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雨不息
次日天明,她起身凈面,穿戴一身灰白袍,腰纏玉帶,蹬著雪靴,束起長發,拉開門讓人進來,然後打水梳洗。
這是她不成文的規定,這些年一直到現在都是同一批人在伺候,她沒有換過人,掌勢太監是一位五六十歲的老者,圓圓的臉蛋透著慈祥,也透著精明,是她在西城跟北界的大夫一起解救出來的,解救出來以後,這個掌勢太監就領著一幫同樣被囚禁的太監跟著她了。
據說這個太監以前是跟著前東界王的,就是被現在東界王滅掉的那個原東界王,後來輾轉成了北界王的隨身太監,據說人際關係直通西秦四界,時分複雜。
但是跟著她這麼多年,這個老太監的身份也只是個端茶遞水的,而且她總叫錯這個掌勢太監的名字,時間久了,都是她叫什麼,這個太監應什麼,也不糾正了。
總的來說,這個太監就是,對她極為忠心,對事極為用心,對物極為上心,總之,她十分滿意的一個掌勢,有這個掌勢太監在,她的事兒永遠處理的井井有條,從來沒有出過任何差錯,同樣的,她對這個太監也不錯。
久而久之就是,兩好擱一好,默契也形成了。
洗漱后,陸珈拿起暗紅色的白狐絨領的暗紅色披風出門,身後的太監跟著在後面送,大門口處,陸珈擺手讓他們停下,轉身往前走。
一直以來,她都是一個打理自己的事物,很少找人插手,原因,當然她自己最清楚,開始是她不太想讓人知道她的身份,後來,人們的固定印象形成以後,她也懶得解釋,索性的,就這麼一直誤會下去了。
在門口翻身上馬,盧炎帶著守衛在她身邊守衛,陸珈拉動著馬韁繩往前走,看著街道兩旁的片片白雪,年過了,這就意味著,春天很快要來了,春天來了,萬物復甦,一切也就好了。
「大王」隊伍浩浩蕩蕩走了一段時間,他們的隊伍在一座邊城前停住,盧炎上前交涉,陸珈抬頭看著頭頂的牌子:西界,不用說,另一邊一定是南界。
馬匹驅動,隊伍慢慢的前行,經過門樓時,陸珈微轉頭看著頭頂上的南界的字樣,心裡一陣短嘆。
短短的四個字,是一個個統治者的野心,確實數萬百姓的心頭傷,南界北界相隔的是兩個不敢相認,不敢越界的心,想想,他們該多麼的可憐。
遠遠地棕紅色大門前,南界王一身金絲跑,梳著乾淨的髮髻,花白的鬍鬚,遠遠地看見她,貌似開心的跑過來,雙手抱拳,親熱的開口「哎呀呀,北界王,北界王,惶恐啊,惶恐啊」
「……」不動聲色的笑,陸珈翻身下馬,拱手上前「早該來拜訪,上次鬧得不愉快,這次特地來贖罪」
「哪裡哪裡」南界王笑著,眼角掃到陸珈帶來的幾箱珠寶,也頓時眉開眼笑,迎著陸珈往裡去「請請請,今天讓哥哥好好招待招待你」
「那就有勞了,在下恭敬不如從命」陸珈笑顏,眼角打量著南界王宮殿中的建築,果真是驕奢淫逸。
腳下長長的通道是紅色雞血石磚鋪成,整個大殿是用來人抱的柱子立起來的,根根柱子用鉑金塗就,陽光下散著光,正殿中的用具更是不在話下,單就正殿中的幾把桌椅,就是上等橡木製成,茶碗杯具全是上等的玉器製成,碰撞聲透著清脆,看來密探書信,絕非虛言,南界王的驕奢確實是真。
至於這些錢財的來歷,從剛才入南界一路走來,民眾的神態,她大概已經猜到了,這些都是南界民眾的民脂民膏。
「北界王,來,嘗嘗老夫新淘來的茶」南界王的興緻似乎很高,跟陸珈帶來的兩箱珠寶有關「這是數十年的野山茶,是樵夫攀壁採摘的,香的很香的很,您嘗嘗」
「……」始終帶著笑容,陸珈端起茶碗聞了聞,抬頭淡笑「確實有所耳聞,據說,這種茶又叫鬼手茶,因為十個人同時下去採摘,能上來三四個也屬幸事,所有是經過鬼之手,故而得名『鬼手』」
