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和解
早上的柴濕了,點起后一股子草木煙,夏顏捂著鼻子鑽出來,站在院子里咳得喘不上氣。何漾聞見煙味兒,也急急忙忙跑來,一把拉過夏顏,捏著袖子替她扇風:「你這是要把家裡都點著了?」
夏顏嗆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拿帕子一抹,清了清嗓子:「今兒個沒柴燒了,還得去集里買些來。」
自打何大林出門后,家裡就沒人劈柴了,何漾是向來不碰這些斧子榔頭的,夏顏人小力薄,也劈不開木樁子,這一日日的柴火費也花出去不少。
「今兒個不做飯了,領你去吃館子,」何漾拿出自己的手帕,替夏顏擦凈了臉上的碳灰,「景福齋最近出了新點心,醬鹵的燒麥,你准愛吃。」
夏顏最愛聽他說這話,反正不是花自己的錢。當下脫了做活穿的罩衣,撣撣頭髮上的煙灰,仰起臉一笑:「走吧,我還想吃豆腐皮包子。」
景福齋的包子點心是一絕,老陳醋酸湯麵又是一絕。
夏顏嗜酸,回回來都要點上這一口。他家的酸滷汁還外賣,夏顏路過聞見這味兒,腳下也不自主繞過來,打上一罈子回家做澆頭。
何漾做東,夏顏敞開了吃,吃飽了還不滿足,讓店家又打了二斤酸滷汁帶回去。
「有你這麼碗里吃著,兜兒里揣著的么,」何漾好笑的望著她,招手讓小二把剩下的兩個包子拿荷葉裹了帶走,「在外面可不興這麼吃,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苛待了你呢。」
夏顏小舌頭一伸,舔了舔嘴角的湯汁,露出一口白牙笑了:「那是自然,沒有外人我才這樣,我也是要名聲的。」
「你要好聽名聲作甚?又是為了說婆家?」何漾哼了一聲,打趣道。
「這是自然,總不能傳出個好吃的名頭去,那不是只能嫁給屠夫了?」夏顏頭都沒抬,趁著熱乎勁兒又喝了一口酸湯。
「你這丫頭,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也不嫌害臊。」何漾身子往後一仰,倚在了桐木椅背上,勞神在在地看著夏顏。
「娶妻嫁人,緣分到了水到渠成的事兒,你就沒想過自己的姻緣?」夏顏睥睨了一眼,想起了他口裡的「晚晴姑娘」,她才不信他嘴裡沒幹系的話,就看那幾日他魂不守舍的樣子,就知道這少年的心思決計不單純。
何漾手指尖無意識地撥了撥筷子,臉上神色不明,看著夏顏沒說話兒。
「一會兒你先回去,我還得往集市上一趟,」吃飽喝足,夏顏砸了咂嘴,意猶未盡嘆了口氣,「要是天天能吃上這一口就好了。」
何漾聞言笑了,虛拍了夏顏一記:「貪心的丫頭,你這是打算吃窮我了?」
「我不過一句玩笑,你倒先小氣起來了,」夏顏照例和他拌嘴,又讓小二包幾個甜糕來,對著何漾挑眉得意,「你捨不得花錢,偏不讓你如意。」
何漾被這孩子氣的舉動弄得沒了脾氣,只好隨她去:「罷了罷了,今天的錢袋子就交代給你了。」
東西都打包好了,何漾還坐在原處不動彈,夏顏在桌下踢了踢他:「走罷,你今兒不要讀書?」
何漾小腿吃痛,嘶了一聲:「你屬牛的?這麼大力氣。再等等罷,今兒應該能碰上的。」
夏顏剛要問等什麼,就見何漾面上露笑,手指著不遠處:「你說的田潑皮,可是他?」
夏顏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可不就是那孫子,哼著小曲兒,提溜個鳥籠子,腆著肚子一路晃來。
走到近前處,何漾抬手打了個招呼,夏顏趕緊捂住了他:「可別招惹他!」
田潑皮見有人招呼,愣了一瞬,在腦子裡思量著這人的臉在哪兒見過,而後迅速換上一副笑顏:「哎呦呦,這不是何小秀才么,今日這般巧兒,竟能碰上你,我說一大早,這眉雀兒怎麼叫得歡。」
何漾聞言,也站起來客氣拱手道:「三爺日忙,難得碰上一面,不如坐下薄飲一杯罷。」
「哎哎哎,可別客氣,一大早飲酒,叫我家那河東獅知道了,可不得好一通鬧騰,改日我做東道,請小相公賞臉。」
「酒雖不喝,茶卻是少不得的,丫頭,還不快給三爺斟碗茶。」
何漾使了個眼色,夏顏反應極快,立刻就倒了清茶遞出:「三爺解解渴罷,這日頭一日比一日高了呢。」
