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乖乖認錯
季映蘭回了橫月院,進了自己的屋子就一聲不吭地趴在涼榻上,一旁的小婢女香草也不敢攪擾這個煞神,安安靜靜站在邊上伺候著。
一個身上綠紗裙的中年婦人進門來,輕輕拍著季映蘭的脊背。
季映蘭仰著頭看婦人,神情低落喚道:「阿月。」
婦人與季映蘭有幾分相似的面龐上也出來些憂慮:「怎麼了?」
「阿月,我可不可以叫你母親?」季映蘭可憐巴巴地望著鄭月,像極了一個受盡委屈想討糖吃的小孩子。
鄭月驚慌按住季映蘭的嘴,左右觀望有沒有聽了這話去,眼見沒人,才鬆開手嘆了口苦澀氣:「別,是阿月不好,讓你受苦了。」
大秦等級森嚴,有良賤之分,良賤不能通婚,她命不好,投生成了奴婢,連做季嘉文的妾也沒有資格,生了季映蘭也沒能討著好,還是個賤籍人,只能依舊做著奴婢。
只是季嘉文念在她為季家添了個女兒的份上,吃穿用度也是按妾的來,也跟著自己的女兒生活。
季映蘭腦袋一偏,盯向一邊的冷木皮子地板,幾欲哭出來,又緊了緊拳頭硬生生將苦頭咽了下去,冷淡了臉色:「季海棠醒來之後像是變了個人,還親自去看了五郎,和母親親親熱熱地說了話兒。」
鄭月一驚,脫口道:「不可能!」察覺自己激動,復而稍稍平下臉色,跪坐在季映蘭身旁,壓低聲兒:「她忌憚著沈清梅和小男娃,不可能給好臉色。」
季海棠幼年喪母,跟著精明的老太太,養就一副多疑心腸,沈清梅嫁過來就很得季嘉文喜歡,又生了男娃撐腰,季海棠怵沈清梅,但她人要強,做不出懦弱伏低態,慣常冷皮子冷臉對著那母子二人,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
季映蘭不耐煩:「難道我說謊不成?她一醒來,這一家老小都圍著她轉,往日她看不慣那頭便罷,今日卻是親自跑了過去,一口一個母親喚著,哄得那人眉開眼笑。」
鄭月看她煩悶著急,也跟著暗暗發急,正是沒了法子,見那花斑貓兒跑進屋子裡來,對著季映蘭哇哇叫喚。
她隱約出笑容:「你可把貓送過去了?」
季映蘭看著那花斑貓兒,也有些疑惑道:「她收了,怎麼又不拴著?讓它跑回來做什麼?」
鄭月嗤笑一聲,手指在貓腦袋上撫摸:「這可不是他們讓跑回來的,貓又不傻,誰是它的主人,它認得清。」
……
蜀地濕寒,海棠畏懼濕寒,跟清音到後院子里去摘花椒,要燒水來泡腳驅寒。
海棠才剪了兩支,就見沈清梅的貼身婢女青玉追魂兒似的追了過來,站在跟樹前喘著粗氣兒:「大娘子,小郎君被貓兒抓傷了。」
海棠手中剪子咔嚓一頓,心中一個來回,罵了句:「也真是大膽!」旋即剪子一扔:「春輝院去!」
春輝院此刻也是一片沉重,海棠進門的時候,沈清梅正坐在外間,季吳氏也趕來了,正跪坐在上首,五郎也不再跟前兒,地上擺了個白布搭著的糰子。
海棠避開那白糰子,朝兩個人行了禮,又問道:「五郎呢?」
沈清梅臉上有些發沉,自己的孩子還能不是心頭肉了?這會子讓貓兒給抓了,哪裡能有點大度的好臉色擺出來,只冷著嗓子說道:「才哄睡了,在裡面睡著。」
海棠不急於解釋,當下還是看看季飛雲要緊,又道:「兒去看看五郎。」
沈清梅一百萬個不願意也不能攔她,也只能幹巴巴點了點頭。
青玉跟著海棠進內間,想必還是有些不放心她。
季飛雲受了貓兒的驚嚇,睡得極不安穩,皺巴著一張肥嘟嘟的小臉蛋兒嘰嘰哼哼難受著。
海棠輕輕拍著季雲飛的胸口,方讓他好受了些,又順手揭開裹著白胖小胳膊的錦帕。
這一看,火氣噌噌上來,這樣短短胖胖的小嫩胳膊上添了好幾爪血淋林的口子!就算她上一世再怵沈清梅和季飛雲,也沒這樣毒辣過!
