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秀雲看季吳氏臉色難看,連忙捧了茶給季吳氏,季吳氏接過茶盞,捧在手裡了好一會兒,並未大發雷霆,只摟著季海棠的腦袋問:「你知不知道你嫁過去是續弦,祖母為你的婚事費心不少,到如今…你選了個鰥夫!」


  季海棠仰頭望著季吳氏,她知道季吳氏對她是失望的,但季吳氏並未發火,代表她不是沒機會。


  季海棠捉住季吳氏的手,用臉頰輕輕蹭著:「那祖母怎樣看待謝靖,您不也說他有本事么?」


  季吳氏道:「海棠…祖母不是覺著謝靖沒本事,只是怕苦了你,你若是惦記著你名聲不好的事兒,大可不必,等過段日子事兒過去了就好。」


  「祖母,不是的,海棠是想嫁給他的,如今不管是那個氏族也比不過謝氏一族,且謝靖待我也是有些情誼的,若說他是鰥夫,這也無妨,哪個男人成婚前還沒個通房,海棠沒聽過他婚前有,也沒聽說他喪妻后亂來,他能自制已是難得,何況我瞧他雖然成日忙著,到底是疼惜著自己女兒的,不是那些無情冷血的人,若說他是個庶子,他自己倒也爭氣,放眼瞧去,他這個年紀能到這個這個官職的也沒幾個,何況他便是庶子,也是謝家的人兒,比那些小門小戶的嫡子要強一些,他人怎麼樣,祖母也知道,撇去前面說的,他至少比其他人肯擔當些,我心中也安定些。」


