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沒有主題
當日天黑,季吳氏留了謝芸在這頭用飯,謝靖來之時正遇上用飯,季吳氏就笑問道:「你可吃了?」
謝靖但笑了笑說:「勞您牽挂,守固在軍中吃過。」
季吳氏其實不想留謝靖吃飯,再怎麼說他是個鰥夫,留他女兒在這兒吃飯不過是憐愛之心,問他就只是禮貌罷了,聽他識趣,心中也高興,讓他在一旁稍等片刻。
季海棠蹲坐在一旁給謝芸布菜,謝芸轉頭問謝靖:「阿爹,我好看么?海棠姐姐說我好看。」她指了指額角的一顆紅紅的小痣兒似的硃砂。
謝靖微微一笑說:「好看。」
謝芸心滿意足地轉過臉來繼續吃飯,想著想著又說:「還是海棠阿姐好看,兒是學海棠阿姐的。」
一屋子人倒被這個忸怩地小娃娃逗笑了,海棠遞給了她一盞湯,催她快喝了,環兒伸手接了過去,給謝芸喝了一半。
謝靖聞言盯著季海棠的眉角看,看罷片刻又垂了眼瞼去。
這一頓飯也吃得快,臨到走的時候季海棠將白日的事情在門口同謝靖說了一說,謝靖神色不定,這樣半隱匿在燈火之中,有一絲絲可憐,季海棠不去看他,只吩咐人再去取一盞八角燈來給他們照路。
謝靖忽而定定望著她說:「她娘去得早……我名利心太重,總在外行走,沒法子好好教養她。」
季海棠接過婢女遞來的燈盞頓了一頓,他倒是知道他的不足……可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她敷衍似的笑了笑說:「您也不必太過擔憂,有環兒幫您照看著呢。」
謝靖又不說話了,伸手來接季海棠手裡的燈,待接過之後才說:「這些日子要麻煩你了。」
季海棠客氣道:「謝六叔不必這樣見外,芸娘乖巧,海棠很喜歡。」說罷,又去捧芸娘的臉兒說:「你明兒早些來,我帶你去七姑姑和八姑姑那兒去好不好?」
芸娘板著手指,有些難受得說:「七姑姑不喜歡我。」
季海棠不知芸娘怎麼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就哄她道:「怎麼會呢?你別怕。」
芸娘張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勉強地點了點頭,季海棠也不多惹她,只命人送他們出門。
季海棠轉過臉來,季吳氏就坐在榻上說:「都是可憐人!」
季海棠沒說話,端著湯盞有些發獃,總結來總結去,只覺得謝靖這人不簡單,憑她現在所見,她不認為有人能料到這樣一個「賤種」能在十幾年後成為大名鼎鼎的謝相爺。
祖孫二人洗漱過後,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歇息,倒是夜間季海棠睡不著,聽見老太太那兒有些極低的說話聲,便豎著耳朵聽,豎著耳朵也聽不清,乾脆赤腳踩在地上,貼在櫥上勉勉強強聽著。
「這謝六郎怕是看上大娘子了,看那神色掩也掩不住。」
「不管他,不過是可憐他,他要真有本事,此事再議。」
「只是婢子看他不是個能善罷甘休的主。」
季吳氏冷笑一聲道:「他不過是個鰥夫庶子,海棠是什麼人,能給他填房去了?我不過是看他有股子男人的狠勁兒,像是個出人頭地的種,給他一個機會罷了,何況他在吳王手下做事,阿郎要靠著吳王拉拔,總不能太不給他臉面。」
季海棠聽得心驚肉跳,三兩下跌回了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了,謝靖對她……她不是沒想過,可她總沒辦法相信,但老人的眼睛最毒,她相信她祖母和秀雲看破的真相……可她對謝靖.……她只想騎他的馬,只是覺得她不能將這未來相爺得罪太狠了。
