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借錢

  到底還是按照蘇敬文的意思,扯了一段霜白的雲紬和松江綾,兩者搭配起來做衣。雲紬華麗結實,大戶人家常用來做衫,就連官身的袍子也用這種料子;松江綾質薄而細,光潔如鏡,被風一揚,倒真有些飄飄欲仙的意味。


  夏顏見到這些料子,第一想到的是束腰襦裙,可若用白綾做通身,俠味重了些,夏顏便改成了寬袖深衣,裙擺及地一尺有餘,行走間裊裊婷婷,美不勝收。通身霜白,只在後背綉了一長條雨打蓮葉的潑墨意象圖,從背後遙遙望去,令人耳目一新。


  頭飾夏顏想了很多款式,到底還是覺得頭上戴白不吉利,雷彩琴不一定會喜歡,便把原定的白飄帶換下,做了十來個寸長的小荷葉配粉荷花,若是梳了靈蛇髻斜斜插上一排,比穿金戴銀還有氣派。


  夏顏對這次做的新衫很滿意,來到這裡幾個月了,對這時代的服飾審美也有了一定了解,是以做衣越來越得心應手。


  凌州城是大惠朝最北一座重鎮,和北邊草原的游牧民族常有往來,是以穿衣風格上多務實豪放,江南水鄉姑娘的穿衣打扮很少見,但每回出現類似的穿著,都會引起一陣轟動。


  夏顏先前做的兩套舞服都是這樣的風格,聽梅廉說,這兩支舞極被達官貴人們青睞,三天兩頭就被請回家宴客,外頭的教坊還有跟風模仿的,麗裳坊類似的成衣也賣得極好,三月的天還涼著,就有姑娘穿著薄薄的綾羅上街了。


  入了三月後,雨水一場接著一場下。天不收潮,掛出去的衣服幾天都幹不了,陰乾的衣服總有一股子霉味兒。


  這日夏顏正拿著香熏衣裳,院門被推開了,一漢子穿著蓑衣,針扎刺蝟似的進來了。


  夏顏一見他退下斗笠,立時喜上眉梢,擱下手中的香爐就跑了出去,也不顧被雨淋濕:「爹爹,你可算回來了!怎麼去了這般久?」


  何大林抹了一把臉,拿斗笠替夏顏遮了雨,又撣撣她肩上的落水,把她拉進屋:「繞路去了一趟俞州,看看可有合意的樟木苗。」


  何大林緊趕慢趕回來,就是搶著春期種樹,堰州盛產香樟,一根圓木的價錢是普通楊松的三倍,何大林每回都不敢進多了,掐著單子進木料打器,這回有了自己的山頭,怎麼也得種上幾十根,可比外頭買的便宜多了。


  就是這回手頭緊,樹苗又漲了一輪價,帶去的二兩銀子還不夠買上十根的,只好空手而歸了。


  想著怎麼也不能耽誤了春期,否則又得等一年,這東西緊俏,明年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價兒,就想著先回來籌措些錢。


  這些難處也不好跟兒女開口,左右還是舍掉自己的老臉,跟相熟的幾個老店家伸伸手唄。


  夏顏知道他是把錢都填了二房的,見他兩手空空回來,便知道他有了難處,當下在心裡一計較:「爹爹,我手頭有些散錢,你若短了花銷……」


  話音未落,就被何大林回了:「大妞兒,爹爹就是勒緊褲腰帶自己過,也斷不能短了你的吃用,怎還會要你墊補呢?」


  「爹爹先別急著回我,你看看這樣可行?這二十兩銀子您先拿去,往後每月還我五兩,利息二厘,四個月就能還空,可好?」


  夏顏嘴上這麼說,其實也不是看中那些利錢好處,可不這麼說,何大林是斷不會同意的。木器鋪子一月賺多少,夏顏是有數的,這回把錢借出去,也是想緊一緊何大林,讓他別再平白無故貼補二房了。


  何大林不知夏顏心裡的這些彎彎繞繞,只把她的話細細考量了一回,倒覺得確實比向外人開口借錢強,那利錢給了旁人不如給自家閨女。當下也點頭應了,硬要寫個借據,雙方簽字,夏顏見執拗不過,便同意了。


  何大林不意走了三個月,女兒都能攢上二十兩銀子了,當下更是不敢小覷了她,直誇她能幹。這個家給她當了,不僅越來越井井有條,還蒸蒸日上了,會做家務會賺錢,這樣姑娘滿城裡也是少有的,心裡不禁把說媒的門檻又往上抬了抬。


  何止是二十兩,夏顏如今手頭攢著的活錢就有三十大幾了,攤子一日日沒輟過,再加上蘇敬文定的那套衣服的抽成,可不又是十好幾兩的進賬。


  何大林取了錢,雇了一輛腳程快的馬車,連何漾的面兒都沒見著一眼,就又火急火燎的趕去買苗了。這一去一回最少十來日,夏顏估算著時間,動手給他做了一件春衫。


  何大林去的時候穿著新做的棉襖棉褲,回來了還是那一身,紅色的料子都污得發亮了,到底是手藝匠人,吃穿上頭從不講究,再好的衣衫也穿不出個形兒來。


  出了這許多日的攤子,夏顏的口碑漸漸傳揚了開來,也有人上門定做了。褙子比甲搭背,這些沒什麼技術難度,只要量准了尺寸,連結構都不用多想,照著打好的版子添添減減就做成了。也有自己裁了布來做的,夏顏也不嫌賺頭少,依舊認認真真給做好了,狠得一些誇讚。


  更多的還是讓夏顏來設計搭配,這時候夏顏就添一些空間里的料子做裝飾,總能在細節上出其不意。慢慢的,新倉街的人都知道,有個手藝了得的夏裁縫,心思巧手活兒快,她做的衣裳總是比別家靚麗些。