「……」南界王倒茶的手連同臉上的笑容,因為她的話,一點點的落下,最後放下了茶壺,恢復了笑意看著陸珈「恕老夫年邁耳拙,老夫真沒有聽懂北界王的言外之音」
「很簡單」放下手中的茶杯,陸珈抬頭看他「我不想喝這種帶著血腥的東西,這讓我很不舒服」
「哈哈」半晌后,南界王聽到笑話一般大笑出聲「北界王真會開玩笑,北界王這般踩著屍體過來的人,居然聞不得血腥味,確實也是天下一奇談啊」
「……」淡笑不語,陸珈平靜的看著南界王的開懷大笑,只是靜靜地,像是局外人一般。
「其實也沒有什麼嘛」似乎很是艱難的忍住笑意,南界王拍了拍陸珈的肩膀,安慰的開口「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哪個王不是染著鮮血過來的,這不稀奇不稀奇」
「我不這麼想」不動聲色的推了推茶盞,陸珈抬頭認真的看著笑出眼淚還停不下來的南界王「王之所以為王,不單單是看他手上染了多少鮮血,還看他作為王,能為他的民眾做些什麼?」
「怎麼?」南界王停下了笑容,難得落下了神色盯著陸珈「難不成,北界王要告訴我,你之所以做北界王是為了造福蒼生,你別跟我說,因為我有要發笑了,北界王,你不會認為,你能以一人之力造福民眾吧,小毛頭,你的願望是好,但是太不現實」
「有何不現實」徹底的落下了笑容,陸珈帶著從未有過的嚴肅「我們若不造福民眾,如何撐得起別人喚一聲王」
「王」南界王的笑容也在臉上隱者,抬眼看著陸珈閆肅的神色「北界王以為王是什麼?造福蒼生還是福澤黎民,北界王,那只是你一個小子的假想,這是不可能實現的」
「我跟你不一樣」嚴肅始終未變,陸珈看著眼前的南界王「如你所說,我從最邊境,踩著敵人的屍體,也踩著自己人的屍體走了過來,我經歷了千難萬險,我的目的就是為了一個『王』造福蒼生,福澤萬民的王,要不然,我何必經歷這些險峻」
「其實你得到的已經夠多了」徹底隱去了笑容,南界王站在桌子的另一邊,意味深長的看著陸珈「你已經得到了北界,跟我們分了西界你又能吃多少虧,你真以為,你一路通到西界的宮殿是你北界王一個人的功勞,北界王,你錯了,這裡面參與的人太多太多了,現在事成,你想一個人獨吞功勞,那些參與的人會善罷甘休吧」
「聽老夫一句」南界王的笑容再次展開「回去吧,把西界的108座圖紙印章拿出來,按照大家的意願分了,既然東界王願意了你拿三分之一,你就拿著吧,其他的,不要想了」
「然後呢」靜靜地聽著南界王說完,陸珈抬眉「然後我就眼睜睜的看著西界的民眾,再次落到那些暴徒手中,南界王知不知道,東界統治西界都城三天,發生了上百件燒殺搶掠的事件,如果我把西界交到東界手中,那我還從北界變成打回來做什麼,我不如什麼都不做,這樣起碼也不會感到愧疚」
「你為何愧疚」南界王的笑容掛在臉上,但是看不到笑意,幾乎帶著點點的落寞「這跟你無關,這都是命,是誰的命,誰受著,我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就得看著他們受著,這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兒,誰能攔得住」
「我攔」傾身往前,陸珈堅定的對上南界王的眼睛「我攔,而且我也不是現在才開始攔,從一開始我一無所有接下這個爛攤子開始,我就在攔,那麼現在,我接著攔」
「今日非同那時」盯著陸珈的眼睛,南界王的落寞明顯「那時你孑然一身,可今時你是萬眾矚目的王,你有你自己的地處,你有你自己的羽翼,你何必為了這個,搭上你的所有」
