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受挫

  小武子雖開口叫他們不必麻煩了,何家這邊到底心不安,真箇任他風餐露宿,也是極不厚道的,別人不說,何大林是萬萬放不下的。可挖地建屋也不是件輕省事兒,少則也得三五個月,何漾眼看著就要趕考,夏顏手裡的生意不能放下,鋪子里還有許多活計要做,哪裡空得出手來做這個。


  「不如買頂帳篷送去罷,我在互市裡見過,北邊的韃子都睡這個。」夏顏想了兩天,也只想出了這個主意。


  眼下快入夏了,睡帳篷悶熱,可總比在田間地頭強,何漾眼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就託人去買了一頂帳篷。


  到底是進化了幾百年的游牧民族屋子,此時的帳篷已經頗為方便了,窗戶開得大小適中,既通風又遮雨,與後世的氈包已經沒什麼兩樣。何漾買的這頂是小隻的,篷內僅能容下一張鋪蓋並一套桌椅。爐子只能支在外面,下雨天把門帘掀開拿棍子撐住,就能擋雨燒火。


  安帳篷那日夏顏也跟著去了,從小蘆河到田家村再到後山,只有一條大道通往,不出一個時辰就到了,很是方便。


  旁邊還有兩個小土包,樹木低矮還不足一人高。


  小武子就守在山埡口,上山的人只准帶弓彈不準帶斧子,剛開始村民確實鬧騰過的,幾大家子人把他團團圍住,七手八腳往他身上招呼,只是沒兩下就被摔得人仰馬翻,這才再不敢往跟前湊,在地頭上見著他都要繞道走。


  何家這回帶了兩大騾車東西過去,鍋碗瓢盆,米面醬油一樣不少,引得不少村民站在家門口張望。


  同行的幾個漢子先在地上鋪了防水的羊皮氈子,再起著號子搭好帳篷。夏顏抱著鋪蓋入內拾掇,因怕把氈子踩髒了,便脫了鞋,小小一隻腳丫踩在上面,印出一道道淺淺的腳印,有那不老實的漢子,就拿眼不住地瞟。


  何漾眉頭一皺,立馬拉了幾人去山裡打野味。


  夏顏把藤編席子鋪好,新做的被面疊整齊,再把桌凳擦拭了一遍,從氈包內掛上了紗賬。羊皮雖硝過了,可到底還有一股膻味,便把窗戶都開了通風。


  桌子下面擺著個組合櫃,可以從側面拉開抽屜,鍋碗油鹽放了一層,米面穀子又放了一層。也是夏顏想出的主意,帳篷內空間有限,這樣利用起來才不浪費。也沒有地方再放箱子立櫃了,夏顏就讓何大林打了幾個帶掛鉤的夾層,幾個組合裝起來,掛在框架的木杆子上。小武子生得高,墊墊腳抬抬手就能夠著,這裡放些衣物最適合。


  中午打了野味,拿到村裡還算實誠的人家去,給了幾個大子兒,請他們幫忙料理了,簡單燒了一鍋辣雜燴端來,幾人就席地而坐,捧著大碗喝酒。


  小武子當水似的喝了幾口,砸吧了個響兒,說話連嗓門都高了:「這些人又潑又刁,只認拳頭不認理,先還仗著人多勢眾,不把我放在眼裡,真叫我拿刀割下了一人的頭髮,才息鼓了,你是沒瞧見,當時那刃離他脖頸只差著一寸。」


  夏顏聽得心驚肉跳,他是跑慣了江湖的,不覺著這事兒有什麼不妥,可聽起來到底驚險,若是鬧出了人命官司,是絕不能善了的。只是看何漾的神情似乎對小武子是極放心的,並沒有對此事有所置喙。


  夏顏按捺住了心底的一絲不安,挨個斟了酒。


  田家村的問題告一段落,日子回復了平靜。夏顏接的單子越來越多,已經忙得手腳不歇了,好在空間里能呆的時間也漸漸變長,夏顏猜測過一回,似乎跟她賺的銀子有關,賺的錢越多,時間就越長。如今,她已經能在裡面待上大半個時辰了,手頭攢下的銀子也有將近九十兩。


  鋪面的事她一直留心著,可到底沒尋著滿意的,中人一遍遍往何家跑,不知道的還當是說媒的。夏顏心裡也不著急,這種事跟相看也差不了多少,也得講究個緣分。


  有了一刻閑工夫,她就想再出一回攤,把手裡屯著的衣衫出掉。


  這些衫子是專門為碼頭工人設計的,肩甲和手肘處縫了牛仔布,厚實耐磨,穿上還顯精神,夏顏有信心能在兩天內就銷光。而她這一次也是打了一筆大單的主意——凌州府要造兩艘新戰船。


