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知來了幾位貴婦,季海棠疲於應酬,借口出去瞧瞧仆婢辦事辦得如何。
季海棠才走到涼亭外,就見季映蘭同何雨亭在亭中說話,心頭一轉,難道季映蘭還想著「死灰復燃」?就踏進亭子笑道:「才聽你說身子不舒服,要歇在屋裡,怎麼出來了?」
季映蘭轉過臉來,怯怯地說:「適才讓人通報了這話,又自覺不該如此無禮,這才起來去給祖母姐姐行禮,到了路上卻遇見了何表兄,只寒暄了幾句,這就告辭。」
季海棠早見慣了季映蘭的楚楚可憐,順水推舟,體體貼貼捉了季映蘭的手說:「說得什麼蠢話,你身子不好,成日里用藥養著,咱們還不知道你?你回去歇著,不必去見什麼禮,待會兒我給祖母、阿娘他們說明白即可。」
季映蘭縮了縮肩膀,極想抽出季海棠握住的雙手:「這怕不好。」
季海棠掐緊了手裡那雙手兒,笑得越發柔和:「這有什麼不合適的,你若是去了那兒,又受了風寒,豈不是讓人說我不會照顧庶妹?」
季海棠倒不是什麼積口德的人,幾句話就說了季映蘭身子差,又警告了她別想耍這些花招,氣得季映蘭盯著她,抽著嘴皮子說「好,聽您的。」。
季海棠這才鬆開季映蘭的雙手,讓人送季映蘭回去。
季映蘭這才走,季海棠就看向了何雨亭,只見何雨亭那張白玉似的面上有幾分笑容,倒不像前世所見那樣冷硬,而她也沒有事情求他,自然帶不上卑微神態,只嘆了口氣說:「自她與你退親之後就病了,真是可惜呢,原本是天賜良緣。」說罷,又像個沒管住嘴的小娃娃一般,輕輕叫喚一聲說:「我怎麼說這個了,讓你看笑話了。」旋即張望四周問道:「姑父呢,不是同表兄一道兒嗎?」
何雨亭只笑一聲:「父親他去更衣,我在此候他。」
季海棠聽他刻意沒提那話,估摸何雨亭也不能因這一面看上季映蘭,她不必混攪合,就告辭而去。
卻說一場宴席散去,沈青梅服侍季吳氏進屋歇息,坐在季吳氏身側奉茶,說起白日里的事兒,就笑說:「今兒多少人像我打聽海棠呢,瞧著何夫人倒是越發熱絡了。」
季吳氏晚間不吃茶,只是沈青梅極少晚上侍候這個婆婆,不太清楚,季吳氏也接過茶,只輕輕放在一側:「也只是她想罷了。」
沈青梅說:「別的不說,何雨亭倒是真生得好。」這話說了,覺得不妥,又立刻介面道:「我嫂子也問著呢,就問海棠是不是和何雨亭訂了親,若是沒有,看能不能讓我那侄兒來處處。」
趙國公府雖然不如早些年那樣風光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這長安城裡還是有幾分顏面的,原本季吳氏也就打算的如若季嘉文調不回來,就想法子將季海棠嫁到趙國公府,只是後來季嘉文越發出息,季海棠又和衛宏說親,她才沒提說這個,此番衛宏那頭告吹,季吳氏倒也有些熱心起來。
季吳氏笑眯眯撐著手臂聽沈青梅說下去,沈青梅繼續說道:「兒就想來請示阿家,您看……」
季吳氏道:「看看也成,那是你的娘家,她嫁過去我也放心。」
沈青梅立喜滋滋道:「這也好,過幾日我阿爹壽辰,請咱們吃酒,我去瞧瞧我那侄兒。」
季吳氏點頭,笑應了下來。
卻說沒過兩日,還沒等到趙國公的壽辰,季海棠的壞名聲就在整個長安城中傳得沸沸揚揚,季吳氏派人去打聽,僕人回來報:「不知是誰散出鬼話,說大娘子在巴蜀之時就已經勾三搭四,事事清晰,捏得有鼻子有眼。」
季吳氏一拍手畔得案幾,震得茶盞一跳,出口罵道:「是哪個不要命得亂說?!」
僕人驚得跪下去道:「不知是誰,尚未查清。」
沈青梅也出聲將僕人喝了一通,季海棠則要平靜許多,畢竟上一世她也面臨過這樣的狀況,但笑了笑,上來挨著季吳氏坐:「不如先派人去查清是誰散的消息,咱們總有法子對付的。」
季吳氏微微壓下怒火道:「也只能如此了。」
沈青梅道:「我多吩咐些人去查。」說著就讓人喚了些長安本地的僕人婢女來,將此事一一吩咐了下去。
卻說此事已過了三四日還是沒有眉目,謝靖已經帶了兩人來提親,一位是謝成坤一位是季嘉文的恩師穆子規。
