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各有神通
柳氏和鄭月在廳內瞧外面新送來的花樣子,一把把團扇上仕女們著著各色綵衣,兩人正看得新奇。
不一會兒幾位娘子就回了院子,三娘子四娘子都撲進柳氏的懷裡,親親熱熱叫著姨娘,季映蘭臉上有些難堪,只喚了句「阿月」。
鄭月鼻頭髮酸,依舊是「諾~」應著,又上前來扶了季映蘭一把。
三娘子四娘子嘰嘰喳喳地說著今日課堂上的事兒,將海棠誇得是只能天上有,地上絕不長,柳氏在一旁迎合著,季映蘭在一旁臉色越沉。
「是么?大娘子那般聰慧?」
「是真的!你問二姐!」四娘急慌慌拉著季映蘭,要季映蘭回答。
季映蘭嘴角僵著笑了一聲:「是的,連吳先生也誇了大姐。」
三娘看出季映蘭的尷尬,輕輕拉了四娘一把,笑哄道:「咱們這會子去找大姐,前兒個你不是說要讓她再送你些花椒么?」
四娘鼓著臉:「哎呀!那我去提漆盒。」
柳氏性子柔弱,也不大拘著兩個女兒,只是嘴裡囑咐不要惹事,才隨著他們一塊兒去提漆盒,順道要去探望海棠。
這頭柳氏前腳走,季映蘭就垮了一張臉,跪坐在竹簟子上,眼角斜看著光溜溜的竹簟子出神。
「阿月,金月盞,芙蓉簟,為什麼只有海棠的簟子上有海棠花兒?我的難道不該有玉蘭么?」
鄭月一怔,伸手摸了摸季映蘭的額頭:「你怎麼了?魔怔了不成?」
季映蘭抬頭望著鄭月,明明鄭月也生得好看,可阿爹一次也沒來過.……就連同院子的柳氏一個月也能和阿爹處上一次,他們母女怎麼就不能了?
「又出什麼事了?」鄭月低聲問道:「方才看你臉色就不好。」
季映蘭搖頭:「海棠走針走得好,連吳先生也誇了她,她不過是看過幾件綉品,自己研磨出來些點子。」說到此處,她嘴裡稍微一干:「吳先生從來也沒誇過人,連我也沒有。」
她無法理解壞孩子偶爾做好了一件事,就會有糖吃,而好孩子從來沒將事情搞砸過,卻從來也得不到糖吃這種道理。
鄭月聽了明白,伸手捏了捏季映蘭的手掌,沉默了一會兒:「是奴的錯,身份低賤,害了你跟著受苦。」
「您有什麼錯?!」季映蘭額上青筋突突跳:「您抬不上去位分,不還是因為她那個死去的娘么?」
「瞎說什麼!」鄭月嚇了一大跳,滿臉驚懼喝了季映蘭一聲:「哪個碎嘴子在你面前嚼的舌根子!」
季映蘭沒見過鄭月發怒,悚得肩膀一蹙,滿臉委屈地望著鄭月。
鄭月也知道嚇到季映蘭了,越發歉疚起來,一把摟了季映蘭在懷裡,柔聲哄道:「別張口胡言,那些話說不得,說不得。」
「為何?」季映蘭低身問著。
鄭月伸著脖子瞧門外,眼神有些發虛:「沒什麼,說不得,我只有你了,你不能出什麼事。」眼珠子輕輕一轉,撿起桌上的的綵衣扇面:「聽說過幾日長安的姑母要來省親,這是奴給你挑的幾樣衣裳,你看看哪個好。」
季映蘭哪裡有心情選衣裳,只刨根兒問:「她來就來,與我們這又有何關係?」
鄭月細細瞧著如花嬌美的女兒,有些滿意又有些心疼:「娘子啊,就爭這一次了,你這樣聰慧,她季海棠怎麼比得過你呢?」
到底要爭什麼?