  季吳氏嘆了一口長長的氣,眼中泛起淚光:「你是真看上他了,你是真看上他了!」


  季海棠將頭枕在季吳氏的腿上:「祖母,我是看上他了,是看上他了。」


  季吳氏又一下一下撫著季海棠的髮絲,喃喃道:「你嫁過去要吃苦的。」


  季海棠不正面回答,季吳氏撫摸了她的髮絲一會兒,手掌停下,低聲說:「你再去問問你父親吧。」


  季海棠喜出望外:「那您是答應了?」


  季吳氏點了點頭,伸手撫她的臉龐:「聽穆子規說他是個大貴的面相,只巴望著穆子規沒有看走眼。」


  季海棠擦了擦面上的眼淚連說「看不走眼」。


  待到晌午之後,季海棠想著季嘉文該回來了,也就不多留在季吳氏那兒,去了春風院里。


  彼時季嘉文正在訓斥季飛雲,季海棠只道:「阿爹,我有些事情想與你商議。」


  季嘉文聽季海棠這樣說,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季飛雲逃掉了。


  季嘉文讓人上了些青果子給她,笑說:「是昨兒的事么?」


  季海棠搖頭道:「不是,是想問阿爹怎麼看待謝六叔?」


  季嘉文一愣:「你問他做什麼?」


  「請阿爹告訴兒。」季海棠那樣殷殷切切望著季嘉文:「兒想知道,阿爹怎麼看待他。」


  季嘉文聽出些不同往常的意思,不由得煩躁了一下:「海棠…你說什麼傻話!」


  季海棠垂著眼皮說:「兒想應下這門親事。」


  季嘉文一愣,抬手就砸了案几上的硯台:「你瘋了不成?!」


  硯台碎在腳下,墨汁濺在地板上,季海棠又跪在了墨汁上,十分誠懇地望著季嘉文:「父親,你不是也很喜歡謝靖么?」


  「那能一樣么?縱然欣賞他,也不能讓你去給他續弦!他的身份地位,你是知道的!」


  「若是女兒心中有他呢?!若是女兒動了心呢?!女兒信謝靖有本事!」


  房中一陣沉默,他到底太過疼這個女兒,只要是她說喜歡,他便沒有話來駁斥,呆立在案幾前半晌,止不住腿下一軟,跪坐了下來。


  「你是瘋了,你是瘋了,我不能讓你做那些傻事!」


  「難道父親也看不起謝靖?我看他年紀輕輕卻難得穩重,我吃不了大虧。」


  「可你…是去續弦!」季嘉文瞪著季海棠。


  「母親不也是您的續弦么?難道母親過得不好?還是您代她不好?」季海棠反問。


  正逢此時,沈清梅從外面打帘子進來,看她父女二人都跪在地上,便進來扶季嘉文:「你在做什麼?!」


  季嘉文忽然軟弱起來,轉臉望著沈清梅,有些求助似的說:「她要嫁給謝靖!」


  沈清梅也僵了一下,又起身去拉季海棠,拉不起來季海棠,忽而轉頭對季嘉文道:「謝靖是什麼樣的人物,你很清楚,我父親當年不也是知曉你是什麼樣人物,才將我許給你的么?不論海棠跟了哪個男人,你皆不會放心,比其他而言,至少謝靖是個知根知底的人!」


  沈青梅很會說話,將一個做父親捨不得女兒到自私的隱秘心思點了出來,將謝靖與他人相比,高下立判,季嘉文頓時也沒了言語。


  沈清梅又勸季海棠:「你這樣跪著有什麼用,先回去等著吧,你爹是個倔人,這一時半會是不會答應你的。」


  季海棠覺得甚是有理,便起身告退而去。


  卻說季海棠回了院中便梳洗了歇息下去,卻是沒過多久,就聽人說謝靖來了,同季嘉文在書房裡談事兒,她便越發忐忑起來,坐在床上等消息。


  到了次日清晨,沈清梅來傳話,說季嘉文答應了婚事,擇日訂婚。


  季海棠坐在榻上聽的這一句,頓時鬆了一口氣,沈清梅笑嫣嫣地瞧著她:「這些事兒到底還是男人親自來說管用。」


  季海棠有些害臊地偏了偏頭,端著茶說:「我可不知道他要來。」


  沈清梅拍了拍季海棠的手臂:「這會兒不用再折騰了,我看你父親也很滿意。」


  季海棠垂頭「嗯」一聲,忽然又有些好奇謝靖和季嘉文說了什麼才讓季嘉文定了心意,遂又抬頭問道:「他和爹說了什麼?」


  沈清梅說:「到底是做父親的疼惜女兒,你父親直問他娶了你當如何,謝靖就說『守固幾經辛苦、費盡周折才能娶到海棠,又怎敢讓她委屈吃苦,定然是視若珍寶,珍之、愛之、疼之、惜之』,你父親聽了這話,又信他是個守諾的人,這才應了下來。」


  季海棠聽罷此話,心頭甜絲絲,臉上燒得緋紅,又低下頭去,半晌不說話。


  沈清梅瞧她羞怯,又調笑了她一會兒,隨意囑咐了些話才回去。


  卻說沒過兩日,謝靖、穆子規、謝成坤三人又帶來一隻大雁行納采禮,季海棠在院中不知外面之事,只是快到申時時刻,有人請她去春風院,她才好好收拾打扮了出去。


  春風院中幾人齊坐在堂中,季海棠去了便一一行禮,到謝靖眼前,忍不住抬頭又去瞧他,但見他雖笑著,但面色黯淡,方想起前些日子他受了重傷,卻不曾料到他到現在也沒好全,心下自然略有擔憂,但面上仍舊笑了笑,去沈清梅下首坐著。


  穆子規將季海棠打量幾遍,略點頭笑了笑道:「英雄美人,使得使得!」


  謝成坤見她形容嬌美、舉止得體,也無不滿意,連連點頭。


  卻說季海棠與謝靖小半年未曾相見,到頭來也不過就是這一面,且旁人皆在,二人矜持無話,直至幾人告辭,二人也未多言一句。


  接下來的日子不過就是合婚算卦、訂日子,只聽謝靖那頭說是傷勢尚未好全,便將日子推在了兩個月後,誠然季家這頭也沒有什麼閑話,畢竟季海棠將要出嫁,他們都望著季海棠能在家裡多留些日子。