季海棠正於屋中逗貓,婢女就引了個小糰子過來,小糰子到了門口瞧見季海棠,就呼呼地跑過來撲進季海棠的懷裡。
季海棠「哎喲」一聲,看清楚這懷裡的糰子是謝芸娘,心下詫異,捧著臉問她:「你怎麼來了?」
謝芸娘說:「我爹帶我來得,我求他帶我來找你的,對了我祖父也來了,還有個人也來了。」說了,她又張大眼驚呼道:「對了,我爹讓我把這個給你。」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條來。
季海棠展開紙條,唯見紙條上寫的是:盧少陽為三公主之寵奴,汝之惡名皆源於此二人。
盧少陽?季海棠大大驚訝,想不到讓她壞了官途的盧少陽竟然還跑到長安城來了,而且還攀上了三公主……她思緒走動,一時間也沒顧上自己身邊還有個娃娃。
謝芸娘小手兒攀著季海棠的手:「我爹來提親,你嫁給他好不好,這樣你就能住在謝府了。」
小丫頭只想著人陪,說起來是口無遮攔,季海棠這個大人卻被她驚得不行,捧了小丫頭的臉道:「你不許和我說這個!」
謝芸娘不情不願「喔」一聲,又垂著頭囁嚅抱怨:「不許提我爹,不許說我爹喜歡你,不許求你嫁給我爹,不許…不許,可他就是喜歡你嘛。」
季海棠懶得理會小孩子的彆扭,只隱隱約約有些歡喜,捏著那張紙條又看了看,心道:謝靖倒還是挂念著她的。
她又抬頭朝外望了望,吩咐清音:「你去瞧瞧外面有什麼事兒,待會兒來通報我。」又吩咐巧燕取些吃的來給謝芸娘。
清音領命下去,巧燕則去廚中端了些零嘴兒上來給謝芸娘吃,謝芸娘抓了把果乾兒嚼著,幾隻貓圍著謝芸娘討吃的,謝芸娘就在墊子上跟著貓爬。
不過兩刻,季飛雲也來這裡溜達,瞧見了季海棠就磨了上來,謝芸娘從地上抬起腦袋來,瞧著季飛雲與季海棠那樣親近,吃起了乾醋,嘴一撇,走過來就氣勢洶洶問季飛云:「你是誰?」
季飛雲年紀稍小,瞧見謝芸娘這樣凶,嘟了嘟嘴:「你好凶。」
謝芸娘窩進季海棠的懷裡,白了季飛雲一眼:「你不許動她,我要打人的!」
季飛雲也朝季海棠懷裡去擠:「那這是我姐姐,你不許動她,我也要打人!」
謝芸娘使性子不肯起來,兩個娃娃拉扯起來,謝芸娘將季飛雲一屁股推坐下去,季飛雲張嘴哭,謝芸娘也張嘴哭。
季海棠一個頭兩個大,抱著季飛雲說:「你可不許欺負她,她是謝叔叔的女兒。」
季飛雲抽抽著問:「誰是謝叔叔?」
孩子年紀小,早不記得謝靖這個人兒了。
季飛雲轉頭又看謝芸娘哭得傷心,拿了果乾盤子端給謝芸娘:「你打我,你哭什麼,我給你吃的,你可以和我姐姐玩兒,你別哭了,我最不愛看別人哭了。」說著,自己又擦了擦自己才哭過的眼睛。
謝芸娘也住了嘴,推開季飛雲的果乾盤子,鑽進季海棠的懷裡:「你姐姐喜歡我,你不許和我搶。」
季海棠哭笑不得,叫人抱了謝芸娘和季飛雲到一邊兒去玩兒,又拿了兩個九連環一類的小物件兒給哄住了。
正在這個當口,前堂卻是暗濤洶湧,季吳氏坐在上首,穆子規、謝成坤、謝靖依次從上至下坐在一側,季嘉文與沈清梅又坐在另一側。
謝靖三人才表明了來意,季吳氏三人面面相視,沒成想謝靖還真敢來提親,且請了季嘉文的師傅與謝成坤這謝家家主來說這個媒,而謝靖如今也是朝中三品的人物,季吳氏他們也無法一口回絕,拂了幾個人的面子。
季吳氏先笑道:「這隻怕是不妥,守固乃是海棠的叔叔輩。」
穆子規捋了捋山羊鬍子笑道:「這倒無妨,雖說輩分上大了去,可他也不過二十三歲,海棠也滿十五,二人差得不大。」
季吳氏說不出話來,倒是季嘉文面色複雜,望著謝靖道:「海棠年紀小,性子驕縱,只怕不能替你照顧好幼女。」
謝靖笑道:「季尚書說笑了,女娃娃性子嬌是好事,且家中幼女甚是喜愛海棠。」
謝成坤也道:「若是換做半年前,我是無論如何不會代守固來說親的,因他配不上海棠,只前些日子,他掙了些軍功,提了點品階,稍稍能般配海棠,我這才敢來提說這門親事。」
這個倒是實話,謝靖原本只是個庶子,官銜也不過是五品,算不得多厲害,這會兒給拔了上去,是風光不少,比起嫡子也差不了多少,最要緊的是這是謝靖自己的本事,不是那些坐吃山空的大家浪蕩子!