「我沒有打算搭上所有」盯著南界王的眼睛,陸珈接著開口,堅定無比「因為我搭上所有就意味著所有跟隨我的民眾也搭上所有,所以我今天來求你了,求你老哥哥跟我聯手,只要你跟我聯手,東界王通天的本事,他能靠一人之力扳倒大半個西秦嗎?」
「……」一瞬間,南界王愣在了當場,蒼老的臉上閃爍著各種的情緒,最後還是定格在了大笑上「哈哈哈,果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啊,老哥哥欣賞你的勇氣,欣賞你的大義,但是老哥哥跟你不一樣,老哥哥太愛惜自己身上這身羽毛,這個頭頂的『王』老哥哥老了,孤家寡人一身,還能有幾年的好時候,老哥哥只想落一個善終,還望北界王成全啊」
「……」無比失望的坐直身子,陸珈看著眼前滿臉笑容的南界王,無聲也帶著無奈抿唇「我相信南界在南界王的管轄下,雖然生活拮据些,但是絕對不會有滅頂之災,我信這也是南界王你心中的善意,話已至此,我就不再打擾了,今天就不多留了,下次邀南界王到北界,我一定喝個盡興」
「一定一定」笑容始終在臉上,南界王拱手禮讓,跟著陸珈往外走,大門口處,一個敏捷的身影跳了出來,張開胳膊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來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細緻烏黑的長發,常常披於雙肩之上,俏皮靈動的眸子顯示著她的天真無邪,潔白的皮膚猶如剛剝殼的雞蛋,大大的眼睛一閃一閃彷彿會說話,小小的紅唇與皮膚的白色,更顯分明,一對小酒窩均勻的分佈在臉頰兩側,淺淺一笑,酒窩在臉頰若隱若現,模樣甚是可愛。
「馨兒」南界王首先說話了,無聲的用身子遮住了陸珈毫無遮攔的視線,怒視著眼前的少女「不要在這裡胡鬧,趕快內院去」
「我不」女孩蹦跳著過來,背著手站在陸珈面前,俏皮的眨眼「我叫普蘭馨,你叫什麼名字」
「……」站在原地,陸珈的眼睛在這個女孩子身上流轉,這個就是南界王普若水的致命弱點,他的女兒普蘭馨,從這個女孩天真無邪的眼眸看,這個女孩確實被保護的很好。
「還不回去」南界王再次上前,再次不動聲色的隔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站在南界王身後,陸珈背著手,無聲的笑了:這才是一個父親該有的反應,畢竟,她現在的身份不同,性別不同,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沒有哪個父親能忍受大庭廣眾之下,當著父親的面,可以肆無忌憚被人審視的,這麼看,其實,也許,這個普蘭馨,有一天真的能排上用場,如果可以那麼做的話。
可是想必沒有那麼容易,這繁亂的四界爭執中,都知道南界王的弱點是她,但是這個公主依然這樣的美好天真,可見南界王的手段跟功夫。
再者。
在心中低嘆,陸珈稍稍低頭。
確實也不想這麼做。
都說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拿子女開刀,是最見不得光的手段。
當然,她第一個是不屑的。
看南界王攔住中間,普蘭馨嬌俏的嘟起了嘴。
「爹爹你起開」普蘭馨很是不滿意,可是見南界王依舊不懂,生氣的嘟著嘴推著南界王,隔著,踮著腳跟陸珈對話「你還沒有說你叫什麼?你是人們說的北界王嗎?我覺得你說的對,你是個英雄,你是一個大英雄」
「馨兒」南界王真的怒了,推開普蘭馨,對著兩旁的人怒斥「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帶公主回宮」