這樣思來想去,季海棠竟然在床鋪中翻了一整夜,
次日清晨才起,就聽環兒來報,謝芸娘今日身子不舒服,不便過來。
季海棠也不知道謝芸娘是真的身子不舒服還是假的不舒服,只命人送了些小玩意兒過去,便折身去了翠林軒。
翠林軒里謝沁芳和謝錦慧正在屋中練字,瞧見季海棠只帶著清音過來,就打趣道:「怎麼沒帶著六哥送你的小尾巴?」
季海棠乾巴巴笑了一笑,將手裡摘得幾簇雜花遞給謝錦慧,反口朝謝沁芳打趣道:「我是要帶她來,可她昨兒被你嚇病了,今兒使人來說來不了了。」
謝沁芳放下手中的筆,柳眉豎了一豎,有些不悅道:「她就是個耗子膽子,誰都能嚇倒她,也不知這樣的人是怎麼養出來的。」
這頭說話,謝錦慧身有所感,她原本也是一出生就沒了娘,留在夫人手下寄養,這夫人又不少兒女,對她不大上心,故而她過得還不如個有娘的庶女。
謝錦慧這想過一遭,捂著帕子咳嗽起來,低聲說:「我倒是喜歡她,只她不肯來,許是怕我過了病氣給她。」
謝沁芳聽她什麼事情都朝自己身上攬及有些不高興地罵道:「你倒是高看自己,她哪裡知道過病氣這回事兒!」
謝錦慧的婢女也上前來安慰道:「芸娘只是膽子小了些,不妨事兒的,何況六郎君也忙著,芸娘不來,倒省得麻煩你來照顧她了。」
謝錦慧扯著蒼白的嘴唇微微一笑道:「這倒也是,六哥是個好人呢。」
這話說過,季海棠就命人取出佛經展在軒窗前綉架子上請謝錦慧給看看,謝錦慧給她一個字一個字指導,倒也頗有耐心。
只幾人正在屋中繡花,又聽見外面有些許吵鬧聲,謝沁芳就說:「你們先看著,我去瞧瞧。」
季海棠伸了頭從軒窗透過虛虛實實的竹影看去,隱隱約約看見謝錦慧的婢女在那兒吵了起來,謝錦慧也瞧見了,就說:「我去瞧瞧,你先綉著。」
季海棠哪裡能讓她就這麼去,也跟了出去,到了門口則看見一個婆子叉腰立在前面兒,頗有幾分氣勢。
謝沁芳上去就摔了那婆子一巴掌說:「你是什麼貨色,難不成當你是母親身邊的人,我就不敢收拾你了!你識相地就快去將凝香膏取來,省得我去母親身邊揭了你這張臉!」
那婆子被個娘子打了自然不敢再說,十分沒趣兒地退下了。
謝錦慧臉上哀怨,扯著帕子擦了擦眼,對季海棠說道:「讓你看笑話了。」
季海棠不答她這話給她徒增悲傷,只立在檐下看著,謝沁芳過來就氣乎乎地說:「真是個沒眼色的,不過兩樣藥膏子就推脫沒有,還不是他們仗著母親的面,給貪進了自己的腰包。」
這越說謝錦慧就越難過,那婢女輕輕瞧了謝沁芳一眼,謝沁芳立刻不再說這個事兒,反倒是婢女說:「不過是遲緩兩日,不見得是個大事兒,方才我已經打發了人到二少夫人那裡去討,想來不會再有這些事兒了。」
這話說了,季海棠不由得高看這婢女一眼,這二少夫人是管事的,與其到張氏那裡去討沒趣兒,不如去沈氏那兒轉個手。
謝錦慧也是個敏感人物,就說:「這事兒二嫂子不會給母親說吧。」
婢女說:「您想到哪兒去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兒,用不著與夫人商議,何況這麼些小事鬧出來,惹得夫人與老夫人不快,豈不是得不償失?」
這丫頭倒是個聰明性兒,將幾方琢磨得透透的,季海棠倒笑了起來說:「說的正是呢,都是些小事兒,不必鬧得大家都不開懷。」
謝錦慧也放心地點了點頭,領著季海棠他們進了屋子繼續綉佛經。
卻說沒過兩個時辰,沈氏就派人送來藥膏子,還說日後換了人來送,讓謝錦慧不必動氣。
……
