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怪莽撞
自回了海棠院,海棠眼前總浮現盧少陽痴痴看她的神色,噁心得她就連清音她們端來晚飯也沒胃口地隨意吃了兩口。
清音守夜,給她燃了艾草香,聞著艾草的葯香氣,她的噁心才驅了些,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
她浸泡在浴桶里,驚恐盯著眼前的男人,完全不明白一個男人怎麼入了她的閨房。
二十多歲的男僕鼓著兩隻漲#滿#淫#欲的眼睛,盯著她光潔的肩膀咽了咽口水:「小的在馬廄里見過您兩次,您生得真好看。」
她氣得額上發疼,卻只能朝水裡縮著躲避那眼神,張嘴大喝道:「快滾出去!」
男僕聽她大吼,慌張地抬了抬手臂安撫她:「別吵,引得他們來了,你的名節就沒了。」
「你!」她氣節,可她更是個狠人,不管不顧站了起來,跨出浴桶去裹碧紗屏風上搭的衣服。
男僕急慌慌伸手來抱她,她不敢大叫,只能對男人一陣亂捶亂打,可她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哪裡就比得過一個成年男人?
男人憎惡她的不隨從,情急之下甩了她好幾巴掌,打得她幾欲昏厥過去,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壞了名節。
身上胡亂裹得衣衫被扒拉在地上,她赤身*在房間里跑,摸到剪子扎了男人一灘血。
季映蘭忽然進門來,看見她一身□□和一個男人在屋裡,嚇得大聲叫喚:「你們在幹什麼?」驚慌朝外喊:「快來人,有刺客,有刺客!」
那叫喚聲引來了一家子人.……
場景轉換,她卧在床榻上養傷。
父親引了個斯文少年進來,她見過那少年,是父親收的門生,叫盧少陽。
盧少陽進門來就跪在了她床榻下,柔著嗓子道:「大娘子,您許是不認識我,我是盧少陽,是您父親的學生,對您早有傾心,本想等著功成名就再來求親,卻不知出了那可恨之事,若您不嫌棄,盧某今日就想求娶您。」
她偏了偏頭,看著屋子裡的人,她的父親,她的祖母.……他們都是替她著想的吧。
她是個沒了名節的人,不僅自己被恥笑,還要連累家中人也被外人看不起,難為有人肯在出了事之後立即娶她,替他們擋了這團禍。
她倚在床頭,望著窗外失神,窗外的木槿花開得極為熱鬧,像是在諷刺她.……
祖母心疼她,坐在床榻前掉淚珠子,摸著她的髮絲,輕聲詢問道:「你就應下可好?你父親的門生,差不到哪裡去。」
或許時間太緊迫了,他們都來不及想太多……能找到盧少陽已經是她積德了。
她終於找回些神思,垂頭望著少年清俊的面龐,輕輕點了點頭,低聲應了下來。
猛地一睜眼,眼前還是一片漆黑,她捂著有些發疼的胸口坐起來,喊道:「清音!清音!」
「是。」
一盞油燈掌了進來,昏沉的燈光撲在紗帳上,映照出上面勾勒的海棠花紋,還是她少女時所用的床帳。
她又做夢了啊…
她張了張嘴,噗通一聲倒回了枕上,望著床頭上懸挂的玲瓏香球發怔。
清音抬手撩開帳子,卻道:「這怎麼滿頭是汗?」捏著帕子給她擦額頭。
她淡淡道:「沒事,我渴了。」
「婢子給您端水去。」清音又掌著燈出去了。
她將臉埋進枕中,狠狠攥著被子,這一世一切都不會發生,那些要害她的人,她會慢慢收拾!……
海棠自受了吳先生指點,也日漸膽大起來,綉藝的進展越快,連吳先生也不得不感嘆:此人真是天資聰慧。
這日日漸黃昏,吳先生還在指點她的綉藝,門外的門仆來報,說是吳先生的弟弟來接她回去。
海棠正綉到要緊處,不願推到明日,就吩咐先一步吩咐道:「先請小吳先生去正堂里坐。」
吳先生看她先做了主,也不做她講,只是彎著腰在花樣子上面點著:「這兒,落得緊實些。」這方說罷,又抬腳匆匆去了外堂。
待到她回來時,綉面子上一簇牡丹花兒開得越發茂盛,針腳平整,實屬上品,吳先生盯著那綉面子看,細薄的唇終於拉出一個笑容:「真是難得,你才練了一個月就有這樣的本事。」
海棠……
練一個月當然沒有這本事,她可是練了十來年。
海棠又問了句:「我若是贈人,可拿的出手?」
「送人?是什麼樣的人兒?」
海棠:「長安來的,貴婦人吧。」
吳先生問:「那為何不買一幅送?」
海棠望著門外,有些潺潺細光盛在她眉角那顆紅痣裡面,稚嫩和嫵媚相輝交映:「買一幅多無誠心?她不缺這些個玩意兒,只是挑得緊,心挑。」
這小娘子小小一個人兒,話像鑲金刀子,利落得緊又好看得不行!
