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筆訂單

  夜裡夏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何漾今年十八歲,雖然說在這時代已經到了娶親生子的年紀,但他的情史,也太奔放了吧。


  一想到他那玩世不恭的性格,又覺得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可這些日子以來,也沒見他對什麼姑娘上過心。


  愛過就忘么,果然是個薄情的。


  夏顏一會兒罵何漾是個負心漢,一會兒又替那女子感嘆一回,就這麼胡思亂想入了睡。


  第二日雞鳴響了兩起,夏顏才一咕嚕爬坐起來。早上還有正事要忙,梅廉估計巳時就到,她趕緊洗漱了做早飯,還得趕在客人來前把家裡打掃一遍。


  昨晚被一通鬧騰,都忘了和爺倆提這茬,有他們掌掌眼,夏顏也不怕被人矇騙了去。


  飯桌上與他們說了,何大林倒是欣然應允,直誇夏顏能幹,就是擔心二十件成衣太吃力,可既然女兒興頭正高,也不忍掃她的興。


  何漾卻提不起精神,把面前的碗一推,滿臉不耐:「這事兒爹看著辦就是了,又不是和婆家吵架,還得娘家人撐腰!」


  一張嘴就跟吃了炮仗似的,夏顏忍了忍自己的脾氣,知道他為情所困,不欲惹他,把碗筷一咕嚕全收了起來,何漾正要夾菜的手落了空,菜碟也被收走了,直看著夏顏的背影說不出話來。


  夏顏剛把案几上的香灰擦乾淨,梅廉就拎著布袋子到訪了。夏顏趕緊迎他進屋落坐,又沏了釅茶招待,這才把何大林也叫來。


  兩男人互報了名姓,客氣一番,就算相識了。梅廉從布兜里拿出筆硯,又鋪開一張紙契,先遞給了何大林。


  何大林接過仔細審閱一遍,只添了一項錢貨兩訖后除開質量次劣,不得隨意退貨的條款,其餘便通過了。


  夏顏也拿了契從頭至尾審了一遍,覺得條約都算合理,便同意簽下。她繞過了梅廉遞來的印泥,右手執起筆,握筆的姿勢又正又熟練,倒讓梅廉刮目相看。


  何大林也驚訝,雖知道夏顏識得幾個字,卻沒想到還是個會寫的。


  歪歪扭扭寫上自己的大名,又按上手印,眼見這狗爬似的字兒,夏顏耳根有些發燙。換過梅廉簽字按印,這樁買賣才算敲定。


  還沒來得及談後續的事兒,就被一個慌張闖進的人打斷了:「何大叔,您快去看看吧,劉家大娘被人打啦,何漾也傷了臉!」


  屋內眾人俱都唬了一跳,夏顏第一個跑出了屋子,何大林也匆匆告罪離開。


  劉大娘屋子裡鬧哄哄的,街坊們都擠進去瞧熱鬧,夏顏仗著身量小,好容易從人縫裡鑽過去。


  只見劉大娘趴在床上,從腰到腿的衣褲上血染了一片,夏顏受驚,急忙捂上眼,心口咚咚跳得厲害。


  手又突然被人一把抓下,何漾一臉烏青出現在眼前,他嘴角破了皮,顴骨腫出老高:「先給大娘換身衣裳,我去請大夫。」


  說罷抬腳就要走,又被夏顏一把拉住:「這是怎麼了?」


  「救人要緊,回頭細說。」


  夏顏也不再多做糾纏,把屋裡亂糟糟的人都請了出去,只留下兩個相熟的媳婦一起照顧。


  王棉花家的一層層剝開了劉大娘的衣衫,眼見血肉一片模糊,忍不住閉了眼。她穩了穩心神,才又道:「顏姐兒先去拿熱水來。」


  夏顏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形,一時間六神無主,但好歹也是歷練過的人,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不需多做吩咐,就用滾水煮了帕子,絞乾遞了過去。


  另一個媳婦麻利地從箱籠里找出乾淨的中衣,幾人搭把手,給劉大娘擦凈換上了。


  大夫趕到的時候,屋裡都收拾了乾淨,夏顏還去了劉大伯的屋子,輕聲細語寬慰他一番。劉大伯嘴唇又干又白,止不住地抖,說不了話只能發出嗚啊的聲音,眼角的濁淚流不盡,夏顏給他擦了臉,又拿棉花球蘸水喂他。


  因為傷著的地方不好,郎中不好細看,只匆匆把了脈,在屋外詢問傷口的情況,得知是棍棒打傷的,留下了金瘡藥粉,並細細囑咐了用法。何漾的臉傷,也一併瞧了,都是皮外傷,只說不礙事。


  何大林在外間送走郎中,便去抓藥,何漾回屋來就被幾個女人圍住。


  「到底是怎麼回事,劉家姐姐向來與人無爭,怎麼會傷成這樣?」


  「還不是這幾日知府下縣巡訪,大娘得信后在路上攔轎遞狀,說丈夫的撫恤銀子被昧了,那昏庸的知府竟把事情不了了之了,反叫雷螞蟥知道了,押過去一通好打。」


  劉大伯是軍戶,剿匪的時候致殘了,拿命換來的二十兩銀子,拖了大半年也沒見到影兒。這錢進了誰的口袋,百姓們都心知肚明。王娘子嘆了一回,按了按眼角:「唉,這都是什麼世道……」


