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摸透脾性
季海棠乖乖啃著手裡的酥餅問老太太:「祖母,你說神佛真有眼么?」
老太太笑說:「神佛有沒有眼祖母不知道,只是人人都想求個心安,祖母也只是求個心安。」
原來老太太並不是真的信佛,只是靜心罷了,季海棠想起老太太擺在佛堂里的那盞玉佛,在老太太眼裡,佛只是個裝「心安」的罐子而已,是誰送的無所謂,這也是老太太能壓住季蘭芝的本事,心不同,眼界不同,本事自然就不同。
她垂頭靜默了一會兒也說:「我也求個心安。」
老太太聽她今日這話里奇奇怪怪,未免失了年輕人的朝氣,並不喜愛她這樣滄桑的神態,則低聲呵斥道:「你才多大年紀,要求什麼心安?」
季海棠仰頭看著老太太,露出那夜看玉佛的虔誠神色:「海棠亦不知神佛是否有眼,若是有眼就保佑我的祖母平平安安、長命百歲,保佑咱們季家繁榮昌盛。」
她兩世為人,第一世受的苦太多,失去得太多,臨到這第二世,她成了個「膽小鬼」,老太太和季家是她失而復得的珍寶,她慶幸得到這一切,可她無法想象自己失而復得后又得而復失的場面將又多難看,她害怕面對那樣的場面!
季海棠又說:「您的心安和我的心安不同,您是厲害人,講求修身,而我只是個什麼也不敢失去的吝嗇丫頭,求神垂憐罷了。」
老太太心都要被季海棠化開了,捏了她的鼻樑說:「人都會有一死,祖母不怕!」
季海棠咯咯笑了,餘光斜了斜秀雲,秀雲搖了搖頭,示意老太太並不是表面那樣康健,季海棠失望地垂了垂眼皮,仍舊堅持道:「我的祖母一定能長命百歲。」
祖孫倆正說笑,門外就來報請了「謝公子」來。
老太太忙喚人請進來,季海棠因著外人來了也端正了坐像。
少頃,謝靖進門來朝老太太行禮,季海棠也忙起身行禮,謝靖眼光自然又滑到她那手掌上,見她掌上未纏傷,略有蹙眉,面上卻點了頭應下她的禮。
老太太則將謝靖眉眼細細看上幾番,笑說:「這幾日沒招待你,還望你莫要嫌棄。」
謝靖端端笑說:「老夫人說笑,季家與謝家本是一家,哪有自家嫌棄自家的道理。」
他語意親疏得體,老太太十分滿意,連忙喚人送上茶湯。
待謝靖在下首坐定,老太太才開口:「聽阿郎說你要升遷了?」
謝靖笑說:「這幾年邊關不太平,守固有幾分武將之才,陛下有意拔擢武將,我許是能撿著這個好。」
老太太看他謙虛謹慎,就笑誇讚:「你哪裡是武將之才,不是文武皆修么?」
謝靖並未將這點誇讚推走,只隨著老太太笑。
老太太又說:「讓你來,是向你打聽個事兒。」
「依著你看阿郎什麼時候能調回長安?長安那頭的部署?」
謝靖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季家的老太太插手此事,轉念想起自己家中的老祖母亦是如此,也就平了意外,只道:「依著吳王的意,季兄治理蜀地盡心儘力,若無意外,明年初春便能調回長安,只.……按守固對季兄的了解,他若稍稍變通.……明年初春,守固一定能在長安迎接老夫人。」
老太太心知謝靖說得在理,沉吟了一會兒說:「他性子板正,還需你在吳王面前多替他圓話。」
謝靖笑道:「自該如此。」
老太太聽了謝靖答應下來,自然是樂得呵呵直笑,季海棠在一旁聽著,心中卻頗有不屑,謝靖的冷血她是見識過的,只怕應下這事兒就只是應下這事兒了吧,哪裡就會真的去辦了,便端了盞湯水慢吞吞喝著。
待季海棠告辭回海棠院時,秀雲跟了出來,一路走一路說老太太的病情:「老夫人這些日子是又多咳嗽了些,悄悄請了幾位名醫來也沒治好,奴那日聽說謝家祖母找了個好大夫,就去問了問謝六公子,那大夫著實是個妙手回春的,只是老夫人不肯讓步,說什麼『人家在長安,咱們在巴蜀,說請來就請來的?何況大夫說了,我是這巴蜀濕氣引起的濕咳,人家能治病,治不了這地兒!』」
季海棠聽了也頗有幾分難受,連忙說道:「這哪裡能由著她來好面子了。」
秀雲無奈搖頭:「她逞強了一輩子,改是改不過來了。」又拉著海棠像以往一般囑咐道:「娘子可別說出去,老夫人最怕人知道她身體不好。」
季海棠點頭應下,心下卻琢磨將那大夫請來試試,只是他們身在巴蜀,距離長安遙遠,也不是說能請到就能請到的,倒不如想個法子.……也許求求謝靖也行,即便他真是冷心冷肺,這點子忙也該幫的。
她這一路琢磨著回了海棠院,到了院子里就進屋窩在榻上聽清音將那事情細細述說了一遍,聽清音擔憂季映蘭不同意,季海棠就笑眯了眼兒說:「她去問鄭月才好呢,若是沒有鄭月,二娘子該是多聰明的人物!」