「是」兩旁的人緊張的弓著身過來,被普蘭馨抬手攔住「我看你們誰敢,誰敢過來,我就絕食,看你們誰敢」
「你」南界王氣得面紅耳赤又因為陸珈在不好發作,只好轉身跟陸珈拱手,領會了一般,陸珈輕笑,拱手還禮后,抬步往前走,只是剛走了一步就被普蘭馨拉住了胳膊。
「北界王」普蘭馨拉住陸珈的胳膊,天真的開口「你帶我走吧,我也可以上戰場的,我也可以為民謀福祉的,我不要跟爹爹一樣,我要跟你走,我也要做個英雄」
「胡鬧」南界王真的怒了,大步上前拽開普蘭馨的手,對著兩邊的人怒斥「還不送公主回宮,愣著做什麼?」
「是是是」兩邊的宮人嚇得哆嗦,上前拽著普蘭馨往回走。
陸珈再次拱手后,帶著門口的侍衛走出了南界的宮殿,南界王跟著相送,大門口看著陸珈翻身上馬帶著人離開,站了很久才轉身往宮殿里走。
大英雄,誰都想做,可是,這個英雄的代價實在太大,大的讓人想都不敢想。
一路的往回走,迎著北風,陸珈有些淡淡的失落。
雖然做了被拒絕這方面的準備,但是,突然來了,她還是有些慌亂,因為她確實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做,東界王不可能坐著不動,等著她來部署。
特別是,這一次拜訪了南界王之後,她明白,東界王一定會加緊打垮她的步伐,可是她這次明著來這一遭,也確實是無奈之舉,她得讓東界王摸不清底細,到底,南界王是不是已經被東界王說服了,也只有這樣,她才能有些勝算,只有這樣,她才能知道些底細。
危險,確實危險了些,卻也是值得的。
「大王——」他們的人馬剛到宮門口,仲長繁已經帶著一眾大夫走了過來,拱手被陸珈抬手攔住,招手示意仲長繁自己走進來,又招手盧炎,兩人跟著她往裡走,留外面的一群人議論紛紛。
正殿里,陸珈走向主位,書案后坐定,看著桌上的摺子,低垂下了眉眼:果然,東界王的動作,比她想象中還要快。
「大王」仲長繁拱手開口「東大梁那邊有使臣摺子來,他們說,當初西界王攻打北界之時,找大梁援兵,西界王承諾給他們二十座城池,他們現在來要城池來了」
「噢……」拿起摺子,陸珈半是疑惑的開口,也暗暗的鬆了一口氣「這麼看的話,密探還是有誤的,這東界王的身後靠山北非大梁,要不然大梁絕不會在這時候來摺子,他們大可以靠東界王一點點的跟咱們斗」
「大王分析的有道理」仲長繁思索著皺緊眉頭,可是仍然緊張不不減「這麼看的話,應該是西界王跟大梁達成的協議,而東界王的靠山,很有可能不是大梁,那會是誰?」仲長繁擰眉,一旁的盧炎緊接著開口「會不會是北楚」
「不會」這個說法很快被仲長繁否決了「北楚連年內鬥,東界王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打入到北楚內部,這麼看的話,我心裡倒是有個人選」
「誰?」盧炎開口詢問,陸珈也跟著抬頭看。
「西邊大漠的狼主」仲長繁思索著開口「雖說三分天下,但是西邊大漠的勢力這些年漸漸崛起,而且,我們久有耳聞,說,西漠的狼主時常來往於東界之間,據說,現在更加的明目張胆,看來是真的了」
「……」坐在主位上,陸珈看著手上的摺子,也是一籌莫展,現在也算腹背受敵嗎,現在大梁來這裡要城池,那她現在要如何應對,弱了,直接關係的是現在朝中的士氣,可是來硬的,大梁是得罪不得的。
這件事,她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要不然,門外那些人也不會這麼著急。
畢竟三分天下中,大梁的國力是最充裕的,她半個西秦,殘垣斷壁,跟大梁的實力實在太懸殊。
「大王」盧炎拱手謹慎的開口「不如,我們就碰上一碰又如何」