沈清梅對海棠熱絡,真就買了個小婢子和老婢女來侍候海棠,親自引著兩個僕人到海棠屋裡去。
海棠還坐在綉架子前走針,瞧見沈清梅來了,也熱情起身迎接。
「挑了兩個婢子給你,你看看可滿意?」沈清梅拉著海棠的手,跪坐在上首。
海棠輕輕瞥眼過去,看見兩個婢子之時眼瞳顫了顫。
這兩個婢子,年少的那個生得標緻可愛,年長的那個是侍候指導她的老媽子,最終年少的那個背叛她,年長的那個被她疑心,打發了去。
她又收回神色,彷彿不認識二人似的,朝沈清梅笑道:「好,您挑的婢子,兒又如何會不滿?」
沈清梅也露出笑容:「好,我看清音一人侍候你忙不過來,這才去買了兩個,你是家中長女,這侍婢也不能差到哪兒去,故而挑了個識文斷字的小婢女,名喚如畫,她父親也是個讀書人,只是鬧了飢荒,才賣了出來。」
海棠點頭,又瞧向如畫:「你家住何處?家中幾人?」
如畫圓圓的臉蛋上有一絲怯意:「回娘子,婢子家住眉州,有父母,三個姊姊,兩個弟弟。」
海棠這隨隨便便問了一圈兒上一世都清楚的事兒,樣子做足就停下,令清音將兩個婢子帶下去熟悉一下這院子里的事兒。
沈清梅抿了口雪梨漿:「送婢子來是其一,其二是你姑母將從長安來,還要帶兩個女兒來,怕清音忙昏了,沒傳給你信兒,再跟你提一提。」
海棠道:「兒聽清音說了一次,也正備著禮,長安來的人,咱們總不能失了體面。」
她心思通透,沈清梅甚為滿意,拍了拍海棠的肩膀:「依著我的意兒,各房再置兩套衣裙,你年紀大一些,又是嫡女,就多添一副頭面,如何?」
海棠欠身作揖:「勞煩阿娘。」
沈清梅也不推拒,受了她這禮,又同她絮絮叨叨一陣子,才領著青玉離去。
夜裡季海棠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她立在盧府的書房外,房內傳來的男女淫#靡#歡#愛之聲,男的是她的枕邊人,女的是她倚重的婢女,雙雙背叛了她,痛得她絞壞了手中一張絲帕.……
醒來之後,她驚慌地喚人,卻見清音和如畫兩位婢子進門,彷彿又回到了盧府的時候,嚇得她慌張跳下床榻,赤腳跑去掀開隔窗朝外面看,直到看見窗外的梧桐樹方才安心。
梧桐樹是她母親種的,只有她閨房門前才有,她是真的重活了。
沒過兩日沈清梅派人請她去春輝院,說是點金坊的老闆娘來了,要讓她去挑選頭面的樣式。
點金坊老闆娘三十來歲,發上金銀簪,手上碧翠環,銀盤大臉,慈眉善目,生就一副笑相,活像畫上的彌勒佛,讓人看了都心生舒暢。
海棠坐在案幾前,老闆娘伸手捧來了一踏疊紙,挨個兒展開,疊紙上面全是那些首飾的畫樣,金金銀銀,翡翠白玉,是看得人眼花繚亂。
她本生得美艷,雖未到時辰,可亦不能用太扎眼兒的首飾,否則就真的艷俗,但也不能太文雅素凈,否則與她不相符合,遂點了張翡翠畫面:「這幾樣可有雞血玉的?」
老闆娘伸頭一看:「.……有,您還是第一個要雞血玉的,想必做出來很好看。」
海棠抿唇不答,只轉頭看沈清梅,沈清梅也盯著畫面子看了一會兒,笑道:「大娘子不如替我也選一副。」
選頭面?女人和女人怎麼樣才能談到一塊兒去?選頭面、選布帛、選胭脂水粉!只要在一起做這些,那就算是有深仇大恨,也給磨平了。
誠然,他們是因為冰釋前嫌才這樣好的,也是為了關係更近一步,只要兩者都願意,那又有何不可?
海棠拿著畫面子和沈清梅一張張看。
「您生得素凈美麗,萬不可用這些白玉一類,咱們是大戶人家,不興小家碧玉,還是要光彩照人。」
這話音才落,又聽見一聲「母親,阿姐」。
幾人朝門口望去,一身牙白的季映蘭正嬌嬌弱弱地提著漆盒站在門口,三娘子四娘子也伸著脖子朝裡面張望。
沈清梅有些蹙眉,今兒除了海棠也沒找幾個娘子過來,就是怕這隻給海棠添頭面傷了幾位娘子的心,幾位娘子這幾日也都知趣,不來亂蹦躂,這怎麼忽然就來了?
