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鷹臉男人
自鄭月瘋了以後,全府上下無不同情二娘子,季嘉文也不強擰著要鄭月出府,只令人將她鎖起來治病,季家又安寧了幾日。
十多日光景過,待到九月初,天氣涼爽怡人,吳先生將課堂移至院落之中,讓幾位娘子練習綉丹桂,季海棠早在閑暇時刻綉了半幅,此刻膩味起桂花來,便在原來的面子上添了兩棵橘子樹上去。
四娘子前些日子因「落水案」沒幫海棠,怕姊妹二人疏遠,這幾日纏著海棠玩鬧,即便是繡花也得在一旁大姐姐、大姐姐地叫喚。
海棠讓人取了塊甜米糕來塞進四娘子嘴裡,逗得四娘子在那裡嘰嘰咕咕直鬧騰。
姊妹幾個乾乾脆脆花兒也不綉了,在院子里瘋跑,撲得一院子的桂花似雪粒子翻飛,吳先生對季海棠滿意,也未多拘束他們,任由他們瘋癲去。
「娘子們,阿郎請出去見客。」老太太身邊的秀雲來傳的這話。
幾位娘子被打攪,頓然失了樂趣,一個個垮下臉兒來,四娘子去拉著秀雲的撒著嬌:「雲姑姑,是誰這樣大的臉面,要讓父親這樣裡外忙活。」
他們是內宅女眷,平日里也不見外客,若真是親戚來訪,必當前幾日就通報,可見這人是得季嘉文重視。
秀雲拉著四娘子的小手答道:「是阿郎在長安的好友謝家六公子,亦是老夫人謝氏娘家那頭的公子。」
三娘子脫口道:「謝家?鄭國公么?」
秀雲微微詫異,平日不說話的三娘子倒是比別人都留心呢。
長安謝家乃是長安望族,原是百年商賈之家,在高祖揭竿時,老太爺幫著籌措軍資,因而高祖登基后,封謝老太爺為鄭國公,自此商家謝府成了朝廷豪門鄭國公府。季吳氏是謝家老太太友人之女,但因季吳氏父母早逝,則被寄養在謝家,不想得了謝家老太太的恩德,當半個女兒養著,因而季謝兩家關係非比尋常,即使季家被貶,謝家也與這方書信不絕,老太太亦常提起,但蜀都距長安山高水遠,他們這些娘們兒們哪裡去記這些富貴親戚了。
秀雲笑了道:「正是呢,鄭國公府,謝家六公子。」
一聽是鄭國公,幾位娘子又嘰嘰喳喳起來,對這客人未見先熱,季海棠卻熱絡不起來。
她父親貶謫嶺南之時,謝六郎已經襲承鄭國公爵位,在朝中任職相爺,且其為皇後娘娘的胞弟,單論他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拉季嘉文一把不在話下,那會兒整個季家都盼著謝家能出手相助,她亦是湊了一箱子的珍寶送去,結果那人連面也沒露,反而多退了一箱子珠寶給她,遞信兒的奴僕給她遞了一份朝廷要員的名單,說道:「這些人皆與季大夫有些交情……就當是相爺的綿薄之力。」
她捏著那份名單,想著位高權重的謝相爺都不肯出來幫季嘉文,那其他人怎麼又會出手呢?立時差點兒就在廳子里哭出來……
謝靖這一手計策就耍了個婉轉迂迴,說要恨死他,不見得可恨,說他心善,鬼才相信,琢磨來去,就是狡詐!
季海棠沒到恨謝六郎的程度,但絕對看不順眼這人。
幾位娘子告別了吳先生隨秀雲去前堂,四娘子還樂呵呵地取了季海棠的繡花繃子拿著,說是要給老太太看,向老太太討賞。
三娘子隨聲附和幾句,二娘子卻默不作聲,約莫是讓季海棠治得厲害了,從鄭月被關起來之後,她就成了個不怎麼說話的小啞巴了。
季海棠自不會攔著四娘子替她討賞,有人幫她在老太太面前顯擺,她該樂得合不攏嘴。
卻說幾位娘子說說笑笑去了前堂,除卻老太太、季嘉文、沈青梅三人跪坐在墊子上,倒還有一人跪坐在右手側。
幾位小娘子一進門皆偷偷張著腦袋瞧那人,這一見皆微微吃了一驚。
這倒也怪不得他們沒見識,眼前這人也就二十一二歲年紀,不束髮冠,只在鬢角起了兩支利落的細柳小辮將腦後微卷的頭髮款住,深深輪廓之上長眉及鬢、鼻挺唇薄,眼角微微上吊,稍帶了點笑意,兇狠未及,只是過於銳利,顯得英俊懾人,這形容確與尋常漢人相貌大有不同。
季海棠倒不吃驚,畢竟她上一世見過這人,亦是知曉他是胡姬與漢人所生,深邃的輪廓與捲髮應該皆來自於胡人血統。
娘子們閃神片刻,像長輩們一一請禮,臨到那男子面前,季嘉文才笑道:「這是你們謝叔叔。」
娘子們齊齊喚「謝叔叔」,那人施施然起身,因著一身藏青窄袖騎裝,露出挺拔腰線,身形更顯頎長。
十四歲的季海棠微微仰了仰頭,才望見他那點子笑容,暗罵了句:流著胡人的血就是不一般,娘的真高!
