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盤剝(偽更,放圖)
小蘆河碼頭第一天開市,夏顏就駕著小騾車去了,到底雇來的車不方便,若是能自家添一輛就好了,何大林進木料也方便。
還是固定的時間固定的攤位,夏顏的車剛停下,騾子還沒拴好,就有媳婦上來問了:「小娘子,上回的棉衣可還有了?我家姑子也央我來買一身。」
「有有有,樣式還是一樣的,就是料子不同,」夏顏樂呵呵的說著,手上的動作更快,「我也不瞞您,這次的料子不如上次的軟和,但質量花色都不差的,這回算你便宜些,單件一百五十文,打著燈籠也尋不著第二家的。」
「再讓些利罷,一百三可好?」夏顏剛把包袱打開,還沒掛上繩子,那媳婦就迫不及待挑揀了起來。
做生意有個規矩,早上頭一筆生意,能順順噹噹做成最好,當下也不多討價,爽快答應了。那媳婦付了錢,挑了一件銀硃色的,歡歡喜喜套到了自己身上,夏顏止不住的誇獎她:「這料子極襯你,腰身看著更細了。」
那媳婦被誇得喜上眉梢,忍不住又要了一件:「要不我自己也添一身吧,上回只給婆婆買了,我倒是一件新衣也無。」
「是這個理兒!忙活了大半年,總得犒勞犒勞自己嘛,這回價更便宜,不買上一件可惜了。這料子結實,穿幾年都不用打補丁呢,若是三年內破了,您來新倉街何大林家找我,我免費替您補花!」夏顏這話說的聲音極高,就當做是吆喝了。
做成了這筆生意,就算是開市了。夏顏把頭一個顧客的事迹當成例子,凡是來光顧的客人都聽她宣傳一遍,後面幾筆生意也做的順順噹噹。
比起棉襖,披風的生意還更好做些,這些絨面在麗裳坊這樣的成衣鋪子,少說也得賣上一兩吊錢,夏顏的小攤上只賣三百文,怎不惹得一群人眼饞,何況還是雙面的,針腳又密又直,拿在手裡使勁兒扯兩下,紋路都不變形,可見做工是極紮實的。
「這樣的貨色僅此一家,僅此一批,您若是看好,儘快下手,下回再來,可就沒有這樣的花色了,」夏顏拿起一件兜帽翻了過來,指了指衣領處的一小片棉布簽,上頭綉了個「顏」字,「你認準這個字型大小,就是我家出品的,憑著這個,縫補免費。」
夏顏作為一名設計師,品牌意識是融在骨血里的,再把售後做好了,她就不信這生意起不來。
這次依舊早早收了攤,夏顏掂著錢盒子,忍不住盤算了起來,照這樣下去,半年內就能盤個鋪子了。
只可惜算盤打得不錯,現實卻不盡如人意,開年第二次出攤,麻煩就找上了門。
夏顏的生意紅火,到底惹了一些同行眼紅。
碼頭邊的邢裁縫被搶了生意,恨透了這個平白無故冒出的小丫頭,一心想給她點顏色瞧瞧。眼看那邊生意越做越大,到底忍不住跳腳了,她扯了幾尺綢面,並一壺好酒,送到了田潑皮家。
田潑皮是這一帶的地頭蛇,在碼頭上做生意都要打點他,聽邢裁縫一嘀咕,竟有個小丫頭不把他放在眼裡,做了這許久生意都沒來拜碼頭,不禁把眉眼一瞪,鬍子吹得直抖:「爺倒要會一會她,看是哪個替她撐腰!」
田潑皮叫上兩個弟兄,扛著榔頭大搖大擺朝碼頭去了。沿路的貨郎商販一見這行人來了,攤子一捲兒就跑沒了影兒。
夏顏此時正替一位大娘打包衣裳,還細細講了這衣服的好處,並未注意外面的變化。直到攤前的人群被哄散了,還有人被推搡跌了跤,她這才意識到:有人來搗亂了。
田潑皮一隻腳踩在了騾車上,拿榔頭挑了挑車上的衣服,咕咚一聲砸住了車板:「就是你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壞了規矩?」
夏顏由初時震驚很快鎮靜了下來,好漢不吃眼前虧,眼下保住自己和生意要緊,她仰起臉甜甜一笑:「大哥哥,我年紀小,不懂規矩,若是衝撞了您,您可不要惱。」
田潑皮不意這小丫頭不僅沒被嚇哭,反倒還笑臉相迎,嘴裡說的話也中聽,不禁多打量她一眼:「倒是個識相的,你說說,這事兒該怎麼了了?」
「您說,我聽您的就是,」夏顏笑著掏出五錢銀子出來,送到了田潑皮手裡。
田潑皮把銀子在手裡掂了一掂,嘖嘖搖頭:「這可不夠啊,少說你在這兒擺了倆月的攤罷,按一天五十文算,少不得得三吊錢。」
夏顏暗罵了一句不要臉,官府的稅銀都沒抽得這麼狠的。當下卻不敢以卵擊石,依舊笑盈盈的:「大哥哥您說的是,您底下的弟兄替我們保太平,也著實不易。只是我這小本生意,還得留些零頭做本錢,我這兒有了賺頭,才能孝敬您不是,要不這樣吧,我這裡有幾套男衫,還沒捨得賣,就當做是添頭,給您和兩位兄弟,遮遮風塵罷。」