  何大林買了一百棵樹苗,請經驗足的苗把式帶去鄉下栽了,今春雨水足,小苗栽下去少說也有六七成能活,他心裡頭高興,稱了一斤花生米回家下酒去。


  正巧蘇家大少爺也來做客,何大林上前招呼了一番,請他留下來吃酒:「大公子若是不嫌棄,就留下來吃兩杯罷,顏姐兒糟的筍尖子剛好出壇了,不過是些野趣兒,給大公子嘗個新鮮。」


  這麼一說,倒真把蘇敬文的饞蟲勾起來了,他又向來與何家相熟的,當下也不推卻,很是自得的留了下來,還說要與何漾酌酒聯詩。


  蘇大少臨時一起意,倒讓夏顏手忙腳亂起來。


  筍尖片好了上桌,花生米也擺了滿滿一盤,先打頭兩碟子給爺們下酒去。又切碎了韭菜裹了雞蛋麵攤餅子,再削了鹹肉炒油菜苔。聽聞巷子里有走貨郎販粉蒸肉的,又自家拿碗去打上半斤,油花花的膘肉還熱乎著,夏顏偷吃了一塊才送過去。肉鹵得有些咸了,便在門口的香椿樹上掐下一把小苗來,搭著豆腐做了一碗素湯。


  蘇敬文鮮少吃過這樣的野味兒,他家的菜,一塊豆腐都要拿七八條魚煨個通透才出鍋的,一時吃著青菜白湯竟丟不開筷子。


  「怪道看漾之近日胖了許多,原來是家裡有個巧手的妹妹,若我這麼吃下去,可不也得長出二兩膘。」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拿眼神兒不住地覷著何漾。


  夏顏聞言一愣,抬眼打量著何漾的臉盤身段,好像是圓潤了些。以往他太瘦了,爺倆單過的時候吃得糙,何漾又是個挑食的,可不就養成了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菜合了胃口能吃下半鍋口糧,幾個月下來,粗茶淡飯也養了個白白俊俊的模樣。


  夏顏又給自己添了一碗飯,照往常一樣,撥了半碗給何漾,自己夾了雞蛋悶頭吃起來。蘇敬文卻瞪大眼睛,看著速來愛凈的好友竟然也不嫌棄,真箇把飯往自己嘴裡送。


  「人都說娶了媳婦就不一樣了,我瞧你是有了妹妹,這幾個月也大不一樣了呢,」說完又有些傷感地嘆了口氣,「咱倆相處的日子也少了許多,再不像以前一般形影不離了。」


  「你也娶了妻,兩家走動怠懶不得,哪裡還能像小時候整日做耍?」何漾不以為然地說著,給自己舀了一碗豆腐湯,眼神都沒抬一下。


  「唉,快別提這些糟心事兒了,昨兒夜裡又鬧騰了一場,」蘇敬文報怨自家妻子,旁人不好多嘴多舌,場面就有些冷,他卻渾不在意,自顧自地說,「前兒她娘家侄子周歲,我們去吃酒,叫她看見了晚晴的打扮,自覺被壓了下去,當下臉色就不好呢。」


  一提起晚晴二字,何漾的神色就有些不自然了,握著筷子的手指也漸漸發白:「什麼打扮這樣誇張,還能扮成仙子不成?」


  「可不就像仙子,昨兒個見了,才知道什麼叫做『卷舒開合任天真』。」蘇敬文笑眯眯地說著,朝夏顏親和地點了點頭。


  夏顏聽他這麼說,再把一些蛛絲馬跡串起來,心裡頓時一冷,這蘇敬文竟然敢誆她,那衣服怕不是送給雷彩琴的,而是給這個晚晴姑娘的!


  當下一股怒火衝到了嗓子眼,擰了眉頭冷冷地看著他。本來做生意在商言商,她不該過問交貨之後的事宜的,可蘇敬文既然算上了人情,那事情又不一樣了。


  夏顏摻和進這些宅門內鬥里,保不齊就會把何漾也拖下水。


  何漾一頭霧水,見這二人的眼神官司一來一回,分明就是有事瞞著他,心下便有些不快。一頓酒吃得意興闌珊,夏顏忍著氣,收拾了碗筷。


  避開了何大林,兩少年也跟到了廚房裡,三人擠在一處面面相覷,俱都有些尷尬。何漾整了整衣袖,瞪了他二人一眼:「有什麼事現下說明白了,別叫我日後翻出來,可饒不了你們!」


  夏顏也覺得這事不該瞞他,在蘇敬文開口之前,三兩句就把事情說明白了。何漾一聽,立即就來了氣:「和你說過多少回了,你家那個不好招惹,你何苦要去慪她!」


  「我就是看不慣她咄咄逼人的樣子,看她吃癟我心裡才痛快!」蘇敬文把脖子一梗,一臉氣懣地說。


  「那晚晴呢,你可想過她?叫雷螞蟥知道那衣服是你贈的,可不又要一通好打!」


  夏顏瞥了何漾一眼,心裡冷笑一聲沒說話。


  「他敢!一回兩回就罷了,斷不能就這麼讓他揉搓!明兒個我就包下晚晴來,叫她再不見客了!」


  「你消停些罷,怎麼越過越回去了,你這樣做,以後還能有好?」何漾也憋了一肚子火,越發看不懂眼前這個人了,怎麼光長年歲個頭了,心智反倒縮了回去,又瞥了一眼皺眉咬指甲的小丫頭,臉色更嚴肅了,「還有,你屋裡那些是是非非,別牽扯到我家阿顏,否則別怪我不念這些年的兄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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