她冷哼一聲,轉身就大步走出了內間。
三娘四娘的母親柳氏已經帶著四娘五娘來了,季映蘭也和鄭月來了,滿滿當當一屋子女人,都齊刷刷望著海棠。
海棠權當作沒看見,只問了句:「那貓呢?」
青玉指了指地上蓋著的白糰子:「在那兒。」
海棠一把揭開那白布,露出一隻腸肚翻在外的血盈盈花斑死貓,一屋子女眷都抽了一口氣,抬袖掩面不敢再看,三娘四娘更是嚇得驚叫,柳氏急急忙忙領著兩個小娘子出去。
海棠盯著那隻死相可怖的貓,心思疾轉,暗叫一個麻煩,略略有底后才蓋上白布,轉身對著他們立著。
季吳氏身為長者,季嘉文又不在府中,只好她來主持公道,張嘴還是先問海棠:「這貓是你的?」
海棠點頭,一五一十道出來:「應該是二娘送的那隻……我這些時日沒看管,也不知道到底是也不是,只聽婢女說,這貓沒怎麼回來。」
沈清梅捏了捏袖角,儼然有些怒意:「大娘子既然養了貓,為何不管著?」
海棠道:「此事是兒的疏忽,讓五郎受苦了。」一捋裙子,還大大方方跪了下去。
一屋子人兒都面面相覷,原想著她那強悍性子或許還要出些爭鬥,到不曾料到她一口頂了下來。
季吳氏低眼看著海棠,想了一會兒又去看沈清梅,沈清梅不好說什麼,只又問道:「你可不再想想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海棠搖頭:「沒有。」
沈清梅心頭有氣,這怪來怪去,也只能怪她沒有把貓攏好,還能說她其它的不對不成?沈清梅砰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盞輕輕一跳,倒是老夫人輕輕咳嗽一聲,沈清梅才斂了斂神色,亦不再說話。
老夫人道:「這事出在你,你要怎麼辦?」
海棠道:「五郎的傷是海棠之過,海棠自當親自照顧五郎,直至痊癒。」
季大娘子來服侍人?這也真拉得下來臉,映蘭臉上笑容閃得極快。
老夫人也沉凝片刻,轉頭眼神詢問沈清梅。
沈清梅著眼瞧跪得規規矩矩的季海棠,心道:「她既然認錯,便不能拿著她不放,壞了大家的臉面。」也就點了點頭:「也罷,就這樣吧。」
這事原本以為要鬧好大一出,到底是敵不過乖乖巧巧認個錯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家人也熱鬧似的,該散就散了,留下沈清梅和季海棠兩人在屋裡。
人一走空,沈清梅就領著海棠坐在榻上去,命人傳了兩盞果漿來,讓海棠解渴。
海棠不意外沈清梅對自己禮遇,沈清梅是個妙人兒,心頭也是有稱的,害嫡子是最愚蠢的做法,她以前雖不喜愛沈清梅,但也不會去犯那個蠢!