季海棠綉了幾個字,又在這房裡陪著用了飯,又想起了謝芸娘,琢磨著去看一看,於是拖了這兩位娘子消食兒似的去了捧月院子玩耍,到了捧月院才見小娃娃窩在榻上蓋著被子。
季海棠去摸謝芸娘,卻摸到了一層冷被子,心有所動,亦是猜到謝芸娘是扯了「生病」的謊,奈何又不想揭破,只能盯盯瞧著謝芸娘。
謝芸娘也張著大眼睛看了海棠一眼,目光立刻躲躲閃閃地去望環兒。
謝沁芳過來就來抱謝芸娘說:「你是真讓我嚇病了?我是你姑姑,你有什麼好怕的?」
謝芸娘低著頭怯怯說:「沒害怕,七姑姑別生氣。」
她這樣柔弱膽怯,謝沁芳更不高興了,就低喝道:「你還真是不長兩支硬骨頭。」
謝沁芳見不得小芸娘這樣,坐在那裡生起悶氣來,謝錦慧倒是和順性子,轉過來摸謝芸娘的小腦袋瓜兒,想要安慰一下謝芸娘,哪知謝芸娘縮著脖子躲了一躲,謝錦慧手這麼尷尬停在空中,臉上又白了白。
環兒在一旁說:「小娘子身子不好,性子有些嬌,幾位娘子勿怪。」
謝沁芳瞥了環兒一眼,嘴上動了動想說些什麼難聽的,但想著她是老夫人送的,就好了點脾氣說:「你是六哥的屋裡人,六哥沒空閑來管院子里的事情,你也該好好打理,瞧瞧一個娘子給教成什麼樣子了!」
環兒在一方低眉順眼地說:「是婢子不好……是婢子不好。」
一旁的小婢女給端了茶水來,謝沁芳捧著茶正喝著就聽人說謝靖回來了,姊妹們幾個都迎了出去,正逢著謝靖提了把長弓,謝沁芳就說:「六哥真是夠忙!」
謝靖乍一見這群人,有些意外地笑了笑,朝謝沁芳說:「是誰惹你了,這樣大的脾氣。」
謝沁芳說:「誰敢惹我,瞧瞧我的好侄女兒竟然怕起我來了。」
這話說著謝芸娘從屋中溜了出來來找謝靖,謝靖提手就將芸娘抱在了懷裡朝屋裡走,輕聲問道:「你惹你七姑姑生氣了?」
謝沁芳「嘿」一聲就說:「六哥這說什麼話,是我惹芸娘生氣了。」
謝芸娘在一頭不敢說話,只癟著嘴望著環兒,謝錦慧瞧著了,就咳嗽一聲地拉了拉謝芸娘,低聲道:「你少說兩句。」
謝芸娘也撇了撇嘴,扭頭不說話。
謝靖聽見謝錦慧咳嗽就說:「你這病怎麼不見好?大夫怎麼說的?」
謝錦慧也沒料到謝靖會關懷她,畢竟二人皆不是一母所生,這下心中也稍微有些暖意,輕輕回道:「尚可,勞六哥掛心了。」
謝靖只點了點頭,給謝芸娘餵了點子水,又轉臉問季海棠:「芸娘可是惹禍了?」
季海棠擺手道:「這倒不是,只是她今日不舒適,沒到藏鯉院來,我只恐是昨兒她被咱們幾個悚著了,就來看看她。」
謝靖沉默片刻,望了環兒一眼,似有所思,到底沒有開口,只吩咐人去備些吃食過來招待幾個人。
謝沁芳撇嘴說:「咱們可不多留,省得您麻煩。」
謝靖聽她還是不爽,自己個脾性兒倒還好,就說:「自家姊妹有什麼可麻煩的,你這是要瞧扁了六哥不成?」
謝沁芳聽他這樣說話兒,嗤嗤一笑,終究是不能和他生氣的,轉手來抱謝芸娘,嘴裡嚷嚷道:「七姑姑哄哄你這小麵糰兒,省得你害怕。」
謝芸娘初時還有些畏懼,但感受到謝沁芳對她沒有惡意,在謝沁芳懷裡坐了一會兒也不折騰了。
幾人在謝靖屋子裡坐了一會兒就說要走,到要出去了,謝靖叫住了季海棠,二人站在桐花樹下樹下說話。
「這幾日辛苦你了。」謝靖說著話與她近了一步。
季海棠甚至問道他身上那股清茶味道,稍稍後退一步,抬起頭來看他,只覺得他不似原來那樣高得駭人,當然……也可能是她這半年長了一截兒出來。
謝靖看她避了一避,也不上前追她,只立在那處,野風撩得他額角垂絲紛飛,將他顯出了幾分書生的斯文氣息,季海棠有一瞬懷疑自己看錯了。
他瞧著她那一抹飽滿的唇,輕輕說道:「我想給芸娘再找個婢女,你幫著挑一個吧,越快越好。」