謝靖似乎察覺她的別樣心思,目光在她眉目上停留片刻,轉而看向她髮髻上落得那幾粒小桂花兒,勾著唇畔:「上一次來季家的時候,你還這麼小呢。」說著,伸出手掌在空中拉了個六七歲歲小童兒的身長來:「在院子里捉貓。」
季海棠是懵了懵,仰著頭看他,卻聽老太太笑道:「那會兒你也小呢,也才十四五歲。」頓了頓又添話:「已經跟著吳王四處征戰了。」
謝靖跟著笑了笑,任由老太太說,自己不做回答。
其餘幾位娘子也依次行了禮退去一旁坐著。
四娘子什麼時候都敢討巧兒,拿著季海棠的繃子溜到老太太跟前兒:「祖母快看看,這是大姐姐繡的。」
老太太拿著繃子細細看起來,見面子上針腳密實平穩,卻是比她想象得還好,立即誇讚道:「這是好綉工!」又伸手喚她過去:「你什麼時候練得這樣好的綉工?」
季海棠說:「您喜歡,那海棠就綉一副慈悲佛掛在您屋中。」
老太太看她這樣懂事,樂得眉開眼笑,拉著她直誇她好。
沈青梅去取過綉品給季嘉文看,季嘉文雖看不大懂,卻也跟著誇季海棠好,謝靖舉茶欲飲,又頓了頓手,偏首朝那畫面子上看了幾眼,不只是真心還是假意,誇讚道:「令嬡真是秀外慧中。」
就著這事,幾位長輩又聊開來,正說著謝家老太太也喜歡蜀綉,老太太就說:「六郎,前些日子我聽說謝阿娘身子骨不爽利,本該去探望探望的,只是我也不是個好體魄,經不得舟車勞頓,你這次回去替我給謝阿娘帶些蜀綉回去。」
謝靖:「謝過老夫人。前些日子來了個老大夫,祖母的病已大有好轉,老夫人不必太過擔憂祖母。謝某來之前,祖母還讓我遞信,請您去長安小聚。」
老太太擺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這把老骨頭折騰不起。」
幾人又說開來笑,還未至夜間,廳中就掌了十餘盞燈,案上美食珍饈自不必說,兩位男子又互相敬酒飲酒半晌,偏那謝靖不著醉,反而將季嘉文灌得醉醺醺,鬧了好半晌才各自回院歇息。
季海棠本是要回海棠院,走到一半想起了謝靖有匹踏雲寶駒,心頭癢得不行,也不顧日頭已經落下,提了盞燈就跑去馬廄里看馬。
馬廄里窩了好幾匹馬,季海棠在馬槽前提燈照了一照,馬廄里唯有一匹皮毛油亮的黑馬和其餘幾匹隔得遠遠地,那馬雖是卧著也掩不住它一身矯健肌肉。
季海棠咋舌道:「怎麼是個馬中尤物!」
清音聽她話里顛三倒四,著急得推了推她:「您魔怔了,咱們得回去了,明兒再看不行么?今兒夜裡鬧得叫喚吵著人呢。」
季海棠是個愛馬的人,早年為了一匹汗血,成日里小尾巴似得黏著老太太,直到老太太應下給她買一匹,她才肯罷休,這會兒看見這樣漂亮的馬哪裡管得住自己心,趕著多事的清音:「你走遠些,別吵醒了它,我就看一會兒。」說罷,像做賊似的踩腳朝裡面去。
馬睡得精,一聽見點兒動勁兒就伸頭來望,但見是季海棠這個主子,又安心眯眼睡著,那黑馬被謝靖一趕五六日,早乏得昏天黑地,此刻便是能聽見季海棠的動勁兒也懶得動。
清音看她真是著魔似得,只能提了另一盞燈到轉角處去給她守著。
她低著身兒去摸馬,嘴裡罵道:「呸,你和你那主子一樣,臭了不得,連睡都要獨霸一方!明兒我就要想法子騎著你四處跑!」她聲音輕細,一面罵得歡實,一面還在占著那馬的便宜,正是捋毛捋得歡樂,忽見燈影晃動之中一個影子罩來,嚇得她猛地轉身來,卻被那人一把捏住手腕。
「小丫頭別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