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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驕矜之罪

  如畫跑了出去,海棠便翻身歇在了床上。


  趙嬤嬤收拾地上的殘渣,又問海棠:「娘子,這碎簪子是弄哪裡去?」


  海棠從虛虛實實的紗帳中望見那碎成兩截的簪子,如一隻貓兒般勾起了懶惰的眼:「是如畫拿來的,自是給如畫。」


  趙嬤嬤將簪子包著,放在案几子上,起身來給海棠打扇子,猶猶豫豫道:「娘子,您別怪老嬤嬤多嘴,只是您何必讓著如畫?嬌慣了就不認識主子了。」


  海棠輕哼一聲說:「不嬌慣就認識主子了?」


  前世的如畫跟盧少陽勾搭也就罷了,卻還夥同盧少陽給她下毒,更可恨的是她沿路追查,盡然溯到她名節被毀,也和這丫頭有關,她生來驕矜,卻敗在了個鄉野讀書郎和黑心丫頭的手上,叫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現在就要看清音的了。


  「由得她去,嬤嬤你是個精明人,已經做得很好了。」海棠贊了一句,又翻了個身子,背對著趙嬤嬤。


  趙嬤嬤由今日之事,也知道季海棠護著她的,她給人為奴為婢多年,知道最要緊的就是主子的心思,只要主子肯護著,她心裡才踏實,才敢掏心掏肺,主子不想說,她也不敢多問,笑了一笑:「是主子肯賞飯。」


  海棠又輕輕嗯一聲,趙嬤嬤能說會道,性子厲害,倒適合做爪牙……

  如畫一進了隔壁就撲在被子上嗚咽,清音在門口望了眼,心上捻了兩分,又抽了腰間的帕子進門,給如畫擦眼淚。


  「看你哭得傷心的,是犯了什麼錯,惹得娘子發怒?」清音問道。


  如畫張著兩隻紅彤彤的眼睛,抓著清音的手臂,很是無助:「你說我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你不把事兒說出來,我怎麼知道怎麼辦?」


  如畫又哭起來,拿著帕子擦臉:「那玉簪是盧公子托我送來的,你也知道主子她沒說能不能要,我才斗著膽子拿來的。」


  清音冷心心扯了扯嘴皮,這丫頭自己貪便宜,還把事情怪在娘子腦袋上了,面子上卻溫溫和和:「那你也不該拿來。」


  如畫道:「我知道我錯了,可如今簪子摔碎了,是還不回去了,我該怎麼給盧公子交待啊~」


  清音道:「那你就實說了不成么?憑他想主子是想不到的,主子是個什麼身份,休說他還是個舉子,便是狀元郎也不定配得上咱們主子。」說罷,又給如畫拍背順氣:「這大戶人家裡講究的是門當戶對,有個功名不算稀奇,要等到封侯拜相,這才能談門第相合。何夫人不就是來說親的么,說的是御史大夫的嫡孫,那人還在弘文館進學,出來應了試就能為官。」


  如畫聽清音這個,抽了口氣,將事情也琢磨了一下:「我不知道何夫人家裡那樣顯貴,否則怎麼敢在這個當口把簪子帶回來。」


  「不過你也別多想,娘子既然放話饒了你,就是真的饒了你。」


  如畫乖乖點頭,卻又抓著清音問:「清音姐,那盧公子那頭可怎麼辦?」


  「不是說了實說么,你還不敢么?」清音白了如畫一眼,起身出門去打水洗臉。


  如畫看清音真出去了,就偷偷摸摸從床上爬起來,溜到妝台前,取了脖子上掛的鑰匙開自己那個匣子。


  嘩一聲抽開匣子,裡面裝了些什麼竹篾盒子,小螞蚱,幾吊銅錢,還有點子銀耳環,伸手細細撫摸上去,暗自想到自己當初貪圖盧少陽的好處,才攬下這事兒,如今季海棠走染髮怒,若是就這樣回去照實說,肯定會得盧少陽怨憤,若是把東西還回去,她又捨不得.……

  「如畫,快出來凈面。」清音聲音傳來。


  如畫連忙將匣子一合,伸著脖子應和:「來了。」又將匣子結結實實鎖上,出門去洗臉。


  她到廊上擁著熱帕子凈面,一層熱氣蓋在臉上,將她的困苦掃了幾分,又聽清音忽開口:「你可別貪便宜,你把人家簪子打碎了,要還給人家的,若是人將這筆賬算在娘子頭上,娘子再發起火來,可就不像今晚這樣好收拾了。」


  如畫猛地一下扯下帕子,鼓著眼睛又是委屈又是可憐:「我拿玉蝴蝶賠給他成不成?」


  「我怎麼知道,你拿什麼賠是你的事兒,只是話要說得明白,別給娘子招上麻煩。」清音端起盆子,將水嘩地一聲倒下去,扭著腰輕飄飄的回了屋子。


  夏日的夜裡滿是蟲鳴,此起彼伏鬧得人心煩,如畫站在廊中餵了一會兒蚊子,忽然嘴巴一癟,囁嚅道:「又不是我摔壞的,怎麼還成了我招麻煩!」


  次日好不容易待到下午時,人都清閑了下來,如畫又溜去敬德院,彼時盧少陽還在苦讀,看見如畫進門,放下手中書急急忙忙迎了過來。


  「如畫姑娘,大娘子她可接了那簪子?」


  如畫上下一打眼這窮書生,他也真是挺用功的,人窮志不窮,勾起她想起自己的父親來,頓時覺得盧少陽只是痴了些,倒沒清音說的那樣不堪,若是以後真出人頭地,記恨她辦錯了事可就不好了。