「萬萬不可」仲長繁急急地開口阻攔「這可使不得,我們的國力跟大梁差的太懸殊,可萬萬不可輕舉妄動,萬萬不可」
「那怎麼辦?」一向溫吞的盧炎也怒了「難道我們真的要給大梁二十座城池嗎?」
「將軍」仲長繁雖然為難,卻還是開了口「大王,就怕到時候西漠的狼主跟大梁同時想我們進攻,我們腹背受敵,怕是,怕是,到時候……」在陸珈的直視里,仲長繁躬身「臣的意思是,不如……舍了這二十座城池,起碼可以先穩住大梁,大王,大王,您三思啊!」
「你……」盧炎氣得面紅耳赤,伸手拔刀,被陸珈抬手攔住「盧炎,不可造次」
「是」氣得輕喘,盧炎低頭背著身子朝外,氣的急急喘息。
「……」陸珈坐在書案后,抬眼直視仲長繁,問的認真「仲大夫,給了大梁這二十座城池,是否還要給西漠狼王二十座,不給的話,狼王會不會願意,你考慮過嗎?」
「大王恕罪」仲長繁再次躬身,額頭上冷汗不斷,著急的開口「微臣,這也是,權宜之計,請大王恕罪」
「一路走來,你看到的什麼?」靠在椅背上,陸珈嚴肅的開口「累累白骨,殺人成魔的士兵,我們親手把城池送上,跟親手把民眾交給他們屠殺有什麼區別,我不反對你的權宜之計,但是你權宜的只是你的自身,而非咱們的子民,所以我不同意」
「大王恕罪」仲長繁再次躬身,無奈的閉上了眼「並非臣下不懂這些,只是因為,我們要進就得要退,這也是我們為萬民所作的事兒,放棄那些人,是為了保住更多的人,為了更多的人的身家性命,大王,微臣斗膽,請您三思啊!」
「不進則退」扶著書案,陸珈的聲音冷厲「可是沒有做任何努力就退,這就是錯,天下人,誰的命都是命,由不得任何人定三六九等,你,作為文班長大夫,看到信使信折,第一反應居然是妥協。
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舉動對整個朝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你要投降,意味著你在明擺著告訴大梁來送信的使者,我們從心裡怕他們,而且直到現在,你還在喋喋不休你的權宜之計,仲長繁,你可知罪?」
「大王恕罪」仲長繁撩袍跪倒,陸珈扶著書案站起身,揮掉了書案上的所有摺子,怒聲開口「來人啊,把仲長繁給我拉出去重打五十大板,告訴大梁的使官,想動我的城池,絕無可能」
「是」殿外洪亮的聲音響起,有兩個侍衛走過來拉著仲長繁往外走,陸珈坐在書案后,冷著臉看著外面的一切。
沒辦法,撐她也得撐下去,這一次,她有絲僥倖,會不會見到蕭振曦,也許見到蕭振曦,一切還有希望,可是她心裡無比的清楚,對於大梁那樣的國力來說,打掉西秦半個國家,根本就不需要蕭振曦露面,就是說,她心裡的預想是絕無可能發生的事情。
那麼接下來,她要怎麼辦?!
外面的板子聲響起,陸珈面沉似水坐在書案后,盧炎掂著大梁信官的衣領提了進來,那信使看到殿中間坐著的陸珈,慌忙跪倒,一再的叩首「大王,大王」
「送他回去」很是不耐煩的開口,陸珈把臉轉向一邊,盧炎拽著信使的衣領出去。
剛才一進門她就看到這個使臣耀武揚威的在殿門口坐著,好不威風。
她生氣,是因為仲長繁無形中滋長了別人的威風,雖然仲長繁考慮的是對的,但是兩軍陣前,亮劍時分,豈容仲長繁這樣的惑亂軍心,所以,這一頓板子打掉的是頹廢,漲起來的是志氣,什麼都能丟,志氣是丟不得的。
換個方位說,她若是真的給了大梁這二十座,那西漠的狼主一定會趁機而來,到時候,一樣的是腹背受敵,與其這樣,還不如這一次索性拒絕個痛快,不扭扭捏捏拖泥帶水,告訴天下人,她這一杯羹是不好分的,至於以後,反正橫豎的,都是一場一戰,打了又如何?!
