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比天高
臨到下午,季嘉文回到春輝院就聽沈清梅說了今日的事兒,帶著沈清梅前去探望季映蘭。
夫妻倆才進門,也沒見丫頭守門,就只聽見鄭月的哭聲,說是什麼「庶女就是這樣受苦」,季嘉文怒火燒起,跨進門就喝道:「你在挑撥些什麼,呆不下去就滾!」
鄭月一張臉蛋兒哭得發紅,對比起來,床上的季映蘭則是一張臉發白,哭得一抽一抽的,好生可憐。
季映蘭反應了一下,又急忙滾下床求道:「父親饒過阿月吧,兒身邊沒人了,就讓阿月留著。」
沈清梅眼角一翹,有幾分不屑,上前來扶季映蘭:「你朝地上跪什麼,可是要急煞你父親了。」
季嘉文到底是心疼女兒的,給季映蘭掖了掖被子,柔了聲兒:「你可好些了?」
季映蘭搖了搖頭:「兒沒事。」又激動地伸長了脖子:「阿爹,你別怪阿姐,真的只是我不小心,不是阿姐推的。」
季嘉文聽到此處,自然心頭一沉,念起季海棠那個糟脾氣,指不定真是氣急了沒個輕重,轉眼看沈清梅。
沈清梅卻面上露笑:「二娘子說什麼傻話,咱們怎麼會信大娘子推你那些話,只是你掉進水裡,她沒拉著也該受些罰,罰她去跪幾個時辰。」
季映蘭面上淡淡一笑,有一絲憂鬱:「是了,大姐怎麼會是推我的人呢,是我自己掉進水裡的。」
季嘉文越發蹙起眉心,又安慰了季映蘭兩句,提步出了閨閣,到了外面廳子里。
鄭月又跪下砰砰磕頭:「阿郎,阿郎,您就憐惜憐惜二娘子吧。」
季嘉文看得一呆,亦有些底氣不足,沉默片刻吩咐道:「若是缺什麼,就找夫人,讓夫人撥下來。」說罷,提步出門。
鄭月跟著呼呼追了出來,順著季嘉文的寬袍大袖就滑跪在地上,哀求道:「阿郎,當年的事是奴的錯,可映蘭是您的女兒,她沒錯,不該受這苦。」
季嘉文低頭瞧著鄭月,額上忽然青筋突突直跳,眼孔子里燃了兩團火,喝罵道:「你是怪我待她不好?」
鄭月不住搖頭:「不是,阿郎,只要她不委屈,您就是讓奴去死,奴也甘心。」
沈清梅聽得煩悶,在一旁令婢女架起鄭月來:「誰虐待二娘子不成,你這跟阿郎哭訴,倒成了我這個做母親的不是了。」
鄭月:「阿郎,夫人,阿月怎麼敢怪你們,只是二娘子性子嬌,受了氣也不敢說,我這個做婢女的在一旁看著難受,這次又出了這麼大個事情,娘子差點子就去了性命,卻讓人三言兩語就蓋了過去,奴是看不下去了。」
「你?!」季嘉文氣得說不出話來,到末了罵了句:「混賬!」
沈清梅聽這話也罵她不公道,旋即也提了聲朝鄭月喝道:「你這是在怪我和阿家處置不公么?」
這頭吵吵鬧鬧,那邊季映蘭就貼在房門上虛弱喊道:「阿月,你在胡鬧什麼?我好得很,沒誰敢來欺負我,不用你來費心!」
這話說畢,一口氣抽不上來,朝地上軟去。
香草急忙扶起季映蘭,跟著嚷嚷著哭:「您就別逞強了!」
前前後後鬧得不可開交,鄭月呼啦啦跑去將季映蘭抱了抱,轉身喊了句「阿郎,求您公道待二娘子」,就砰一聲撞在牆上,撞得一臉是血。
季映蘭驚嚇過度,抱著鄭月驚叫一聲就暈了過去。
季嘉文和沈清梅也嚇得一愣,反應過來,連忙招呼人請大夫……
季海棠在供奉牌位的房間里跪著,旁邊兒立著的婢女也不敢看她看得太嚴,假模假樣地倚在門上打瞌睡。
門外有一陣噗噗的腳步聲,小婢女一個激靈兒抖醒瞌睡,又碎步跑到季海棠身邊站著,清了清嗓子:「大娘子跪得可真好!」
季海棠一看自己這耷著肩膀的狗慫樣兒,還真沒覺得自己跪得好了,又看小丫頭眨了眨眼,心中好笑,她還是得給點小面子,連忙直起脊背跪得端端正正。
「大姐姐!」一聲小男娃脆生生的聲兒。
季海棠轉過臉來,季飛雲已經撲進她的懷裡,嘴裡嘀嘀咕咕:「你不抱我,我就摔了。」
季海棠又揉他的臉:「你怎麼來了?給我帶吃的了么,我都餓了。」
季飛雲從青玉手裡抱過食盒放在季海棠跟前兒,揭開蓋子,裹著帕子撿了一塊芙蓉糕朝季海棠嘴巴里塞。
季海棠包了個滿嘴兒,連續吃了幾塊,實在吃不下去,就蓋上了糕點,季飛雲還像模像樣地給她擦嘴。
青玉朝一旁的小婢女使了個眼色,小婢女抬著腿兒就溜了出去。
「今兒二娘子屋裡的阿月撞了牆,說是要替二娘子討個公道。」青玉說。
季飛雲仰著腦袋,烏溜溜大眼睛一派天真地望著海棠:「二姐嚇暈了,我給她送湯,她還哭了。」
季海棠眉間略緊,若真是她推了季映蘭,罰跪三個時辰確實輕了,可偏偏她是被陷害,逃不過人證物證,若不是她機靈了一點兒,折了個中,乖乖領著這罰,只怕真鬧起來連祖母他們也不好保她。