季海棠錯愕:「這可不成,我不能管這事兒。」
她拒絕得十分乾脆,於她而言領著謝芸娘也不過是看謝芸娘年紀小人又乖巧罷了,這給謝芸娘挑婢女就不是她分內之事,越距了難免讓人嚼舌頭根子,何況季吳氏那天夜裡也說了……謝靖許是對她有些別樣心思。
謝靖瞧著她的臉,靜默了一會兒說:「芸娘是什麼樣,你也看見了,我沒空閑來管,只能讓你幫著我瞧瞧。」
季海棠受不了他這樣盯著,也不想太過得罪這位未來相爺,思慮幾番就說:「謝六叔這話見外,我能幫著看看,可我也幫不到哪兒去,這是謝家的事兒,我怎麼能插手?」
謝靖聽她鬆口,就笑了笑說:「你去看了來同我說即可,此事當然不會讓你出面。」
季海棠看他真是要將這件事兒扣在她腦袋上,只能勉強應下來,正逢著謝沁芳在院子外面招呼道:「海棠,天黑了!」
季海棠匆匆應下那頭,轉身朝外面走,方一轉身,那手腕子就被謝靖一把捏住,她悚得聳起肩來,心驚肉跳地壓低聲音叫喚一聲「六叔叔,您還有事么?」,謝靖得了她這樣焦急,低低笑了一聲,鬆手道:「多謝」
季海棠是又氣又惱,提著裙子跑了出去跟上那兩位娘子,幾人沿著游廊走,謝沁芳呵呵笑著,季海棠有些嬌嗔地說:「你敢去胡說!」
謝沁芳道:「你要是真跟了他,咱們也是同一輩分了,省得你再叫我一聲姑姑。」
季海棠氣得說不出話來,謝錦慧咳嗽著跟著笑道:「芳娘,你可別再說她了,當心她真翻臉了。」
「我可真是怕她翻臉了,她這會子要求著你幫她弄佛經,成日里都得到咱們院子里來,惹急了我,我就將院門一插,看她敢不敢!」
季海棠跺腳罵道:「真是少不了你那張利嘴!你怎麼也不可憐你那小侄女兒!」
卻說幾人說說笑笑鬧騰一陣子,各自回了院子,謝靖在桐花樹下聽得笑鬧聲遠遠去了又折身回到屋裡哄謝芸娘。
次日清晨,謝芸娘來得早,正遇上季海棠給謝老太太做糕點,就抱了謝芸娘一起在櫥里揉麵糰子,哄得謝芸娘捏了只小兔兒蒸糕,說是待會兒送給謝老太太,去討謝老太太歡喜。
謝芸娘守著蒸籠說:「太奶奶會喜歡么?她不會喜歡我的,我知道。」
謝芸娘被人數落過了頭,又沒人幫著出過頭,連自己是主子的身份也忘了,滿心滿眼的自卑,季海棠本就是要幫她一把的,就來摸謝芸娘的臉蛋兒說:「當然,太奶奶可喜歡芸娘了。」
謝芸娘攪了攪手指,又望了環兒一眼問道:「環兒,太奶奶會喜歡我么?」
環兒在一旁立著乾巴巴回道:「這是自然。」
謝芸娘低聲嘟囔道:「你以前不是說太奶奶不喜歡我去煩她么?」
季海棠心頭一緊,討喜,討喜,說的就是要討才能喜,這環兒竟然這樣教孩子,難怪謝芸娘嬌嬌怯怯不懂討喜!
環兒也臉上一白,她也只是個婢女,又沒個名分,平日里照顧好謝芸娘已經算是竭力,怎麼還敢當著那夫人的面子上專程去拉謝芸娘去討老太太的歡喜?可謝芸娘年紀小不懂,季海棠是個外人,也不懂,她只能回還著笑道:「您這不是煩她。」
謝芸娘聽罷后咯咯笑了。
未幾,七娘子和八娘子也來了,各自帶了些禮物一同去謝老夫人那兒熱鬧,季海棠也命人將蒸籠里蒸的幾樣面點取出來包著,打算一起給謝老夫人帶去。
謝沁芳一進屋子,就來抱了抱謝芸娘,謝芸娘也敢挨著謝沁芳,嘴裡卻還是怯怯問道:「七姑姑還生氣么?」
謝沁芳聽她還這樣嬌柔,正是哭笑不得得說:「七姑姑是恨你不爭氣!」
謝芸娘又去看環兒臉色,環兒搖了搖頭,謝芸娘就不說話了。
幾人也沒多說什麼,收拾好了去謝老太太院子里拜訪,正逢著謝老太太在屋中閑得無趣,看見他們一群少女兒,都樂得不行。
謝芸娘捧著漆盒子給謝老太太請禮,謝老太太久沒看見這個丫頭,頓時有些生疏,還喚了句「六郎家裡的?」