想了片刻,沈清梅又笑問道:「幾位娘子有事么?」
季映蘭將手中的漆盒放在案几上:「聽阿娘說五郎這幾日有些不消食,就做了些山楂羹來,這才用井水鎮好,不燙不涼,就提過來了。」又幽幽怨怨望了眼老闆娘:「沒曾想母親在忙,打擾到母親和阿姐了。」
低劣的手法,高明的說法,碰得正巧,還如此乖巧體貼,不是拿著軟刀子逼沈清梅么?季海棠嘴角微微一拉,也轉臉去看沈清梅。
沈清梅臉上笑容僵了一瞬,又恢復如常:「真是難為你了,連這些事兒都記得清清楚楚。」旋即轉頭吩咐婢女青禾:「看看五郎醒了么?端給他喝著。」
三娘子一上來乖乖巧巧依偎在海棠身側不搭腔,四娘子又盯著案几上的畫面子瞧,有些好奇又有些眼饞:「母親是又要給阿姐做頭面么?」
嫡庶一碗水本就端不平,讓幾位娘子一搞,這樣放不平倒像是她巴結嫡女,欺負庶女似的,沈清梅心頭冷盈盈一笑,眼角輕輕一拉,面上卻也和善:「姑母要來,就給大娘子多打一副頭面,再給你們幾個挑幾樣合適的。」
四娘子揚了揚嘴角,天真仰著腦袋笑彎著眼角:「是么?謝過母親了。」
季海棠在一頭不做聲兒,只似笑非笑瞧著季映蘭,柳氏是個沒主張的,任由兩個孩子捏扁搓圓,三娘四娘年紀小,不知事兒,這季映蘭也慣會使手段,攛掇兩個小娘子來,自己本著送湯水來的理兒,把自己身上摘得乾乾淨淨。
她這頭想出一轍,朝沈清梅湊了湊腦袋:「不如選幾件兒珍珠頭花兒,不驕橫不寒酸,還大大方方。」
她替沈清梅圓了圓,沈清梅也順勢道:「幾位娘子喜歡么?」
四娘子抓著海棠的手臂率先撒嬌:「好,當然好。」
三娘子也點頭,二娘子眼皮垂了垂:「阿姐也和咱們似的戴珍珠么?咱們幾個姊妹多久沒戴一樣的物件兒了呢!」
四娘子也忙著湊上來,張著圓滾滾的眼兒:「大姐,是要戴一樣的么?我喜歡和你戴一樣的,你生得好看,我也生得好看。」
沈清梅不搭話,這事情怎麼樣迴旋還是得看季海棠。
海棠捏了捏四娘子的鼻子,點頭道:「自然,阿姐和你們一樣,你生得好看,阿姐也生得好看,誰也比不下去誰。」
一旁老闆娘就笑嘻嘻插了句話:「大娘子是不用雞血玉了么?」
海棠:「不必了,就做幾朵珍珠花兒,同幾位妹妹一樣。」
她倒不是忍耐,只是她年歲大了些,對這些姊妹間的小打小鬧根本打不上眼兒,可沈清梅不是吃素的,方才縱容了幾個小娘子,這該正的名兒的時候還是要正,否則幾位娘子以後習以為常,還拎不清自個兒幾斤幾兩,樣樣要和季海棠去比,讓她越發難做,遂又添上一句:「給大娘子多添一對掐金絲海棠花雞血玉鐲子。」
四娘子問道:「大姐要戴鐲子么?迎春這樣的小手定然沒有。」
沈清梅捏著四娘子的小胳膊,笑彎著一對兒明目:「大姐是長姐,咱們要先做給大姐,妹妹們都不能和大姐爭,咱們迎春最懂規矩了,不會亂爭亂搶。」
四娘子頭兒甩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搶,大姐姐的,迎春不搶!」
三娘子和季映蘭兩個被打了個悶棍子,相互對視一眼,三娘子又極快地低下頭去,撫著海棠的手腕道:「大姐姐戴鐲子好看。」
季映蘭也拉扯了一下嘴角,跟著附和了兩句。
幾位娘子笑嘻嘻坐在一處拿著人家的花樣子來回看,沈清梅與海棠將此事吩咐下去,又坐在那兒喝了半盞涼湯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