她尚未平下心中惡氣,又聽見那頭還不消停,便冷盈盈一笑:「她要討什麼公道,我這跪了不夠,還要逐出家門去么?」
青玉說:「她不敢打這個主意,只是老夫人去的時候,阿月扯著嗓門子里的一口氣兒,求老夫人把二娘子過繼在夫人名頭下。」
「過繼在母親名下?」海棠輕聲叫出來,思索了半晌,又冷盈盈一笑:「是不是怪我這個嫡女欺壓了她多年,她沒個母親,沒個地位,連三娘四娘也比不上?」
青玉點了點頭,合上食盒蓋子:「夫人是不想答應,只是耐不住阿月幾頭吵鬧,阿郎和老夫人也跟著為難。」
季飛雲溜進季海棠懷裡倒著,抱著她脖子上掛的琉璃珠子玩兒,嘴裡巴巴道:「什麼叫『過繼』?」
海棠摸著季雲飛腦袋上兩隻小角,對青玉道:「她怎麼就敢盤算這個!按她這法子,三娘四娘不是也該過繼在母親名下么?祖母和阿爹有什麼可為難的?」
這些年季映蘭是有些受委屈,畢竟是個嬌小姐,親娘卻只是個婢女,父親也未曾多關懷,女孩子心思敏感,聽了風言風語,就下不來台也是常有的事兒,只是過繼給母親這很明顯是搭錯了梯子,不應該的事兒。
青玉也搖頭:「這奴就不清楚了,只是阿郎和老夫人還真在商議此事。」
這倒是出乎季海棠的意料,她有些吃驚與惱怒,忽地起身:「我倒要去看看!」說罷,雙腿又因跪久了酸軟了下去,撲一聲跌回了席子。
青玉連忙上前扶她:「您別著急,這不是還沒商議下來么?何況您就算真趕去了,也沒法子左右阿郎他們的主意。」
季海棠擺了擺手,方才她一心想著季嘉文和老太太商議此事,那這事兒就成了一半,若是季映蘭做了嫡女,對她而言定然不是個好事,這番被青玉一勸,冷靜下來,才覺得萬不能衝動壞事,祖母他們心頭比她有數,若是真允了這事兒,就不能這樣簡單看待此事了,此刻須得靜觀其變。
青玉攬了攬季飛云:「娘子要是跪夠了時辰就回院子,奴得帶著小郎君回院子了。」
季海棠點頭道謝,又捏了把季飛雲的臉蛋兒,捏得季飛雲格機咯吱笑。
申時左右,季海棠便跪夠了時辰,由清音和如畫扶著回海棠院。
幾人臨到敬德院外,遇上從圓月門出來的盧少陽,盧少陽一眼瞧到海棠,顫了顫嘴唇,迎上去行禮。
海棠也淡淡還了一個禮,就告辭離去。
盧少陽眼見她走,忍不住追了上來:「大娘子請留步,盧某有些話想同大娘子說。」
海棠冷聲道:「男女授受不親,盧公子還是請回。」裙擺微動,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盧少陽呆立在原處,呼地砸了一下牆面子,面上一片惱恨。
「盧公子?!」轉角處傳來個女兒家的清麗聲音。
盧少陽慌忙整理儀容,見到這婢女是跟在季海棠身旁的女子,忙作揖:「姑娘。」
清音還禮道:「盧公子多禮,奴乃大娘子貼身婢子,名喚清音,帶兩句話給你。」
「喔?大娘子有話帶給盧某?」盧少陽眼中閃過一絲希冀,暗想:她到底不是那等刁蠻狠心的人。
清音左右略張望,像是故意避開人似的,壓低了聲兒:「大娘子謝您厚愛,只是她是內宅女子,婚嫁也身不由己,那玉蝴蝶……請您留下做個念想吧。」
盧少陽心漏跳一下,微微朝後一跌,捋了捋這話里的意思,又趕忙上前來問:「這樣說來,大娘子是看得上盧某?」想起如畫那番話,方覺二人的話對不上:「那如畫姑娘說娘子看不上盧某是為何?」
清音面上驚訝,呼道:「如畫說什麼了?盧公子可別朝大娘子身上潑髒水!」
盧少陽看她激動,唯恐在她把這話傳給了季海棠,忙道:「不敢,不敢,沒……沒說什麼,只說盧某家境配不上娘子。」
他怎麼敢說出如畫栽贓季海棠的那番話,那豈不是也暴露了他自己懷疑過季海棠么?
清音才放心地點了點頭:「如畫年紀小,做事不穩重,娘子不能將心底之事給她說了去,她有所誤解也再所難免。奴跟著娘子的時日多,自然得娘子倚重,是她的知心人兒,因而如畫萬事不如我知曉得多,您也莫要怪她。」
她忽然閉了嘴,彷彿是察覺了自己的話太多了,片刻后才笑起來:「是奴多嘴,……話止於此,大娘子與您是有緣無份,還請您切莫再挂念此事。」
盧少陽木木地應下,看著清音遠去的背影,有些發痴,道不清心中是喜還是憂,比起季海棠玩弄他的真情,他更願意相信季海棠是身不由己,想起那如花嬌艷的面龐,只悲憤自己時運不濟、美眷難留,慾念則越攢越烈,無論如何都放不下那如玉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