  她這頭越想越肯定自己絕不能攬上這事兒.……

  「如畫姑娘?」盧少陽見她略出神,關切忘了她一眼。


  如畫瞥見盧少陽這清俊的模樣,想起他這幾日巴巴地求她,不覺臉上微熱,心頭有些亂跳,若真能出人頭地,倒不如把她也帶出去,她既識字,相貌也姣好,何必給人做丫頭埋沒了?

  一個不可描述的念頭越發大膽起來,索性做出了哀憐狀,捧出袖中的玉蝴蝶:「您那簪子被娘子摔碎了。」


  「碎了?」盧少陽瞪大了一雙細角秀眼兒。


  如畫點頭,又將玉蝴蝶放在盧少陽案几上:「這是娘子讓我賠給您的。」


  盧少陽看著案几上玉光盈盈的玉蝴蝶,麵皮子上又浮上一層喜色:「她賠了只玉蝴蝶給盧某?」


  如畫一眼就瞧出了盧少陽的心思,不如來個一推六二五,指著那玉蝴蝶道:「盧公子,您別怪奴多嘴,咱們府里大娘子是明珠,再不濟也要配個將相之後,您這份心就別在存了。」


  盧少陽麵皮子上笑容一僵,眼中徐徐升起失望夾雜著怒火,怒火越發膨脹,終於炸開了,揚著眼角望著如畫:「怎麼?如畫也看不上盧某?」


  他本算不得家貧,但父親早逝,母親拉扯他長大,供養他讀書,費了不少銀錢,家裡有點存余也耗盡,確實不算是個有錢人,何況與季府相比,更是差得沒了褲子底,但他飽讀詩書,也有一架子傲骨和自尊,聽到個小姑娘這樣說,面子上正是下不來。


  如畫急忙擺手,柔柔弱弱道:「這哪裡是看不上您,只是奴聽說這幾日姑太太前來就是給大娘子說親的,配的還是長安御使大夫的嫡孫兒,那嫡孫兒過不了兩年就能為官,奴看大娘子也有那門心思,不想您再蒙在鼓裡,想提個醒兒。」


  盧少陽聽罷一番,臉上更僵,緩了片刻,又罵道:「那她贈我這隻玉蝴蝶是何意?」


  如畫輕輕一聲瑟縮,又克服害怕似的上前扶他:「您別生氣,娘子她自小錦衣玉食,性子又有些驕,心中自有度量。」


  「心中自有度量?我盧少陽就這般……你前些日子來說,她並不憎惡盧某,何苦要這樣捉弄!」


  如畫擦了擦眼角:「是奴的錯,奴初入這高門之中,沒摸准富貴人家的心思,害得您跟著受罪,是奴的錯。」


  「她這樣……她怎麼就是個這樣的人!」盧少陽眼中漫起一層憤恨苦痛,想不明白自己仰慕的人怎麼會是個拿人真心作玩耍的壞心娘子,想罷又道:「不,不,我不信!」


  與此同時,季海棠正在屋中親自燃香,香箸在熏爐中慢吞吞撥著,有些許煙氣瀰漫上她白嫩的臉龐。


  「她去了?」


  清音捉著繃子繡花:「去了,還帶著玉蝴蝶,想必是要賠罪的。」


  季海棠「嗯」一聲,翹著嘴角露出笑容,輕輕合上熏爐蓋子:「若是這幾日盧少陽找我,你替我擋了。」


  清音皺著眉,頗有幾分不解,她不懂季海棠明明可以狠狠告誡盧少陽一次,卻不知為何要這樣曲折迂迴。


  季海棠又道:「若是問起來,只管說他的身份配不上我,何雨亭才是我的良人,謝他厚愛,記住……我也是身不由己.……往事已矣,若有誤會,萬請勿怪,那物件就做個念想。」


  清音道:「如畫既將玉蝴蝶送了去,又實話相告,想必盧公子不敢再糾纏。」


  季海棠眉角一挑,嗤嗤一笑,她同盧少陽在一起生活多年,盧少陽起步先出那隻腳,一步走多寬,她都清清楚楚,依著如畫的脾性兒,這事兒得有一半推在她身上,盧少陽自覺受了屈辱,一定會來找她理論,或是說些別的什麼,總之不會不來。


  門外一陣聲兒,趙嬤嬤領著季映蘭身旁的春草前來。


  春草行了個禮:「娘子,二娘子請您明日一同去釣魚,還約了幾位表姑娘。」


  釣魚?季海棠還真不知季映蘭有這個興緻,不過她是有釣魚的興緻的,應了季映蘭也無妨。


  「去回二娘子,就說這頭應下了,讓她好好備著餌食,別輸給我這個做阿姐的。」季海棠吩咐道。


  春草規規矩矩應了個是,又規規矩矩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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