環兒出來笑道:「老夫人忘了么,是芸娘。」
謝老太太一看環兒,自然熟絡起來,招呼著謝芸娘上前去,謝芸娘怯生生靠近了,仰著腦袋天真問道:「我能送太奶奶蒸糕么?」
謝老太太笑著,一旁的婢女也跟著說謝芸娘子討喜歡,謝沁芳也在一旁說:「平日里看著痴痴傻傻的,到這會兒看出是個機靈的了。」
謝老太太聽她軟軟糯糯地請求,滿心尖尖的喜歡,摸著謝芸娘說:「好,好,好,你要送太奶奶什麼蒸糕。」
謝芸娘嘻嘻笑著掰開漆盒,捧出了一隻兔兒形蒸糕遞給謝老太太說:「芸娘做的,芸娘做的。」
謝老太太看她真是可愛,命人將她抱在身邊坐著,將那一碟子蒸糕分了下來,幾個娘子們也吃著糕說笑著。
幾位娘子也正說笑一陣,就聽見沈氏來請安,沈氏進門正瞧著一屋子人都在,免不得在那頭說笑幾句,她眼尖兒,見到百年不受寵的謝芸娘竟然坐在謝老太太身旁,也去討個好,上來抱謝芸娘。
謝芸娘不知道怎麼討好人,就將手裡的米糕掰了一半遞給沈氏,喊道:「嬸嬸吃。」
這孩子純真才是最討喜的,沈氏也愛這樣的孩子,被她哄得高興地說:「你什麼時候到嬸嬸那兒來,嬸嬸可想你了。」
謝芸娘鬧不明白沒怎麼親近過的沈氏怎麼會想她,有些不懂,只眨巴眼兒懵懵懂懂看著沈氏。
沈氏「嗨」一聲捏著謝芸娘說:「你這個傻丫頭!」
謝芸娘不再說話,又垂下頭去啃米糕子。
沈氏同謝老太太笑道:「要說也是怪她娘走得早,才讓這孩子性兒羞怯。」一陣哀嘆之後,又看向環兒,笑道:「還好祖母您送了六郎一個人兒,不然這孩子還不知道羞怯成什麼樣子呢!」
謝老太太聽沈氏這樣誇自己手裡出來的人,自然也是高興的,就說道:「守固忙得緊,還不是要我這個老太婆給看著。」
沈氏順勢去拉環兒,笑眯眯地說:「可惜就是沒提個分位!」
謝老太太瞧著環兒也沉默了片刻,謝芸娘吃了點子米糕,又悄悄說:「太奶奶,是海棠阿姐教我做的米糕,好吃么?」
謝老太太將那頭一擺手不談那事兒,轉而來捧謝芸娘的臉笑道:「你怎麼跟著海棠去了?」
謝芸娘說:「海棠阿姐.……好,芸娘喜歡。」
環兒臉上笑意散去,又回到後面去立著,沈氏也不敢再拉著人來討謝老太太嫌棄。
老太太咯咯笑起來,季吳氏就在一旁說道:「今兒是海棠想來請教您的。」
謝老太太,轉過來瞧季海棠就說:「是嗎?什麼事兒?」
季海棠命人展開了那捲佛經,上面綉了一行字,金綉線密布在上,瞧來也十分可人,謝老太太看了之後也有些驚訝,讚歎道:「還真是出了些風骨,比我老太婆想得要好。」
季海棠不攬功績,只拉著七娘子和八娘子說道:「老夫人謬讚,還多虧了七娘子和八娘子在一旁指點。」
謝老太太正眼看了看自己的兩位庶出孫女兒,面上有幾分慈祥流露,只說:「你們都是咱們謝家的好女兒。」轉而看向季海棠,只覺得越看她越是順眼,別的不說,就這麼幾日就能同這家裡的兩位娘子這樣親近就非一般小家女子能比的,轉而對季吳氏說:「你是個有福氣的,海棠不用你操心。」
季吳氏也跟著笑道:「只怕她日後還得依仗您呢。」
幾人說說笑笑了一會兒,謝老太太命人給各房送了些禮物去,留著幾人在這裡吃了飯也就罷了,老太太還叫季海棠過來這院子里走動。
接著幾日謝芸娘也多黏著季海棠,到她這兒來尋求庇護,只有一日環兒急急忙忙跑來,說是謝芸娘在來的路上被二房幾個娃娃驚嚇到了,這時候哭個不停。
季海棠同七娘子、八娘子聽了也都有些可嘆,謝沁芳當下就說要去看看,幾人結伴到了謝靖那處才說謝芸娘被謝敏娘的狗嚇到了,還躺在床上夢魘著。
到底是留著一家人的血,謝沁芳指著環兒就罵道:「讓你護著主子,你就是這樣護著的?」
環兒這一挨罵,也泣不成聲,只說自己有錯。