  夏顏沒工夫感慨世事,只盯著何漾臉上的傷:「你可是跟官府動手了?」


  「沒動手,只是衝去護住大娘的時候,挨了幾下撓撓。」何漾說得輕鬆,一扯嘴角就疼得齜牙咧嘴。


  到底是雷縣令心虛,打了幾十板子就不再追究了。


  這裡有王娘子看顧,夏顏是放心的,幾人說定好輪流照看后,就一道回去了。


  踏進門檻時,夏顏一回身,差點撞上何漾的胸膛,後退了一步仰起臉來:「明個兒我去看顧,到了飯點兒就去替我,由不得你偷懶了!」


  叫個小丫頭看輕,何漾頓覺顏面有失,舉手就要敲個爆栗,被夏顏靈巧躲開了。


  一同穿過堂屋,只見院子里還立著一人。


  「梅相公?你怎麼還在這裡,」又覺出這話有攆人的意思,夏顏急忙補充道,「我是說,早上對不住了,撇下你就跑了。」


  梅廉微微一笑,先對著何漾抱拳見禮,才轉回目光對著夏顏:「雖立了契,在下的定金還未交付。」


  夏顏又立即把他迎進屋,在桌邊坐下,何漾卻沒回屋歇著,也搬了凳子坐在一邊。


  梅廉從袖袋裡取出個荷包,擱在桌案上:「先付定錢五兩,夏小娘寫個收據吧。」


  「先等等,」何漾出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又覺說話扯著嘴角疼,便用拇指按住傷口,「你付的這是定錢,進料的錢呢?」


  「在下已和夏小娘商定,先從定金里扣。」梅廉對著腫成豬頭的何漾,竟涵養極好的未露出一絲笑意,反而一本正經地回答。


  「那這錢一進一出就說不清楚了,我們這兒的規矩,定金本錢是要分開的,所以這賬得重新算,」何漾又摸出了他的小算盤,一邊敲一邊自言自語,「二十件舞衣得用上好的紗緞,還有江寧織造的綾羅,綉線里可有金線?有的話得另添一筆。」


  最終他敲出個數來,遞給了梅廉。


  梅廉順著他的話,思索良久,才對他拱手抱拳道:「實不相瞞,今晨在下心裡還有些後悔,兜兜轉轉了半天竟找個小娘子合作,但看方才事件,認定兄台一家都是有情有義之人,就知道這單是成了一半了。兄台方才所言比在下周到得多,梅某不得不服,這是在下當家后第一筆生意,故謹慎了些,還請夏小娘見諒。今日梅某把本金也一併留下,就算交了二位朋友了。」


  果然他又取出一塊銀錠,與荷包放在一處:「一共十兩,進貨的本錢再添五兩,多退少補,這樣可好?」


  夏顏自然滿口答應,掩不住喜色,直拉著何漾的袖子笑,卻被他嫌棄地推到一邊,嘖了一聲:「出息。」


  已快午時,夏顏便留梅廉吃飯,他們已成商業夥伴,吃頓飯也是應該的。梅廉提議要請他們去飯莊,可何漾腫了臉不便見人,就只好留下一起吃鍋子了。


  天氣涼了,何家是常吃鍋子的,草果八角茴香是常備的,夏顏一早還熬了辣油,知道梅廉也愛吃辣,倒省去了做白鍋的功夫。


  夏顏手快洗了菜,把鮮白菜切成一條條裝進敞口瓶里,又用熱水揉搓開香菇切成片兒,豆腐皮泡開了摸在手裡滑溜溜的,一摞子青菜只取嫩芯子,外面老的菜葉留晚上燜菜飯吃。牛羊肉切的極薄,肉丸子只搓成銅板大小。把臘肉片在米鍋里,燒火燜飯。最後開了一壇新酒,用溫壺裝滿。


  食材雖不豐,倒也夠幾人吃得盡興了,夏顏不能吃辣,還得用白水過一遍才能入口。


  幾個男人都吃得面紅耳赤,就是帶著傷的何漾,都喝了三盅黃湯,一頓酒飯下來,都成了稱兄道弟的關係。


  夏顏不去理會他們的醉態,收拾好自己的碗筷,留他們在桌上胡言亂語。


  回了房,她先取出梅廉給她的圖冊子。這只是一套粗粗畫成的樣稿,大致顏色配上粗略花紋,只能讓人猜出個大概,具體的設計還得重新來過,對於這一點,夏顏還是充滿信心的。


  二十件衣裳大多是仿唐制的舞衣,外覆輕紗,內襯綾羅。其中一套領舞的衣裳更加華貴,搭配的七彩珠帽,與先前夏顏賣出的頭花有些相似,梅廉就是看中這個,才找她來制衣的。


  做衣的工序自然沒有難度,但目前卻有兩個難題。一是領舞的衣裙為飛天樣式,露臍貼身,尺寸不能有半點閃失,沒有人形模特試衣,夏顏是斷不敢隨意下剪的。


  還有一個就是衣服上的繡花,夏顏雖然學過刺繡,但畢竟不是本行,和這時代的巧手綉娘沒法比。縫紉機裝上繡花板倒是可以繡的,但現在空間能利用的時間太少,十分鐘基本上做不了什麼事情。


  她又折回去找梅廉,把自己的難處說了。


  梅廉吃酒吃得雙頰通紅,眼神卻還算清醒:「這都不難,樂坊就在本縣,舞姬隨時可以來試衣。你只需管制衣這道工便是,斷不會讓你一人包圓兒的,綉娘前日就找好了,只等你下好料子送去。」


  夏顏這才轉憂為喜,又把自己關進屋裡悶頭研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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