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壽宴

  一晃十多日,田潑皮也沒再來找麻煩,夏顏吊著的一顆心漸漸落下,先前做了幾個月的生意也沒遇見這夥人,可見他們也不常來這一帶的。


  三五兩的銀錠子也有好幾個了,夏顏細細數了一回,竟然攢了二十多兩銀子了,用這些錢夠租個小鋪面了。


  剛剛開春,盤貨轉租的人多,這時節的鋪面好租,夏顏往街市上走一遭,就見著好幾家貼出了招租告示,心思不免活絡起來。可自己根基尚淺,貨源、客源、本金都不穩定,開鋪子的風險太高,夏顏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心,還是再等一些時日吧。


  正月初三,蘇家老夫人八十壽宴,在凌州城熱熱鬧鬧開辦起來。


  夏顏穿上鵝黃緞面新襖子,肩頸處用月牙白布拼接而成,綉上了櫻草花,栩栩如生,清新自然。脖系胭紅色紗巾,頭插胭黃兩色紗織珠花,略施薄黛,打扮得靚靚麗麗出門了。


  何漾嘴上雖沒誇讚,眼神卻不時往她身上打轉一番。


  何大林人雖沒來,禮卻到了。他給老太君打了一件四桯鑲成的矮腳滾凳,中間有個豎檔分作兩半,各設兩根可以滾動的圓木,褪了鞋襪朝上面一踩一滾,就能起到按摩腳底的功效。


  入了蘇府,交了禮金單子,就被分至兩邊,何漾往前堂應酬,夏顏就被丫鬟們引入內宅女眷處。


  因前頭已經鬧過一日,老太太今兒精神頭不濟,只坐在軟塌上讓丫鬟們捶腿。夏顏跟著幾個外家的姑娘一齊磕頭祝壽,得了兩個紅封子。


  「人老了記性也不好了,這邊上的丫頭我倒不記得了。」老太太朝夏顏一招手,把她叫上前去。


  「怨不得老祖宗,我先時也沒瞧出來呢,」雷彩琴捏著老太君的肩,眼珠子不住地往夏顏身上瞧,低聲耳語道,「這會子倒想起來了,就是何家那丫頭,叫顏姐兒罷。」


  「哦,原來是這姑娘,」老太太笑著執起夏顏的手,握在手心裡摩挲一通,「這樣一打扮,倒讓人耳目一新,果然是個不俗的。」


  夏顏順口說了幾句吉祥話,狠得老太太喜歡,吃點心時就讓她在高几旁加個凳子,把自己食盒子里的甜糕分出給她:「每回年節,你家爹爹送來的東西我都很喜歡,這屋裡的大擺件小木器,大多都是你爹爹添置的,我常誇他,倒比家裡這幾個還孝敬我。」


  夏顏話不多,順桿奉承了兩句,又適時打趣一番,不使場面冷清下來,老太君看她的眼神更慈藹了,把菊花酒也到了一杯賞她。


  吃過點心,老太太扶著夏顏的手立起來。


  「這日頭剛好,咱去后樓上瞧舞去罷,姨太太來我邊上,咱許久沒絮叨絮叨了。」老太君把手伸向後頭的梅老闆,夏顏適時讓出了位置。


  梅老闆和雷彩琴一邊一個扶住老太太,緩緩往後面戲樓上去了。


  笙簫琴瑟奏起,舞姬翩翩起舞。


  幾位夫人坐一排,小輩的就站在後頭,指著戲台上的歌舞交頭接耳。夏顏看著這出舞,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支舞,正是被抄襲的那一支。舞姬身上的華服是自己設計的,而罪魁禍首就坐在離她三尺不到的地方,談笑風生。


  一曲奏畢,舞伎們紛紛拜壽,老太太說了一聲「賞」。而後,熟悉的旋律響起,一襲紅衣輕盈而落,如蜻蜓點水般翩躚舞動,十幾名伴舞錯落有致,動作整齊劃一,如白雲飄揚,如波濤涌動,襯得紅衣精靈更加輕捷優雅。


  夏顏激動異常,身子都有些微微顫抖,曾今無數次在腦海里想象的場景,竟然真的見到了,舞姿比她想象中的更輕巧柔美,視覺更加震撼。


  竊竊私語聲不知不覺靜默了下來,全場無一人心神散漫,俱都聚精會神地欣賞著曼妙舞姿。


  老太君忍不住扭頭同梅老闆嘆息了一回:「你瞧著紅衣姑娘,到真像只蝴蝶似的,還有前頭那支『金鳳涅槃』,那裙子一轉,哎喲喲倒真像是要飛起來了,我在王府吃酒那日,一眼就瞧中了這兩支舞,誰知安平郡主也要請回家去,被我好說歹勸,才讓給了這回壽宴。」


  「這也是老太太的面子情,不然我們哪有這等福氣呢?」


  「姨太太客氣了,這兩支舞可不都是梅家教坊出來的?你家兄弟果然是個有本事的,這幾年把教坊辦得有聲有色。」


  「老太太謬讚了,我這兄弟吃喝玩樂頭一份兒,您方才這話倒是羞煞我了。」


  一眾人笑了起來,後面的丫頭們也拿帕子捂了嘴,雷彩琴嗑了瓜子,眼珠子一轉巧笑起來:「聽說這裡頭還有麗裳坊出的衣裳?姨媽何時做這營生了?」


  梅老闆哂笑望著她,瑩潤的手指點了點她的鼻尖:「你的耳報神倒是靈,哪裡有好看的衣裳首飾都瞞不過你去。還不是被你舅舅磨得煩了,才不得不幫他一把,你倆要是碰到一塊,我還分不出誰更磨人呢!」