田潑皮這才注意到旁邊的小丫頭,仔細一瞧,倒是眼熟,眼珠子轉了三圈,總算想出點名堂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眼神只在他二人中間來回逡巡。
田潑皮沒有往下說,夏顏也不提,只笑眯眯地看著他。
這下田潑皮臉上倒露出些尷尬來,把雀籠子擱在桌上,雙手接過夏顏遞來的茶水,一仰頭飲了。
何漾眼裡露出一絲笑意,也給自己斟了一杯,什麼話也未說,只虛敬了敬,也一舉頭喝盡了。
兩人又互道了些長短,相互客氣一番,田潑皮拱了拱手告辭,何漾一直送出景福齋才罷。前後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卻一字不提夏顏的事情。
回家的路上,夏顏止不住的雀躍,她知道今日這杯茶一敬,總算解決了一件心頭大患。夏顏先前還想讓何漾賣個人情,請府衙里的捕快來幫忙,沒想到他自己出面,三兩句就擺平了這個麻煩,當下對他更是刮目相看。
「沒想到,你跟這類人還有交情?」夏顏負手在身後,倒退著走路。
「不過是點頭之交。他們混地頭的,總要摸清門戶,哪家哪戶有功名的,都記在一本冊子上。」
秀才雖微,也是功名,保不齊日後能飛黃騰達。田潑皮再霸道,也不能在這些人頭上動土。
夏顏眯著眼笑了,回去定要做一套好衣裳送他,如今他沒了麗裳坊的行頭,又備懶去別家添置,整日里穿著舊衫,也不知會不會被人看輕了去。
兩人一路笑鬧回去,才拐過彎兒,就在後門外遇見了來回踱步的芝姐兒。芝姐兒見這二人來了,停下了腳縮了縮脖子,緊了緊抱在懷裡的草籮子。
「芝丫頭,你來有事?」何漾雖厭惡何氏,對芝姐兒一向是和顏悅色的。
芝姐兒抿著唇笑了笑,輕輕點了頭,瞥了夏顏一眼,把手裡的草籮子遞了出去:「今兒蘇府擺流水席,我去做工,白得了許多面果子,拿來給你們吃。」
這是一份心意,何漾不好拂她的面子,便接了過來,揉揉她的頭髮:「明兒我帶幾個面人給你玩。」
「我早就不玩面人了。」芝姐兒低下了頭,小聲嘀咕了一句。
何漾被她彆扭的模樣逗得眉開眼笑,又揉了揉她的頭髮:「不買面人,那就買胭脂膏子。」
芝姐兒紅著臉跑了,走到遠處又停下來回頭張望,見二人都進了屋,才又哈了口氣跺跺腳跑開了。
天氣轉暖,棉襖可以換成夾衫了。夏顏選了一塊堇色的料子,用蠟染了青柳紋路,再拿上好的棉絮,拼了一片夾棉,用縫紉機壓出菱形,薄薄一層,做了短衫,日頭高了正好可穿。
上回做剩的琉璃紗還有許多,這顏色奢暗,用在男裝上也得宜,夏顏就裁下幾尺做了罩衫,拿綉金織帶系在腰間,何漾上身後立刻精神了不少。
「這身行頭一出門,得惹多少大姑娘青眼?你得挎個籃子上街,說不定有人對你擲果子呢?」夏顏笑著打趣一回,又把衣擺處扯平了。
聽見誇自己,何漾嘴角翹了翹,從桌案的小抽屜里取出一隻銀造珠釵,一顆顆紅藍相間的寶石珠子串成扇狀,攤在手心裡小小巧巧的。
他把夏顏頭上的舊簪子取下,一頭青絲撲散了下來:「戴上這支罷,別整日里戴木簪子了。」
夏顏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饒是神經再大條,也不禁有些臉紅了,但看對方雙目清明,自己也不好扭捏,只奪回原來的簪子,三五下挽了個圓髻:「我平日里做活兒,戴這個著實不便,若是掉了一顆珠子還得找上半天,不如還是戴得糙一些罷,」眼看著何漾神色暗了下來,只得接過他手裡的簪子,補了一句,「待我出門做客再戴這個。」
何漾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握拳捂在唇邊,無聲笑了。
蘇敬文請她做衣裳的事情,她一直記掛在心裡,這身衣服不似普通衣衫,聽蘇敬文的要求,倒有些離經叛道:「要飄逸出塵些的,浮蓮記你可曾聽過,『恍若仙子踏月而來,蓮舞荷塘,似那般不染不妖』,」他還隨口拽了一句戲文,目視遠方,一臉神往的樣子。
夏顏呆立了半晌,心想這對夫妻倒有情趣,還玩起角色扮演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