此事跟她脫不了干係,到底大頭不在她這處,於是她平平靜靜端著盞喝果漿。
沈清梅將她看了幾眼,還是沒忍耐住:「這事也怪不上你,你何必認了?」
她兒子受傷,她當然是想追究到底,季海棠一口認了,也就砍了她追下去的路。
海棠放下盞,翹了翹嘴角,實在不像是個十四歲女孩子的神情:「先不說我不認,這事兒查不查得下去,若是要查下去,又少不得一番折騰,里裡外外不安生。我若認了,就只是個管貓不嚴,我若不認,追下去,那就是有人謀害。貓是她送的,查也只能查到她頭上去,她不肯認,就得推到鄭月頭上去,到底是生母,她這心中懷恨,豈不是更麻煩。父親也不愛后宅里烏七八糟地折騰,咱們都圖個安寧罷了。」
沈清梅聽完,是該贊她思慮周全,可自己兒子的傷不能白挨啊?遂又道:「可五郎怎麼辦?」
海棠不接這茬子話,反倒轉臉問沈清梅:「五郎貓抓前,可是身上帶了什麼物件兒,由誰陪同?」
「怎麼?你懷疑……」沈清梅話一軋:「不會,奶娘是我從長安帶來的。」
府中人尚可懷疑,長安來的都是她的心腹。
海棠笑道:「母親只管讓她來,咱們細細問了,這事兒按下去就成。」
沈清梅眼睫輕顫,心思遊走了片刻,命人將奶娘傳上來。
王奶娘三十來歲,臉似圓盤,寬腰闊膀,一派壯實,瞧見沈清梅他們,恭恭敬敬行了禮,跪坐在面前兒。
海棠啟口問道:「貓抓前誰來見過小郎君?」
「.……幾位娘子都來過,和小郎君玩了一陣子。」
「誰送什麼物件兒沒有?」
「這.……都送了,幾位娘子每次來都帶些小玩意兒。」
沈清梅也有些氣急,這是查不出來了?
海棠又開口:「小郎君原先那身兒穿戴全拿來,鞋襪都拿來。」
王奶娘唉地應聲,起身出去取衣物,須臾間端進來一個木盆子,裡邊兒的衣服鞋襪都還沒洗,上面扔著個小紅繡球。
海棠一來就拎著繡球看。
這繡球做得巧,只有小拳頭大小,球下墜了一串子流蘇,球面子上布滿綉紋,像是綉了什麼.……祥雲圖,只是這綉線被抓得有些雜亂……
沈清梅也盯著那繡球球看,沒看出門道來:「怎麼了?」
海棠慢慢吞吞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容,將繡球球朝沈清梅手心兒里一放:「這是二娘子送的?」
沈清梅點了點頭,她還誇過這繡球綉工精緻。
海棠道:「這貓啊,有個怪癖,對毛團兒情有獨鍾,誠然也不是誰的貓都會去亂抓毛團兒,是要看貓主子怎麼養!還好咱們沒折騰,這貓都死了,死無對證。」
沈清梅面上一惱,緊緊捏著手裡的繡球球,在小案上重重一砸:「可惡!」
想了一會兒,又轉臉讓人去取剪子來。
海棠又輕輕慢慢喝了口茶水,看見沈清梅接過剪子來,將繡球球的流蘇剪下來扔在漆盤裡:「送去給二娘子身邊的阿月!」
青玉不解:「這.……」
沈清梅將繡球球好好包起來:「還怕我治不了她了?」
海棠眼皮子一跳,這沈清梅果然不是個簡單的,難怪她父親能心甘情願被沈清梅拿住,看見青玉那懵懵懂懂的樣子,又噗嗤一聲笑了:「還不快去?!」
青玉也不大明白這意思,只是連大娘子都明白了,她更不好再問,趕忙端著漆盤朝外走。
沈清梅進屋子把繡球球放好,出門來終於帶了笑臉:「我才嫁來幾年,許多事兒沒個定準兒,咱們以前也有些誤解。」
海棠那濃黑的長眉微微一挑,眉尾刮來幾縷風情,手指輕輕按著手畔的几子笑道:「您既是我父親的正妻,就是我母親,說這些見外話做什麼?」
兩人似乎坦誠了,又似乎有所隱藏,不過女人的心思就那樣,你摸我的心思,我摸你的心思,話說到這兒,也是明面了。
沈清梅也止住那話,柔情笑起來,點頭道:「好,好。」
屋中響起了娃娃的哭聲,兩人都趿拉好木屐鞋進屋子去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