  造船的匠人們吃穿用度都由官府承包,百來號人的夏秋衫子,總得有人替他們做了。


  許久不出攤的夏顏剛到碼頭,竟還有人認出了她。她笑著同人打招呼,把這批新做的貨全都掛了出來。


  這次的衣衫料子是牛仔布和棉布混搭的,都是靛青色並不顯眼,剛開始並沒有引來多少注意。好在夏顏早就料到了這一層,她又拿出一件樣衣,是深色棉布和淺色牛仔搭配,色差明顯,夏顏就站在騾車上吆喝了起來。


  把牛仔布的好處添油加醋說了一通,又說是波斯商船捎來的貨物,幾個噱頭一拋,就引來不少人圍觀了。有幾個老顧客,一邊笑一邊交頭接耳:「這家的小娘子倒會做生意,她的貨回回與人不同。」


  那邊已經有幾個工人掏錢了,這邊廂也急不可耐要了一件,他一邊交錢一邊回頭同另一人說:「她家的貨緊俏,你這回不買了?」


  那人笑笑,搖了搖頭,只說不急。賣到最後還剩幾件斷碼的衣裳,夏顏便對摺出售,那人身量小,試了一件正合適,這才掏出錢來買。夏顏替他包了衣裳笑道:「您倒是個有成算的,回回討著這個便宜。」


  那人笑露了一口黃牙,又苦下臉嘆口氣:「上回那個束腰裲襠就沒買著,你可還有了?」


  夏顏搖了搖頭,用布繩子把衣裳捆了個結實:「可不沒了,說了僅此一批就是算數的,我這兒從不誆人。」


  還剩下最後兩件,夏顏自家包了起來,下了碼頭往一處灘頭走去。


  新戰船的木料已經運來了,好幾十工人忙著鋸木頭接榫卯,小工頭負著手在其間來回勘察。夏顏靠近了,從兜里掏出一隻小鐵盒打開,裡頭放著滿滿的甘草含片,妙仁堂的招牌貨,出一批空一批,有錢也難買的。


  那小工頭鼻子尖,一氣兒就問到了裡頭的薄荷味,鼻翼翕動起來,夏顏笑著把盒子遞到跟前:「包師傅,天兒燥,您吃片醒醒神罷。」


  那工頭並未伸手去接,而是繞著夏顏打量了兩圈,才清了清喉嚨:「我瞧著你眼熟,前兒是不是就來打聽了一回?你一個小娘子,三天兩頭跑這滿是汗臭的工地作何?」


  「實不相瞞,我來是有個兩廂利好的營生同您商量的,」夏顏收起了含片盒子,一齊放進了手裡的包裹中,遞給了包工頭,「這裡有兩件衫子,先孝敬給您,包師傅可別嫌棄。」


  「這到奇了,我與你非親非故,你作甚要孝敬我?這要傳出去,就不怕礙了你的名聲?」包工頭嘴上雖說著這話,手卻不自覺接過了禮。


  「我一裁縫,本就是給人裁布做衣的,誰還拿這個說事兒?這衣裳您若穿著好,也可以給下頭的弟兄們試試,一件衫子不過九十文,耐磨耐臟,可不比三兩天就要打補丁強?」


  夏顏說明了來意,那工頭抬了抬眉頭笑起來:「東西是不錯,九十文是不是低了些?」


  聽了這話,夏顏還當他懷疑料子的質量,立即拿出一件抖落開,跟他細說好處,只話還沒說到一半,那工頭就打斷了她:「九十文太低了,你開價一百五十文也賣得出去,料子也不用這麼密實的,尋常葛布就好,如何?」


  夏顏眨巴了眼睛,這回才算是明白了,這人不僅想要吃回扣,還想以次充好,串通自己做假賬!


  饒是活了兩輩子,夏顏也沒幹過這種事。前一世雖然過的苦些,但賺的每一分都是乾乾淨淨的,替人打工的時候也本本分分。饒是混跡名利圈見慣了骯髒事,但一直守著底線。名利場里從不缺鑽了空子混得風生水起的人,可登高跌重的也大有人在,夏顏自覺是沒那個命一輩子鴻運當頭的,況且見慣了大廈傾覆,愈發覺得這種事不能開口子,雖然看起來只是一些蠅頭小利,可一旦裂了縫,保不齊後面就一發不可收拾。


  那工頭見夏顏猶豫,很有些不情願的樣子,當下也斂了神色,把手裡的包袱拋還給她,裡頭的含片盒子滑了出來,跌落灑了一地:「小丫頭,這世上的門路你還沒摸透呢,還是回家繡花縫補,安心嫁人罷!」


  夏顏望著包工頭遠去的背影,忍了忍心底的氣,雖可惜丟了一樁生意,可細想一回,自己也不缺這筆單子,犯不著為了幾兩銀子做昧良心的事。


  她回家后,把自己關進房裡越發下苦工,金山銀山賺不了,三文五文積少成多總有的是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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