  兩個月之間,季海棠跟著沈清梅身邊的婆子學規矩,每日里忙忙碌碌,倒覺得時日飛快,庄如眉又來請她去賽馬,季海棠便帶了馬奴出去玩耍。


  卻說這日吳王妃也逼著衛錚來陪庄如眉,衛錚倒不愛同他們倆女眷攪合,便遠遠坐在一旁歇息,季海棠二人跑了一場淋漓大汗,打算歇息,又因著庄如眉鬧脾氣不肯痛衛錚在一處去,二人便坐在遠處柳樹下歇息。


  一旁有個蓬頭垢面的爛衫兒郎忽然沖了過來,手中一塊石頭朝季海棠頭上砸來,好在庄如眉眼疾手快推了季海棠一把,那石頭才落在了庄如眉手臂上。


  一旁的仆婢驚亂,將那兒郎雙手反捆在地,季海棠則先關心庄如眉,只見庄如眉霎時間面色煞白,額上汗珠滾滾,驚得季海棠魂不附體,連忙叫人來幫忙。


  只聽那兒郎大聲罵道:「季海棠,你這個□□,我在巴蜀你禍害我,我到了長安你還來禍害我!」


  季海棠立刻聽出這是盧少陽的聲音,叫人撥開他髒兮兮的頭髮,則見一張熟悉的臉龐,只是那面上骯髒浮腫,實在難看。


  季海棠管不得盧少陽,只管叫人將盧少陽腿打斷後扭送官府,這頭使人帶庄如眉去看大夫。


  衛錚也跑了過來,一手接過庄如眉,跑去找大夫。


  季海棠跟著一起去,只隱隱約約聽見庄如眉對衛錚說:「如果我手臂斷了,是不是可以退婚?」


  這一句何其心酸,衛錚正焦心庄如眉,何曾想到她惦念的是退婚,心下又恨又氣,罵道:「你想怎麼樣等你好了再談!」


  庄如眉痛得哼哼一聲說:「我不是沒人要,只是你們家的婚事,我們不敢退罷了。」


  季海棠在一旁聽見了,也覺得可憐,始終不敢說話兒。


  末了,在城中找到了大夫給庄如眉診治,仆婢回去通報,兩家人都趕了過來,將事情原委說了明白,沈清梅自然是朝莊家人道謝,莊家本與沈家沾親帶故,兩女兒又交好,自然不會多為難,說了幾句話便罷了。


  卻說次日里謝靖就來了季府,遇上沈清梅做主,沈清梅也沒多為難他,請了海棠出來引他去後院里走走。


  後院之中花柳甚多,頗有幾分美態,季海棠走在前方引他,從謝靖看來她卻是體格如柳、腰肢柔韌,又因她這些日子更長開了些,越發顯得面如芙蓉。


  謝靖快了步子上前,笑道:「今日你連話也不同我說么?」


  季海棠頓住腳步,抬首望他,只是久未與他獨處,二人又訂了婚,心中有些變化,反不知說什麼好,望了他半晌,才張了張唇,蠢笨又好笑地問:「說什麼?」


  謝靖被她一問,更好笑起來,但見她雙唇潤澤,心中愈發溫熱,便伸了手指在她唇上捻了一捻,垂著頭低聲問:「昨兒的事我聽說了。」


  季海棠一驚,拍開他的手,左右觀望一眼:「讓人看見!」


  到此刻,她方顯出些本色來,齜牙道:「我沒受傷!你別動我!」


  謝靖算是滿意她的張牙舞爪,捉了她的手起來,從袖間取出個玩意兒放在她手心兒里:「你不是要我親自來送么?」


  季海棠看著掌心,是一隻小駝鈴兒,才想起自己在謝府時候不收他的駝鈴,想讓他看清自己的地位,只到頭來他們還真在一處了,他還真送來了,一時間有些好笑也有些羞窘,收了手掌,握著那隻駝鈴說:「誰讓你偷別人的駝鈴送給我!」


  謝靖早知她當初不收駝鈴的小心思,卻也不想點破,又見她嬌嗔的小模樣,是有些想要再得些好處,便低著頭笑逗她:「誰偷的?!」


  他一俯下頭來,似乎要撞上唇來。


  季海棠不耐他這樣渴求,抬手推了他一把,啐道:「你的病可好了?」


  謝靖眼光微閃,不再擾她,只微微笑道:「算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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