一方吵吵鬧鬧,謝芸娘有些迷迷糊糊醒了,看見季海棠,有些依戀,朝季海棠懷裡撲著,嘴裡嘰嘰哼哼叫道:「海棠阿姐,她的狗咬人,咬人。」
季海棠是可憐了她,抱著謝芸娘哄了半晌,那環兒在一旁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待到哄好了謝芸娘,幾個娘子出門正遇上來瞧熱鬧的謝敏娘,謝沁芳抽了一支柳枝就要抽上去,那謝敏娘就伸著脖子說:「你打我,你打我,我去告訴祖母,說你打我!」
謝沁芳被她一氣,還真是要下手打下去,季海棠真怕謝沁芳鬧出事兒來,伸手拉了一把謝沁芳說道:「你打她做什麼,她不過是個孩子,不知事,你多大年紀了,這鬧出去,還不是說你的不是。」
謝錦慧也在一旁氣得咳嗽起來,幫著季海棠勸說謝沁芳。
謝敏娘趾高氣揚地跑了開,謝沁芳也丟了手裡的枝條啐道:「咱們家什麼時候也出了這些沒教養的貨色!」
謝錦慧擦著眼淚說:「這倒怪不得沒教養,只是咱們都忍慣了罷了,芸娘才多大點子,受她欺負慣了。」
季海棠聽她說得傷心得緊,倒不是沒主意,只招手將二人收在一起嘀咕一陣子,末了又說:「諾,這法子好歸好,只是不許鬧出去了。」
謝沁芳聽了則笑了起來說道:「就這麼辦了,咱們就看看他們能鬧到什麼時候!」
沒隔兩日,謝芸娘好了些,謝沁芳來探望謝芸娘,給芸娘說了一陣子話兒來,謝芸娘就瞪著眼睛說:「我……我不敢。」
謝沁芳戳了戳謝芸娘的腦門子說:「你就不敢,你不敢,她得欺負你,你聽我的,不把這話說出去,咱們都沒事兒!」
謝芸娘不說話,在季海棠懷裡窩了好一會兒,到底出了點她爹的血性,咬著小牙齒道:「我不說出去,那七姑姑幫我好了。」
謝沁芳這才笑了起來,抱著謝芸娘教了好一陣子,謝芸娘聽得嗯嗯點頭……
次日謝芸娘約了謝敏娘倒池塘邊兒玩耍,謝敏娘果然又帶了狗來嚇謝芸娘,謝芸娘也是急慌慌地使了點兒巧勁兒從謝敏娘身後踹了一腳,將謝敏娘踹進了淺水池塘里就跑了,人沒摔到哪裡,倒把小婢女嚇得不行。
當日謝敏娘那頭就鬧了過來,那頭的年青姨娘跑來又哭又鬧,謝老太太聽得額上青筋突突直跳,派人抱了謝芸娘來。
謝芸娘一去了就抽抽搭搭地哭,只說是:「小姑姑放狗咬她,才推了小姑姑。」
謝老太太早知道謝芸娘膽小,也不相信謝芸娘能壯著膽子干出這個事兒來,聽了緣由才叫人抱來了那隻白毛西域狗,謝芸娘膽子小,看見那隻白毛西域狗嚇得直叫喚。
謝靖一把把謝芸娘抱在懷裡,只對二房那頭道:「二叔若是要提敏娘討回個公道,不如就從侄兒這兒討吧,總歸是侄兒教女無方,縱她行了凶。」
他這話說得巧妙,分明是謝敏娘先縱狗行兇,這下二房那頭反倒硬不起氣來,只能幹干瞪著謝靖。
謝沁芳又說道:「前兩日敏娘就放狗去咬芸娘,芸娘也病了兩日,咱們都是知道的,只是六哥沒將此事鬧出來,海棠也看著呢,這事兒豈能作假?」
老太太轉臉看著季海棠問道:「可真?」
季海棠.……
餿主意就是她出的,她能說不真么?點頭道:「確實是被嚇著了。」
老太太又望著環兒,氣哼哼罵道:「你怎麼不知來報我?」
環兒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這.……奴婢不敢!」
老太太其實心知肚明,環兒也不過是個夾縫裡求生存的婢女,也不太願意為難環兒,就擺手道:「走開去!」隨即又望向二房那姨娘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誰犯了錯兒,就得受這個罰!用不著你來鬧,找二郎來,找我這個做娘的,我跟他說!」