話雖是這樣說,可拿他們的嫡女去給人家續弦,他們心裡都是不情願的。
穆子規就給台階下:「咱們也來的突然,你們考慮幾日再給答覆?」
季吳氏笑道:「這是勞煩了你們了。」
穆子規三人連道「不敢」,而後又吃了半盞茶,派人去接了謝芸娘出來才走。
這頭人走,季嘉文就站起身來道:「這怎麼能,他是海棠的叔叔,成何體統!」
沈清梅拉了拉季嘉文,安撫道:「你不必著急,再不濟,也還有趙國公府呢。」
季吳氏擺手道:「過幾日再談也罷。」
清音回去之後將前堂之事盡述,季海棠聽罷之後心中百轉千回,還未想出答案來就被季吳氏找了過去。
季吳氏攜了她至榻上坐,揉著她的髮髻道:「今兒你謝六叔來提親。」
季海棠早讓清音打聽了,也沒什麼驚訝,只輕輕點了點頭,季吳氏看她如此神色,想起季海棠在謝府時候總是偏著謝靖,猜到她心中怕是有謝靖的,但到底還有更好的打算,遂捧了她的臉道:「你若是嫁過去,就是給人續弦…前些日子你母親的侄兒想同你提親,過兩日你去見一面,再作打算。」
這樣大的事情,季海棠也不敢鬧自己的性子,只是心中還是有些酸澀,在那兒靜坐一會兒,低聲說:「謝六叔說,是盧少陽和三公主放的消息害我。」
「謝靖見到你了?」
「不曾,是芸娘遞的話兒。」
季吳氏蹙著眉,終是有些感嘆:「他待你倒是有心。」輕飄飄點了這樣一句,又立即吩咐人去查查盧少陽和三公主的事兒。
季海棠留在季吳氏房裡吃了幾塊酥餅才回去,到了屋中正瞧見一堆貓兒叫喚,無心搭理,只好好洗漱后歇在了床榻上。
夜間燈火明明,季海棠在床上烙大餅,就聽人說沈清梅來了,正披著袍子要起來接沈清梅,沈清梅就打了帘子進門來坐在床上。
季海棠令人端了清心湯給沈青梅,沈清梅接過抿了一口,將盞放回了漆盤,朝季海棠笑道:「壞你閨譽的正是盧少陽和三公主,那盧少陽因被被你爹扭送官府,革了秀才的名分,不敢再參考,故而來到長安飄蕩,被寡婦三公主看上,便做了三公主的男寵,這事兒也是他迷得三公主替他報仇……阿家讓我來問你,看你想怎麼辦。」
「喔…母親說呢?」季海棠問。
沈清梅道:「你年紀也大了,凡事得自己有主意。」
季海棠「嗯」了一聲,坐在那處想了一會兒,就笑了起來:「既然盧少陽是三公主的男寵,離間他二人倒是好辦,您派人放些消息下去,就說三公主的男寵在外面購置房府養女人,同那些女人一塊兒貶低公主,且仗著三公主的名聲惹是生非,更有甚打砸了妓館。他們壞了我的閨譽,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可讓那些貴婦們找個更新鮮的毯子,將我的那事兒給壓下去。」
這乃是一石二鳥,既報了仇,還將舊事掩蓋,沈清梅也不由得拍手一笑道:「就這樣來辦。」說罷,同季海棠寒暄片刻,又提起過幾日趙國公壽辰一事,詢問海棠:「再給你做幾套衣裳。」
季海棠早得了季吳氏的信兒,自不推辭,只心頭想,她生得過於艷麗,若是再穿得張揚,熟識的人不以為怪,不熟識的人難免恨她氣勢逼人,且那日去趙國公府的人定然不少,她這些日子已經被人推上風口浪尖,做事還是謹慎些好。
季海棠想過這一層就說:「謝過母親,只別太張揚,我生得太艷,穿得太張揚,總讓人看不慣。」
沈青梅應了下來,只說明日就叫人來給她裁料子,讓她看看樣式滿意才要。