  老太君聞言不住笑了起來,旁邊的丫鬟趕緊上來給她順氣遞茶。老太君呷了一口熱茶,氣兒才順勻了:「長姊如母,多疼小兄弟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雷彩琴的心思還放在漂亮衣服上,托著腮嘆了一口氣:「這衣裳倒是好看,可惜咱穿不了。」


  「怎麼穿不了,」梅老闆手執茶盞,吹了一口茶沫,眼皮都沒抬一下,「我鋪子里有改良過的,你若喜歡,我叫人送來給你試試。」


  聽到這裡夏顏實在是忍不住了,氣得雙頰微紅,捏緊了拳頭暗自離席了,她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做出衝動的事情來。


  夏顏沒喝酒,也覺得頭昏沉沉的,她找了一塊大石坐了上去。現在只要一想到梅氏的臉,就覺一陣煩躁,最讓人氣悶的是,自始至終只有她一人在意這件事兒,對手連她的存在都不知道。


  在心裡咒了她百八十遍還覺不暢快,拾起一塊石頭狠狠擲了出去。


  「哎呦!」不巧拐角處出來一人,石頭剛巧砸中了他腦門,疼得那人彎下腰捂著臉哼哼。


  夏顏唬了一跳,急忙跑了過去,沒成想竟是蘇家大少蘇敬文。


  「哎呀,大少爺真是對不住,我不想你會突然現身。」夏顏搓了手不知如何是好,圍著蘇敬文左瞧又瞧,心神忐忑又不敢扒拉下他的手細看。


  蘇敬文手指開了一縫,看清了面前之人,一股怒火也發作不出來了:「原來是你這丫頭,忒大的勁兒了,你在園子里瞎晃悠什麼?」


  「戲樓上太悶,我出來透透氣兒。」


  「你可看了歌舞了?那才是好一番熱鬧呢。」


  「看了。」就是看了才氣悶,夏顏腹誹一句,耷拉著腦袋,興頭不高。


  「正好,我有一事相詢,」蘇敬文對夏顏使了個眼色,把她帶至一處偏僻地兒,「那紅蝶舞裙,是你做的罷!」


  夏顏怔愣不已,不知該如何回答這話,蘇敬文又自顧自說起來:「那日我在你家都瞧見啦,掛在院子里的,漾之也說你有裁衣手藝,兩下一串,可不就對上了。」


  「就算是吧,大少爺問這個做甚?」本就沒什麼好隱瞞的,夏顏承認道,若是能藉此打響名頭,也是好事一樁。


  「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蘇敬文對著夏顏就是一拜,唬得夏顏往後一跳,才陪笑著道,「我想給內子做件衣裳,不知夏小娘可願相助?」


  夏顏滿腹狐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家還會缺巧手的裁縫?」


  「是這樣的,內子下月赴宴,一直找不到可心的衣裳,家裡的裁縫手藝都不合她心意,故才有此相托。」


  「這不合理啊……」夏顏還是覺得這事兒透著古怪,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哪裡不對。


  「其實是……是在下想贈與她一個驚喜,」蘇敬文支支吾吾的說,滿臉憋得通紅,「是以家裡的裁縫都不可用,若是夏小娘願意相幫,在下定重酬相謝。」


  夏顏想起雷彩琴喜妍愛美的性子,沒準是真看不上尋常裁縫的制衣。自己雖然不喜歡她為人處世的做派,但沒必要和銀子過不去,而且要想快速打響名頭,這些高門朱戶女眷是最快捷的通道。


  何家一直欠著蘇敬文不少人情,沒必要這些小事也推拒過去,當下便爽快應了:「既然大少爺難得開口了,我於情於理也不該躲懶,款式花樣可有什麼講究?少奶奶平日愛的顏色呢?」


  「愛藕色和蓮花。」蘇敬文咳了一聲,小聲道。


  「當真?」夏顏瞪大了眼睛,怎麼也不能把這兩樣同雷彩琴聯繫起來。


  見他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夏顏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客戶的要求應當盡量滿足,夏顏以前也見過一些古怪的顧客,穿衣風格和品味完全風馬牛不相及,是以也不是不能接受。


  蘇敬文大手一揮就給了十兩銀子的定錢,叫她不必省錢,若是不夠,再問他來取。夏顏直說夠了,這些銀子連十件衣服都能做出來了。


  晚間下了席面,何漾到底喝高了,拉著夏顏不停地說話,從詩詞歌賦說到柴米油鹽,一個人說得興起了還要去舞劍,夏顏死死拽住他的衣袖,連哄帶騙地才把他扶進房裡,脫衫入睡。


  累了一天,心緒大起大伏,夏顏也精疲力盡了,本想坐在腳踏子上歇會兒的,不料靠著床柱子,一轉頭就睡著了。


  何漾吃醉了酒,夜裡心口燒得慌,正準備下床喝水時,手掌下觸到個軟綿綿涼冰冰的物件兒,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就著月光細看,才發現竟然是自家小丫頭靠床睡著了,不禁感到失笑。


  屏住了呼吸,俯下身子漸漸靠近,指尖離嫩生生的臉只有一寸,清淺的呼吸噴到他的手上,一陣酥麻。


  何漾蜷了指頭,呆立了半晌,復又拍了拍她的臉:「喂喂,在這兒睡覺可不得吃凍,仔細明天咳嗽!」


  夏顏叮嚀了一聲,睜開一雙霧蒙蒙的眼睛,愣了一盞茶時間才回過神。她先轉頭看著何漾,見他眼神清明才放下心來:「沒人看顧怕你夜裡會吐,你既醒了,自己倒碗茶罷。」


  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打了個打哈欠回屋了。何漾望著她的背影,心頭覺著熱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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