外面的板子聲落下,門外一片靜,仲長繁爬到門口叩頭,陸珈煩躁的站起身走向內室,解掉了腰上的玉帶,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倒茶,卻發現壺裡空空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揚手重重打碎了茶壺。
碎片聲響起的時候,陸珈反而後悔了,門外有太監小心的跑過來,看到陸珈的神色跪在門口。
愣了好半晌,陸珈對著那太監揮手,示意他過來掃掉碎屑,那太監跑過來,慌忙的掃著碎屑。
站起身背手看著窗口,恍惚間,陸珈似乎想起了某一刻,有一個人,也是跟她一樣,就這樣,盯著天空,久久的不能回神。
也是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那時候跟她有說有笑鬥嘴的男人,其實心裡壓著那麼多的無奈跟煩心,只是不願意跟她講。
只是,日子總得要過,事情總是要處理,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得起來,因為她身後有上萬雙眼睛在盯著,她不能倒下。
轉身走向殿外,仲長繁已經走了,門外也恢復了平靜,無聲的嘆息,她在書案前坐定,泄了氣一般看著書桌上的摺子,伸手打開,審批著,不覺間,已經到了落寞時分。
直覺身後有動靜,陸珈猛地轉身防備,身後一個身影毫無預兆的一個粉色身影跳了出來,蹦蹦跳跳的在她面前,擺著手笑道「北界王,沒想到是我吧!」
「你」看到眼前的女子,陸珈的心裡一動,只是很快的壓下了這個念頭,直覺跟她說,這是不行的。
「哎呀,我是普蘭馨啊,這麼快你就忘了」很是不滿意,普蘭馨嘟嘴趴在她的桌子邊上,眨著眼睛看著陸珈「你抬頭看看我嘛,可別說你四大皆空我不信的哦」
哎,心裡低嘆著,陸珈始終批示著摺子不敢抬頭。
這麼一個危急的時刻,她只要一句話,扣了這個公主,什麼事兒都解決了,三界合一,大半個西秦在她手裡,東界王算什麼?西漠蒼狼算什麼?!
就是大梁發兵,心裡也得有點發怵。
可是!
合著摺子放著,陸珈在心裡重重的咒罵自己:活該你愁死自己,沒膽沒謀,心不黑,手不毒。
「算了,不理你了」天真爛漫的蹦跳著,南界公主普蘭馨在她的殿里轉著,伸手拿著一旁果籃的水果啃著,好半晌看陸珈一直不抬頭,疑惑著瞪著無辜的眼睛看她「你不會真忘了吧」
「你怎麼出來了?」合住摺子,陸珈手中的動作沒停下,始終不敢抬頭「你爹爹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拿著水果四處轉悠著,普蘭馨就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的自在「我會功夫的,我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的,來看看你啊」
「……」低著頭,唇畔帶著無奈的笑,陸珈敲了敲桌面,外面有侍衛進來,陸珈對著侍衛擺手「找個馬車,送南界公主回南界,務必送到南界王宮中,不得有半點差池」
「我不走」兩隻小手扒著桌角,普蘭馨嘟著嘴委屈的看著陸珈「你知道我出來見你多難嗎?我不走不走」
「……」無奈無聲的擺手,有兩個宮女上前拉著普蘭馨走,陸珈低頭翻著摺子,想起了什麼似的開口「哦,對了,讓盧炎護送,這兩天咱們這裡不太平,千萬不能在路上出了什麼事兒」
「是」門口的人應聲,院子里傳來普蘭馨的叫喊聲,陸珈翻著摺子低嘆「你不願意走,我何曾願意讓你走,你可知道,你是多大的籌碼啊,有你在,你爹屈服了,我還用這麼愁嗎?哎,人啊,不能像我這樣做的,處處只會為難自己,就應該聽你爹的」
外面的聲音走遠,陸珈繼續翻看著摺子,時間一點點的過著,思緒深沉,摺子在手中轉動著,等吧,等大梁的反應,見招拆招吧!