那姨娘被一嚇,也噗通跪下去說「不敢」,老太太又氣哼哼地抱了謝芸娘坐在身旁說:「你既然知錯了,就該好好管教孩子,咱們家不是上不得臉面的人物,教不好就別拉出來丟人現眼。」說罷,望著那隻狗說了句:「到底都是狗來鬧事,扔了便罷!」
這話出去,幾個婢女就將狗提了出去。
這事情了結之後,謝芸娘就一直縮在老太太懷裡不肯出來,謝老太□□慰了半晌,謝芸娘才敢爬出來。
且說一場小小風波就這樣平息了,季海棠本也是爭強鬥勝慣了,沒覺得有什麼,還同幾個娘子說笑著回去,才一回到藏鯉院就被季吳氏說過一頓。
「謝芸娘的事兒你少管些。」
季海棠窩在季吳氏懷裡道:「只是可憐謝芸娘罷了,您若不喜愛她,咱們送她回去就成了!」
季吳氏哪能不知道這事兒都是季海棠出的暗手,只是她對季海棠慣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嘆了口氣說:「她要留著就留著,謝靖送她來就送她來,你父親也要倚著吳王,咱們對謝六郎的女兒好些也沒什麼,只是不能太過。」
季海棠也知道這次出的主意是狠了些,但她根本不想承認自己有錯,緩了一緩就說:「都是小孩子罷了,不是什麼大事兒!」
季吳氏道:「還好那孩子沒把你們抖摟出來,若她真是個傻兒,將你們這群人抖出來,這形勢就大不一樣了。」
季海棠沉默下去,心知季吳氏這話說得對,若是謝芸娘沒忍住說了出來,他們就是教唆孩子傷人,搞得幾家人都會下不來臉面。
她想著又撇了撇嘴說:「芸娘可乖著呢,不會說出來的。」
季吳氏冷哼哼笑了一陣子,命人端水來洗漱了就進去歇息了,只留下季海棠坐在榻上發獃。
這樣安生了幾日,季海棠清晨去了七娘子那兒學習了,下午就到謝老太太這兒來學習,說來也怪,謝芸娘似乎知道季海棠護著她,天天兒來黏著季海棠,還慢吞吞學著黏著老夫人,倒比一般時候更敏慧了。
這日里謝靖過來找謝芸娘,被老太太叫道堂中談話,季海棠就在屏風後面綉佛經,謝芸娘也乖乖巧巧在那處玩耍。
謝老太太坐在上首,令人給謝靖上了茶水,就笑眯眯問道:「吳王那處如何了?」
謝靖沒顧上喝茶,只將茶水放在了案几子上笑道:「還好,近日沒有大事。」
謝老太太點了點頭,有意無意望了眼屏風內說:「前幾日芸娘和你都吃苦了。「」
謝靖只說:「芸娘年紀還小,做事不完滿,我這個做爹的也沒能教養好她,讓祖母勞心了。」
他其實也能做個彬彬有禮的人,謝老太太倒說不得他更多不是,只是越看謝靖那張臉越想起那個吊死的胡女,低低嘆了一口氣說:「這事兒追著根底來說都是芸娘沒個母親在身邊照顧著,前兒你母親與我商議要給你續弦,許的是李博士家的小女兒,也才十五六歲,倒也年少,你看如何?」
季海棠聽到這兒停了停手,透過虛虛實實的鏤空屏風望見謝靖那張一點兒笑意也沒有的臉,又轉頭看環兒,只見環兒緊張地握著手裡的一雙正在繡的男人鞋底兒,不由暗自搖頭,感嘆道又是一茬子孽債呀!
謝靖說:「孫兒尚未建功立業,耽誤人家的好女兒!」
謝老太太又沉默下去,謝靖眼角朝屏風瞥來,有那麼一刻,季海棠覺得兩人眼神對上了,她連忙垂了頭避了一避再抬頭起來看,只見謝靖端著茶輕輕喝著。
謝老太太又說:「你既不喜,這事兒祖母替你先攔著……環兒呢,這麼些年也該給個名分,我老太婆看著也替她辛酸!」
謝靖摸著那茶盞說:「她……該找個好人嫁了。」
季海棠聽得雲里霧裡,這還有把自己通房嫁出去的?正要細細聽下去,就聽見環兒的低低啜泣聲,只好轉而來看環兒,驀地想起謝靖讓她幫著再找個婢女的事兒,難道早安了心打發環兒走?