三件馬甲是用上好的綢緞縫製的,燙金色團花紋,袖口領邊滾了兔毛,冬春交替的時候穿正得宜。因料子質地好,夏顏就把價兒抬高了,一直沒能賣出去,沒想到竟填了這仨人的口。
田潑皮撇著嘴瞅了一眼衣裳,看起來倒是好貨兒,成衣鋪子里也不會賤賣的那種,但他一地痞,當著這麼多人,也不好意思拿起來細看,在心裡打了個算盤,這一趟也不虧了,這小娘子知趣,也不必難為的狠了,便朝兄弟們使了個顏色,又兀自扛著榔頭搖搖擺擺走了。
夏顏得了個「你小心點兒」的警告,總算送走了三尊瘟神,一場風波就此平息了。鬆了一口氣,後頸被風一吹,涼颼颼的,竟然出了一脊背冷汗。
邢裁縫站在自家鋪子門口看熱鬧,見不過幾句話就歇了,正氣不打一處來,沒想到最後只得了個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結果,恨得她咬碎了一口銀牙。在她看來,至少要把攤子掀了個底兒朝天,把人嚇得不敢出攤才算完事兒。
田潑皮搖搖晃晃走到邢裁縫門口,把榔頭往地上一砸,手肘撐在門框上,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那邊的孝敬給的爽快,你家的呢?」
邢裁縫一口氣吊不上來,只得腆著臉笑:「哎呦三爺,這不是,月初才送了去……」說話聲兒越來越低,最後在田潑皮的怒視下禁了聲。
「一碼歸一碼,爺心裡自有一本賬,」田潑皮手指點了點邢裁縫的衣領,直把她一顆心嚇得亂跳,「拿爺當槍使,也得看自己有沒有那分量,老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吶。」
夏顏被盤剝走五錢銀子並三套衣裳,心裡到底不爽,還剩幾件沒賣完,也沒心思再做生意了,草草收了攤,灰溜溜離開了。
回到家,把自己關在房裡悶悶不樂,躺在床上睡了一覺,醒來后又想過一回,只好安慰自己:底層人民想往上爬,付出些代價是必不可少的,這樣的事情以後還會有,虧還會繼續吃,唯有讓自己變得更堅硬更強大,才是唯一的出路。
雖然想通了,但不代表只能坐以待斃,夏顏起床將自己拾掇清爽,拿了一套新做的書封,去前頭堂屋了。
何漾正臨窗讀書,讀上兩段便負手踱步,回味方才那段經典。夏顏在房門外探頭探腦,一時拿不準該不該去打擾。
「進來罷,像老鼠似的躲在外頭作甚?」何漾把書放下,靠在桌邊抱臂望她。
夏顏粲然一笑,把手中的書套獻寶似的拿出來,舉到何漾面前:「這是我特地為你做的,套在書扉外,就不怕被墨條污了。」
亞麻書封被熨得平平整整,書脊處用玉線打了個繡球結,可做書籤用,一套四封,梨黛栗赭四色沉穩大氣,與文房四寶搭配,很有種古典雅緻的韻味。
這樣別緻新穎的玩意兒,何漾向來是喜歡的,夏顏知道他的喜好,想要討好也輕而易舉:「你若喜歡,明兒我再做一套相配的書籤來。」
「無事獻殷勤……說罷,你有何事相求?」何漾精明,不肯輕易入套,好整以暇地看著夏顏。
「這個……我想借你那捕快朋友一用。」這世道捕快被稱作「不良人」,以惡制惡霸道極了,尋常百姓見了都要退避三分,地痞流氓更是不敢造次。這些地痞搜刮來的錢財,多半還要孝敬上頭的捕快,所以夏顏才動了這個腦筋,想請個捕快站站台。
事關生意存亡,夏顏當下也不隱瞞,把自己在碼頭受到的遭遇說了一遍。
何漾越聽眉頭越擰,才聽到她被人拿著榔頭嚇唬,就忍不住了:「你可有受傷?那田潑皮可有輕薄於你?」
「那倒沒有,就是搜颳了我五錢銀子,叫人好生氣憤。」夏顏泄氣地坐了下來,死死地絞著腰帶上的絡子。
「下回他再來惹你,就說是我家的生意,爹早囑咐過你,遇事怎麼給忘了?」
「俗話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嘛,你一介文弱書生,能撐得住場面么?」夏顏對此深表懷疑,看向何漾的眼神也有些無奈。
「我活了這些年,倒叫個小丫頭看輕了,你只管說去,看那田潑皮可給不給我情面。」何漾被拂了面子,神色也有些不好看。
夏顏不想再惹毛他,爽脆應了一聲,心裡的擔憂卻沒減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