清音不大明白,只端了茶水給季海棠,又聽季海棠笑道:「鄭月雖能熬,但骨子裡是個爭強好勝的,此刻被關在清心齋,是巴不得能有個機會報了仇,二娘子是鄭月帶大的,鄭月說一她不二,即便心中有些疑慮,被鄭月一攛掇,連疑慮也省了。」
清音又說:「如畫也信了奴的話,只當是陷害了您還能被貶到外院去,到時候能被二娘子討到橫月院去當差。」
季海棠「嗯」了一聲,端著熱湯飲了起來,輕飄飄開口:「她沒在我這兒真正吃著苦,自以為不會出大事兒,又有你給她墊著,她自然放心得很。」
季海棠將每個人的性子都描繪出來,清音越發驚覺季海棠像是摸透了每個人的性子,喉嚨里有些發乾:「您……為何非要用這種法子,這樣麻煩……」
季海棠勾著大引枕閉眼伏著,眼中閃過前世那一幕幕,馬仆淫#邪的眼神、季映蘭驚恐嫌惡的叫聲、盧少陽的虛偽嘴臉.……輕聲呢喃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卻不知不覺又入了夢。
「季海棠,你以為只有這點兒毒?我告訴你,不止!你的夫君、你的妹妹聯合起來壞你名節!」如畫跪在地上卻笑盈盈盯著窩在床榻上的她。
她心頭一陣揪痛,痛得她瞪大了眼,實在不敢相信那場「馬仆闖進娘子閨房」的荒誕事是盧少陽他們的計謀,慌亂地反駁道:「你胡說!你胡說!那馬奴是一時起意,打傷了二娘子闖進來的!」
如畫咯咯直笑,像極了閻王殿里的青面獠牙鬼:「二娘子豈是那樣好打傷的?那馬奴不過因家中老母病重,需要些錢財罷了,可憐你還真把盧少陽當作好夫君,把季映蘭當作好妹妹,把我當作心腹,替我求情,讓我留在你身邊繼續侍候你,卻不知你這一生是咱們毀了的!」
「你撒謊!你撒謊!」她氣得咯血,掀被子起床卻不慎跌下床來,引得清音他們手忙腳亂來扶,清音急忙吩咐道:「餵了那蠢婢毒酒,拖出去喂狗!」
抓著如畫的婆子端起案上的毒酒要給如畫灌,她不甘心讓這個賤婢死得這樣乾脆,一邊捂著帕子咯血一邊喝罵道:「不許,不許,毀了她的臉送進娼館里去!留她一命,送進娼館!」
說罷這話,她噗通一聲跌在枕上抽氣,腔子里那口氣就是回不上來,眼前一片迷迷瞪瞪,耳邊的哭喊聲化作一片隆隆響聲。
不知是誰扣著她的人中,給她疏通了那口氣,她偏著頭看如畫,如畫跪在床下大哭認罪,求人不要毀了她的臉,婆子不聽,抓著一把剪子在如畫臉上劃了幾剪子,如畫痛得暈了過去,她看著那張血淋淋的臉又哭又笑……
「娘子,娘子!」
季海棠猛地睜開眼,只覺得臉上又是一片濕潤,坐在那兒瞪著眼緩神。
清音給季海棠擦著臉,擔憂道:「您怎麼總夢魘?」
季海棠終於呼出一口氣,接過帕子自己擦臉,低聲道:「心病,心病,他們是我的心病。」
清音「啊?!」一聲,但見季海棠又神色平穩地放了帕子端著薄荷湯飲,彷彿剛才那一切從未發生過……
季映蘭晌午十分真提著一盒子牡丹糕去探望了鄭月,去到的時候只見鄭月躺在冷地板上裝瘋,心中越發酸澀,扶著鄭月將這事兒一一說了一遍,詢問鄭月的意思。
鄭月朝嘴裡塞著糕點,聽罷這話后哈哈大笑,抓著季映蘭的手:「你怎的不應下,季海棠是人心背向,人都要背叛她,她活該!」
季映蘭猶豫道:「你不覺得這事情蹊蹺么?」
鄭月搖頭道:「哪裡蹊蹺了?」
季映蘭說:「說不上來,只是蹊蹺。」
鄭月嘿嘿一笑,髒兮兮的手指去捧季映蘭的臉龐:「她若是沒了名節,縱然是個嫡女也不頂用,她能拿什麼和你爭?你去,替我報了這個鎖佛堂的仇!」
鄭月是季映蘭的主心骨,季映蘭聽見鄭月這樣說,自然是連聲應下,臨走時又心酸得哭了一陣子。
次日早晨,張嬤嬤到外面來找趙嬤嬤,趙嬤嬤同季海棠告了半日假,季海棠允了趙嬤嬤出去,只令兩個婢女照料她。
如畫貼在廚房門口瞧見趙嬤嬤被張嬤嬤叫出去,樂得嘻嘻笑,也不管鍋里還在熬水,就跑去屋子裡叫清音出來。
清音隨如畫入了廚房,笑罵道:「看把你樂得!」
如畫一面笑,一面繞到鍋灶那頭去,蹲下身去生火:「清音姐姐,你說她會不會尋死覓活,你說這樣嬌氣的人若真出了事兒,只怕真要尋死覓活了,到時候咱們被貶去外院,二娘子心善,討了咱們進橫月院去,順利成章。」
清音心頭冷笑,說這如畫天真還真是蠢得沒邊兒了,若是季海棠出了事兒,又沒人替他們求情,他們頭一個遭殃,別說貶到外院去,發賣了都能!只是這如畫被報仇撞昏了頭,才能這樣信她。
清音附和道:「可不是么,大不了挨上幾鞭子,比呆在這兒強。」
如畫這樣幻想著,燒著柴火也呵呵笑出聲來:「這就是得罪我的下場,誰讓她那樣惡毒的!」
清音嗤嗤一笑,接過柴火燒:「是了,是了,你快去找盧少陽,叫他過來!他若是不過來,咱們做的一切都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