外面的人似乎也聽見,又聽謝靖說:「她忠心護主,若是能尋到好人家,嫁妝由我操辦即可。」
季海棠.……
這人也是古怪!
謝老太太啪一聲放了茶盞,罵道:「我看你就是眼高於頂!」
謝靖不說話,忽而撩了袍子給謝老太太跪下,一旁的老僕人去拉他,他就是不起來,跪得筆直:「孫兒辜負了祖母的好意。」
謝老太太沒說話,在上首坐了半晌才擺手道:「你走吧,走吧,省得嫌我這個老太婆煩人!」
謝靖恭恭敬敬磕頭道:「謝祖母憐惜。」
謝老太太冷抽抽一笑:「我對你憐惜什麼,你看不上就看不上,你要能自己找就自己找!」
謝靖笑了起來說:「自是如此的。」
未過多時,謝靖告辭,謝老太太派人請出了環兒,環兒只撲在地上哭泣,謝老太太也覺得可憐,卻終究無可奈何似的說:「你也聽到了,守固是個乖張人,他若是不要,我讓你跟著他也是跟著受罪。」
環兒搖頭道:「奴不信,不信阿郎對奴一點兒情誼也沒有。」
謝老太太嘆氣道:「情誼.……罷了,你先在那兒留幾日,待芸娘找到了合適的婢女,你在回來跟著我老太婆,我老太婆總不能虧待了你。」
季海棠從後面牽著芸娘出來,謝老太太僅僅看了季海棠一眼什麼話兒也沒說,倒是芸娘去給環兒擦眼淚,乖巴巴地問:「環兒為什麼哭,環兒不哭。」
季海棠看了片刻,又退了回去綉佛經去了,只轉眼那一瞬,對上環兒含恨眼神,看得她背皮子一麻.……跟她有屁的干係!
但說這日夜裡謝芸娘央著季海棠送她回去,她就讓清音先回去通報季吳氏等著她用飯,親自送了謝芸娘一程送到謝靖院門口,放轉身就被人抱了個滿懷磕在那隱秘的牆上,驚得她差點兒叫出來,鼻尖是一股盈盈酒氣,傾軋下來的是一張劍眉鳳眼俊臉。
「季海棠,我知道是你!是你的主意,只有你能這樣壞!」謝靖一手捏在她的腰上,一手來捧她的臉。
季海棠嚇得瞪著眼看謝靖,顫著聲兒說:「不……謝六叔,你快鬆開!」她話說出來,就開始掙紮起來。
謝靖不耐她的反抗,俯身將她緊緊勒在懷裡,似是有些疑惑似的揉著她細瘦的肩膀:「你怎麼這樣小,怎麼這樣小。」
季海棠不敢叫喊,心慌慌之下想到謝靖許是喝醉了,急忙推著他說:「您醉了,你醉了!」
謝靖在她耳際低低唬她:「別動,讓人看見我就娶了你!」
季海棠是要被他急哭了,哀求道:「你……放開我!」
謝靖捧著她的臉親了下來落下臉來蹭,親昵得像一隻大貓,鼻息在她臉上掃動,讓她羞燥恐慌。
「怎麼辦,怎麼辦,季海棠,你說我怎麼辦,我總拿你當作女人。」
他似乎很無奈可又很高興,以致於季海棠不知道他是借酒裝瘋還是故意羞辱,或者.……她原本就不知道謝靖是個這樣直接的人,她想在這之前他總會有些預兆,她能逃開……
季海棠被他這樣抱著,拿頭去撞他,只沒料到他是個練武的人,身體結實得緊,倒把自己撞得暈暈乎乎的,只能讓他塞在懷裡掉淚珠子。
謝靖哪是個真酒醉,不過是這兩日里得了謝老太太的解脫,心頭歡喜不勝,這才敢來動她,這會兒更不守規矩,捧了她的臉來親她臉上的淚珠子,十分繾綣似的蹭著她問道:「季海棠,你這樣壞,你這樣壞還哭什麼?」
季海棠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了這個醉鬼,這樣被他占著便宜,不由得想起想起上一世的悲慘來,身上也沒利器來反抗,只能哭得更厲害了。
謝靖壓下唇來到那兩片豐滿的唇上,將她輾轉親了個實在,季海棠緩不過氣來,張嘴就咬了他嘴角一口,痛得他嘶嘶一聲鬆開她的唇,張眼看著她哭得真是可憐,便皺了皺眉,又將她勒入懷中,輕聲哄道:「海棠,你別哭,你別哭,守固就悄悄抱一會兒你,抱一會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