吳先生愣了片刻,而後沒忍住又呵呵笑出聲來,拿著她那綉面子看了一會兒:「若是大娘子不嫌棄,潤色就讓吳某代勞。」
等的就是這一句!縱然她綉藝不錯,但比吳先生是比不過的,讓吳先生改改是極好的。
海棠將手中綉面子遞給吳先生:「那就勞煩吳先生了。」
吳先生收好綉面子背上紫竹小背簍辭行,海棠也沿著迴廊回海棠院,清音和如畫跟在她身後,替她理了理衣裳上的皺褶。
三人行過圓月門,正巧遇見盧少陽從隔壁院中經過。
相互一個照面,海棠面色穩重,欠身見禮,盧少陽也作揖,海棠不欲多留,起步又走。
盧少陽心中略有些著急,喚了聲:「大娘子,聽說你院子里有一株花椒樹,這幾日天氣濕寒,不知可否送某兩支,還望大娘子勿要怪罪某魯莽。」
海棠腳下微頓,偏首瞧去盧少陽。
他面頰上有些微泛紅,還真是稚嫩啊?!海棠柔柔一笑:「待會兒讓人給盧公子送來。」
盧少陽忙不迭點頭道謝,海棠笑彎了那對眼角,輕輕點頭,待他說完,才領著兩位婢女回院子。
幾株薔薇開得繁盛,盧少陽立在鬱鬱蔥蔥之中,靜靜望著那遠去的倩影……等這樣久,多少是能說上話了。
如畫追上海棠的腳步,笑咯咯道:「那位盧公子真是討花椒么?不找仆婢門來討,要在這兒專程等娘子,親自開口討。」
按理說院中男女眷不是什麼兄妹親戚,都該避嫌,就算是真要討什麼,也該吩咐仆婢們來討,親自找人討要,未免有些莽撞。
海棠嘴皮掀了掀,面上似笑非笑望著如畫:「不是討花椒是做什麼?你這樣懷疑,那待會剪幾株花椒,就由你給送來可好?」
如畫嘟了嘟嘴,伶俐相貌中還有幾分青澀,又頗具可愛。
海棠心頭冰涼,轉過頭去繼續向前走,清音輕輕罵如畫:「你這丫頭,這些話可是亂說的?討花椒就是討花椒,還能有其他的不成?」
如畫悶悶地「喔」一聲,又討好似的朝海棠道「錯了」。
海棠倒不想這樣懲治如畫,畢竟她要裝一個「善良大度」,如今有盧少陽在,指不定還能一箭雙鵰。
她執了桃花團扇朝如畫眉間寵溺一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是待會兒這花椒還是得你送。」
如畫被她這樣哄了,連聲道好。
回到海棠院,季海棠連花椒也懶得挑,只管讓清音選了幾株盛在漆盤裡,令如畫捧了去,自己倚在榻上看冊子。
清音端了盞清熱解毒的忍冬湯給她,面上欲言又止。海棠一眼看出了清音有事,喝了半盞忍冬湯,又遞迴了盞:「有什麼不痛快說不得了?」
清音辯駁道:「哪裡是不痛快了,只是咱們和這盧公子本無交集,您怎麼還真讓如畫去送花椒,若是讓有心人知道豈不落人口實?」
海棠反問道:「怎麼,盧少陽要花椒我還能不給?人家說了勿怪莽撞,我又如何怪他?如畫去送也是她自個兒樂意。」說著又攢了攢手臂,越發斜在榻上卧著:「且等著吧.……」
且等著?等什麼?清音一頭霧水,卻也沒理由再駁斥海棠。
如畫送了花椒到敬德院,一路笑嘻嘻入了屋子,盧少陽正握書而讀,看如畫來了,急忙迎了過來。
「諾,這是娘子送公子的。」如畫將蓋紅錦漆盤擱在案几上。
盧少陽又是作揖道謝,如畫趕忙側身,像是只嬌俏的燕子,嘴裡呼道:「不敢,不敢,奴不過是一婢子,受不得盧公子此禮。」
盧少陽面上微笑,將紅錦揭開看了看漆盤裡的幾株花椒,心中有些歡喜,又問道:「大娘子可說什麼了?」
如畫反問:「娘子要說什麼?」
盧少陽自知失言,臉上微僵,俊白的麵皮上徐徐一抹紅潤。
如畫眼波兒閃動,瞧他這樣俊俏,又趕緊轉了轉臉:「娘子沒說什麼,只是吩咐奴將這花椒送來。」
盧少陽面上浮出失落,又轉頭盯著漆盤裡的幾株花椒。如畫看他不說話,有意催促,提聲道:「那奴告退了。」
