瓷小碟子盛著,一罈子好酒擱在桌中央,有那嘴饞的,湊著鼻頭去嗅味兒。灶上的大鍋菜翻炒如飛,大師傅扎著短打,胸前背後汗濕了一片,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抓了辣子又撒鹽,不必嘗味就出鍋了。屜籠里白面饅頭蒸得又大又鼓,夏顏拿銅盆裝了十來個,摸摸耳垂就端上了桌。


  肩頭被人拍了一記,夏顏一轉頭,就見著梅廉立在身後,手上捏著個小錦盒,晃了兩下遞到她跟前。


  「您人來了就行,還客氣什麼,」夏顏笑盈盈的,又一指門口的桌案,何漾的兩個同案在記禮冊,「賀禮先錄個冊,好心裡有數。」


  梅廉卻微笑搖頭,把手掌靠在嘴邊悄悄說道:「妹子,這是專程送與你的,多謝上回相助,著實替我扳回了一城,現下族人們再也不敢小瞧我了。」


  「這值當什麼,不過是舉手之勞,」夏顏推讓了一回,到底擰不過,只得收了,小小一盒子,正好攏在袖袋裡,「今兒下了席,你遲些走,我有正經事要與你商量。」


  梅廉匆匆應了一聲,就被招呼到正廳落坐了。


  不遠處何氏也走來了,帶著個面生的姑娘,歪著頭細細囑咐著什麼。那姑娘生得方頭大耳的,眼神止不住四處掃視。


  走到近前,何氏把那女孩往前一帶:「顏丫頭,這是我娘家侄女兒,叫金蟬,今兒帶來走走親戚,你好生招待著吶。」


  來著是客,夏顏熱情地把她迎到了後院桌上,替她倒了一碗熱茶。


  金蟬順手抓了一把花生米揣進兜里,又握了一把在手心,丟進嘴裡嚼了:「你就是何孝廉家撿來的丫頭?」


  夏顏眉頭一跳,佯裝沒聽見這話,高聲笑著同遠處的客人打了個招呼,才又搭理她:「您先坐著喝點茶,不消一刻鐘就開席了。」說罷把空了一半的碟子拿回廚房,又裝滿了才端回去。


  何家的謝鄉酒請了兩個女先兒說書,都是些金榜題名的好意頭,夏顏在後廚端湯倒水就沒歇過,劉大娘匆匆吃過了飯就來換她,她也不上桌了,在灶台邊舀了一碗湯泡飯吃。


  劉大娘系了圍裙刷起碗來,鍋里的老鴨湯撲騰了,她舀起嘗了鹹淡:「那個金蟬說定了你家嫂子了?」


  夏顏一口湯飯差點嗆到了嗓子里,捂著嘴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歇了:「呵呵,說沒說定我不知,她自己倒像是認定了。」


  劉大娘知道她在挖苦,也跟著打趣了一回,見後頭何氏吃得醺醺的,嘖了一聲:「你嬸子吃醉了酒,這會兒正胡說呢,有幾個要相看大郎的人家,都叫她給攪合了,這樣下去對大郎名聲反倒不美。」


  聽見何氏的嗓門越說越高,夏顏皺了皺眉,眼下卻不能鬧翻臉,只得陪著笑臉迎了上去:「嬸子,廂房裡有一匹頂好的妝花緞子,你可要裁幾尺家去給芝姐兒添衣?去晚了怕不就沒了,才還有幾個親戚說要分了的。」


  何氏一聽這話立時坐不住了,丟下碗筷顛顛走了,那金蟬先還被眾人打趣著小露嬌羞,眼下也一抖精神跟了過去。不一會兒,原在廂房裡帶娃的芝姐兒出來了,一聲不響把何氏姑侄倆的碗筷收拾了起來,又把面前的殘渣用抹布裹了,也不落坐,默默去廚房打了一碗飯,就著撤下來的剩菜吃。


  夏顏見她只夾些冷盤素食,便把剛出鍋的四喜丸子丟了一顆進她碗里:「你既有了弟弟,往後自己可有什麼打算。」


  芝姐兒聞言一愣,不解地望向夏顏,眼神也有一瞬失神:「什麼打算?不就是拉扯弟弟么?」


  夏顏一聽這話就覺氣悶,面上也顯出急躁來:「你爹娘手腳齊全不過三十來歲,作甚要你拉扯,你自己就沒有過打算?」


  「我娘說等伢伢斷了奶就送我去做工。」芝姐兒想了一回,頗有些不確定地說。


  「又不是你餵奶,跟你有甚關係,」夏顏恨鐵不成鋼,一不留神戳散了一個丸子,「算了算了,是我瞎操心,你就當我今天沒說過罷。」


  芝姐兒把嘴裡的飯菜用力咽下,咬了唇垂下眼:「顏姐姐,謝謝你,你平日里雖然冷些,可也是真心替我著想過的,我都省得。旁的東西拿不出來,這裡有個小絡子是我親打的,早就想著送給你了,可一直沒那機會,你別嫌棄,下回拿五彩絛線再給你打個如意墜。」


  「有那閑工夫還是想想自己的前程罷,別整日里死心眼兒,到頭來反落不得好。」到底沒再說拂她面子的話,掃了眼她手裡的絡子,一伸手拽了過來。


  這一頓直鬧到未時才消停,晚上還有一輪,有些漢子已經喝得東倒西歪,由著自家婆娘扶回家去,梅廉並幾個相公也歇到了廂房裡,何漾更是不省人事,直接被抬到了床上,夏顏點上了安息香就退了出來。


  院里金蟬磨磨蹭蹭等著,見夏顏來了,親親熱熱挽起了她的胳膊:「顏妹妹,下旬你可有空?咱們約了去登高罷。」


  夏顏不動聲色避開了她,一跺腳裝作懊悔道:「我倒是想去,可我那鋪子著實離不得人。」


  金蟬聽了這話癟癟嘴,小聲嘀咕道:「女孩子家家做甚生意,雖是小戶沒那許多講究,可到底拋頭露面礙了何孝廉名聲。」


  夏顏聽了這話不氣反笑,真把自己當嫂子了?當下卻也沒拉下臉,反倒愈發和顏悅色,悄悄靠近了她耳邊道:「大郎的名聲究竟如何我不知,倒是姐姐,瞧著倒像是吃不上天鵝肉的命相。」


  說完拿袖子遮了嘴,挑了挑眉毛,笑呵呵走開了,旁人見了還當她們在說笑,只有金蟬定在原地,一雙眼睛瞪得溜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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