卻說五日過去,趙國公壽辰到了,沈青梅同季嘉文領了季海棠、季飛雲早早去趙國公府賀壽,到了趙國公府,門前婢女來接沈青梅與季海棠下車。
季海棠一下車,只見這趙國公府大門敞開,門上懸匾,燙金「趙國公府」四字熠熠生輝,門外仆婢林立,接待來往客人。
季嘉文上前與各位同僚打招呼,幾人進了正堂之中,同坐在上首的趙國公賀壽。
趙國公沈虎今年六十歲,方臉大眼,加之白須白髮,坐在上首倒頗有幾分威嚴,其妻庄氏倒是清瘦精幹,與沈青梅有幾分相似,二老一見到沈清梅,全拉在懷裡來又哭又笑,又抱著季飛雲逗弄。
季海棠在一側行禮,庄氏瞧見了季海棠,將她細細打量,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梅梅快帶著海棠去後堂玩耍,你嫂嫂在後面接待。」
沈清梅應聲領了季海棠去後堂中,沿著迴廊一路行去,穿過兩個浮花門,到了後堂則見院中撐著錦蓋涼棚,幾位貴婦在涼棚中談笑。
過來一個圓臉秀鼻的婦人上前拉沈青梅道:「可等你等久了,喲,五郎也來了!」
沈清梅喚「大嫂」,季海棠就屈身行禮,周氏就上來扶季海棠,笑咪咪地說:「這裡呆著無趣,我讓人帶你去找我那幾個娘子玩耍。」說罷,就招呼人給海棠引路。
季海棠同沈青梅請示過後,便跟著婢女走,又過了幾個圓月門,才走上石子兒路,兩旁花草叢叢,雖不如鄭國公府布置得那樣氣派,倒也很不錯了。
一路走,隱隱約約聽見些說笑聲,越是走近,笑聲越大,似乎還混著說話拍手聲,走近一看,則是涼亭中一群娘子正在玩投壺。
出來兩個十五六歲的娘子將她迎了進去坐著,其中圓臉少女問道:「你叫什麼?」
「季海棠。」
「季海棠?!」少女有些驚訝呼出口,其餘說笑的也都望著她,望了一瞬又有些不屑浮上來。
季海棠雖不明白具體為何這樣驚訝,但也看出來他們對她肯定有些不喜歡,只面上裝作不知道,跟著站在後面看投壺。
其中倒有一個女子,十七八歲模樣,瘦高身軀,雙髻如雲,頗有幾分英氣,抬手執了箭矢,一頭一個準兒,引得幾方拍手大讚。
眾人笑贊:「庄姐姐好本事。」
庄如眉也哈哈跟著笑,轉過臉來瞧見季海棠,撥了只去頭箭矢給她:「你才來,還沒玩著,不如投一支。」
季海棠在巴蜀之時愛玩投石擊鑼,倒也有幾分準頭,一連投了三支,皆入了那耳壺中,庄如眉看了也拍手道:「你也厲害。」
季海棠謙虛道:「湊巧罷了。」
有娘子笑道:「咱們誰能和庄姐姐你比!」
餘下人一陣鬨笑,又有人調侃道:「庄姐姐什麼時候和吳王的二公子成婚?」
季海棠一驚,喲呵,眼前這位就是未來太子妃?
只見庄如眉乾巴巴拉了拉嘴角:「怎麼?這事兒很大?」
「可別說不大,咱們可等著吃酒呢!」
這話看似只是調笑,實則也有些譏諷,畢竟庄如眉早過了及笄之年,十七八歲還未出嫁已經算是老姑娘了!
庄如眉眼皮垂著,只道:「我還有些事要去後堂。」看了季海棠一眼:「不若你陪我去。」
季海棠在這聽了一晌,也不大愛和這群女人在一塊兒混,畢竟…她名聲才壞,事兒還沒全部蓋過去,留在這兒徒讓人笑話,遂應了下來,隨著庄如眉一路走了。
二人慢慢散步在石子路上,又聽庄如眉笑道:「你不怪我拉你走吧。」
(記得看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