盧少陽被她一催,果然有些發急,連忙喚了聲「如畫且慢」,又去內屋取了個精巧的竹篾盒子來遞給如畫:「煩勞如畫將這謝禮帶給大娘子。」
如畫捧著那方形鏤空竹篾盒兒,細細打量起來,心中也有些喜歡,嘴上卻道:「這是自然的。」
盧少陽又是作揖道謝。
如畫一路捧著竹篾盒兒,走在迴廊上,又仔仔細細看,嘴中喃喃道:「真是把巧手,編得這樣好看。」看過一圈又一圈,忍不住揭開蓋子看,盒中兩隻栩栩如生的翠綠竹葉螞蚱。
她拾起螞蚱瞧了瞧,又嗤嗤笑:「真是會哄人哩,真好看。」又將螞蚱放了進去好好蓋著。
海棠院的伙食開得早,待到如畫回來,海棠已經吃了小半碗涼粥,正在慢吞吞吃著冷修羊腸。
如畫隻字不提自己去了好一會兒,海棠也不提,只是看著案几上的竹篾盒子有些皺眉:「我正用食,拿這些來做什麼?」
如畫笑得露出兩顆虎牙:「這是盧公子的謝禮。」
海棠看了那竹篾盒子一會兒,終於伸著纖纖白指挑了挑蓋子,露出裡面兩隻竹葉螞蚱,面上卻更不以為然,問如畫道:「你知道這裡面是什麼嗎?」
如畫……點了點頭,又連聲道:「是婢子大膽了。」
海棠反而溫和笑起來:「我記得你喜歡些小玩意兒,你可喜歡,若是喜歡就拿去。」
如畫受寵若驚,又唯恐海棠是在諷刺她,連忙搖頭。
「無妨,你若是喜歡就拿下去。」這頭說畢,令清音將竹篾盒子捧走,自己個兒繼續從從容容喝稀粥。
如畫見海棠是真心實意賜的,這才敢起身接過盒子捧著。
海棠將那點子粥喝完,就泡腳歇息,清音給她鋪了被子,又趕了蚊子,放了帳子,在案几上燃了驅蚊艾草香,忙完一頭,清音又跪坐在帳子外,給帳子內輕輕打著扇。
海棠沒睡著,翻了個身兒,清音也聽見動靜兒,又想起方才的事兒,就問道:「娘子怎麼還收下禮了?這賜給如畫是……」
海棠睜著眼看著帳子頂子,她本該將那東西退回去,斷了盧少陽的念想,可她偏留著了,留給了如畫,許是她本就起了壞心思吧。
「清音,若是我賜給你了,你當如何?」
清音手中蒲扇停了停:「娘子莫怪清音,清音是萬萬不要您賜的那物件兒,便是頂著面子要了,也得送回去,一五一十將事兒給盧公子說一遍,好讓他斷了念想,休要來糾纏。」
婢女雖是奴,但卻不是沒腦子,恰好一個好的婢女是主子的左膀右臂,會幫著主子審時度勢,去惡除弊。
海棠轉臉看著紗帳外那張被燈光映得虛虛實實的稚嫩面龐,心頭慨嘆,清音是真的願她好。
「如畫若是懂事,自然也會這樣做,若是不懂事,也隨她去。」海棠聲音一黯:「只怕她就是個不懂事的。」
清音手中蒲扇又僵了僵,猶猶豫豫道:「娘子是不喜歡如畫么?」
不喜歡,豈止是不喜歡,恨不得抽了她的筋骨!上一世也是把如畫賣進了私娼里,才抵了如畫和盧少陽勾結,害她無法生育、毒入五髒的恨。
「她人也乖巧伶俐,只是心太厚,為利所趨,不能全然忠心於我,這樣的人兒,你教化她是不成的,指不定還要讓她記恨,但她是母親送的,我不好直截了當換人,駁了她的顏面,就只能等著這小丫頭自個兒出錯了。」
她細細講了一番理論,不過就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懶得去歸正如畫,只是礙著沈清梅的面子,才先留下這人。
清音聽過這理論,也不再糾結,只搖了搖蒲扇,又欲讓她放心,輕聲喚道:「娘子先歇了吧,婢子會多看著她,不讓她惹出亂子來。」
海棠輕「嗯」一聲,又翻了個身,面對著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