……
「什麼?」東界宮殿,東界王一身天藍暗花袍,外披白色狐裘外罩,一雙深邃的眼睛充滿震驚,只因為此刻密報通報的事情。
「大王」一旁的謀士過來拱手,一張蒼老的年,帶著精明「何須如此震驚,不是說,那北界王遣走了大梁的信官嗎?北界王得罪了大梁,這對我們來說,是大大的有利啊,我們何不現在就行動呢?不給北界王喘息的機會。」
「你只想到了這一層」轉頭,東界王緊皺眉頭看著身邊的謀士「還有一件事你沒有聽到嗎?北界王親自派人把南界公主送回了宮裡,我們都知道南界王對南界公主的珍愛,本王看今日北界王敢公然遣走大梁的信使不是沒有原因的!」
「大王的意思是?」殿中另一位謀士走過來,思趁著試探性的開口「南界王或許早就跟北界王認識?」
「本王看不是沒有這個可能」轉身大步的走回主位,東界王的眉頭打成結「本王一直在奇怪,怎麼北界王剛到,南界王就火急火燎的過來主動要求撮合,想想往日往時,四界有點什麼事兒的時候,南界王何時有過這樣的熱心,每次有事找他來調和,都是磨磨唧唧諸多借口,怎麼這一次就主動來了,本來,本王以為,這老匹夫只是為了分西界一杯羹,現在看不單單是這樣,這老傢伙早有預謀啊」
「大王」謀士近前,謹慎的開口「若是這樣的話,那咱們須慎重啊,只是這件事,容屬下斗膽猜測一下,南界王是有意招北界王為婿,若是這樣,那南界也算是北界王的囊中之物了,這對我們是大大的不利啊,我們要阻止這次聯姻啊」
「阻止?」南界王愁緒的皺眉「這如何阻止,你可有計策?」
「大王」那謀士試探的笑著上前開口「咱們這裡可有一位絕世美人兒啊,何不……」
「混賬」東界王聞言怒聲喝止,殿中的人都往後退了一步,同時躬身。
大殿中頓時沒有了聲響,都同時低頭垂首站著:這誰都知道這個美人兒是東界王的心頭好,誰也沒有想到,今天會有人出這樣的主意,這也難怪東界王會這般生氣。
「東界王」門外響過一聲嘹亮的笑聲,打破了殿內的高升的怒焰,殿里的人再次躬身。
門外走進來一個壯碩的男子,一身外邦的打扮,一身駝色的狐皮製成的衣袍,一頭長發隨意的綁起垂在身後,粗獷的鬍鬚,眼如銅鈴,透著北方漢子的不羈跟豪放,一雙虎皮靴子走路帶動著風聲,大笑著在殿中站定,對著主位上的東界王稍稍拱手。
「怎麼東界王不捨得啊,還是已經開過苞了,不好往外送啊」
殿中的人同時低頭,東界王聞言也是一時的短促,這麼私密的話,在這樣的場合里,也只有大漠外邦的人能說出來。
「東界王是被我說中了嗎?」來人笑的很是粗狂,大聖粗獷的對著東界王調笑「說什麼你堅定如石,也不過如此」
殿內再次陷入了安靜,主位上東界王首先坐不住了,難掩急躁的對著下面的男子揮手「狼王說的什麼話,這都是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說笑」
「哈哈哈哈」西漠狼王大聲笑,在殿中回蕩。
東界王煩躁的對著殿中的謀士揮手,眾人躬身退去,有宮女上來奉茶,東界王懂主位上走出來,跟著狼王並排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宮女把茶具放在兩人中間的小桌上,躬身退出去。
「我覺得那個人說的是個好辦法」西漠狼王拿起中間桌子上的茶盞,翹起二郎腿調笑的開口「男人嘛,都喜歡好看的女人,你我都是,那北界王又怎麼能逃脫,你把你私藏的美人兒獻給他,就不信北界王是個坐懷不亂的君子,還是因為你那美人太美,本王見了都把持不住」
「狼王」東界王聞言很是不滿意,端著茶盞稍轉頭怒視西漠狼王,聲音不乏警告。
「東界王忘了收容這個女子是做什麼了嗎?」端著茶杯,狼王的笑容也在慢慢落下「不就是一顆棋子嗎?最近幾年,你對這棋子越來越上心了,越來越不像你東界王的作為了,你能陷入兒女私情,本王不信,這麼多年,本王從未見過你對女子上心吧,這個女子也不會」
「當然不會」東界王的神色在慢慢收緊,眸子也在收緊「只是覺得,就算把蝶舞出去,也不會有什麼大作用,而且蝶舞的身份特殊……」
「再特殊北界王合了南界也是廢棋」不動聲色的笑,西漠狼王轉頭看著一臉凝重的東界王「但是,用她打垮南界王跟北界王的聯姻,就是擱對了位置,幾全其美的事兒,大王不要猶豫了」
「何以見得沈蝶舞能打垮南北兩界聯姻」東界王顯得很是不淡定,把手裡的杯子攥緊「我真沒有看出來!」
「呵,還有東界王看不明白的時候,那我就說說」西漠狼王調笑著斜身向他「你想啊,南界王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搭上一切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女兒家的一個安穩嗎?可是若北界王在塵埃落定的時候,違背了他們的諾言看上了別的女人,你說,南界王會不會願意?!」
「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手中攥著酒杯攥到手掌發紅,東界王的怒意不息「你可別忘了,今天北界王就譴退了大梁的信使,大梁能出得這口氣?我們又不是沒有辦法,不必走這一步」
「老哥哥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撤回身子笑,西漠狼王依靠在椅背上散漫的開口「大梁不過是在試探西秦新政權的手段,你我都明白,雖然西界王當時依靠大梁,但是真正打仗的時候,大梁根本就沒有插手,更是沒有投注絲毫的兵力,這次不過就是來走個形式,一是試探,二是想給北界王一個下馬威,也就是說,大梁要不要得到這二十座城池,今天都不是他們的目的,他們來,只是來試探」
握著酒盅,東界王全身散著怒焰,西漠狼王的分析越來越讓他憤怒。
「更何況,大梁的君主會不通透這裡面的事兒」接著開口,西漠狼王絲毫不理會東界王的怒意「他會不知道我們之間的合作和你我的關係,對大梁來說,不管是你我,還是北界王,我們誰取得了西秦,對他都沒有威脅,那麼他何必卷進這個漩渦里來,但是你我就不同了……」
語氣一頓,西漠狼王靠著椅背上,斜身看怒氣不止的東界王「為了拿下西秦,我們先幫助西界打北界,又幫助北界王打回來,我們投注的兵力是你我都知曉的。
北界王一手拿下西界,已經是我門意料之外了,要是再讓北界王拿下南界,東界王,到時候,你可別怪我這個做兄弟的不講道義,不來幫助你,那這所有的後果就得你來扛了,人的心是不能滿足的,北界王能拿下西南兩界,會放的過你東界,這是現實你得看清楚,到時候,大半個西秦就在北界王手裡了,你東界王通天本事,能以一己之力斗得過大半個西秦」
「有何不可」怒聲,東界王猛地轉頭看著西漠狼王「那北界王不是一步一步打過來的,我一世英名,會不如一個毛頭小子」
「你知道這不是他自己」頂著聲音上去,西漠狼王絲毫的不退讓「你知道這中間的所有事,滅掉西界,不過是找他做一個頂缸的,可誰會知道這個頂缸的順勢而上,順手收了西界,誰又能想到,我們以為的這個頂缸的身後站著的是南界王,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怨不得」
「……」憤怒陰沉著臉,東界王看著前面斜靠在椅背上的西漠狼王,心中做著強烈的掙扎,捨得不捨得,千千萬萬的不捨得,可是西漠狼王說的一點錯都沒有,北界王能收了西南兩界,怎麼會放過他的東界。
「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依靠著椅背,西漠狼王冷聲調笑「這北界王說是菩薩轉世,但是做的可不是菩薩普度眾生的事兒,屠城的事兒,十個佔七八。
所謂,傾巢之下豈有完卵,可以說,就算這個美人兒,你現在不獻出去,他也有辦法給你弄走,你說你又何必呢,反正女人嘛,多得是,話再說回來,你現在獻出去,到時候你贏了,照樣還能找回來,舊的新的熄了燈,不是一樣的用……」
「住口」東界王憤然起身,西漠狼王依舊笑而不語,只是抬頭看著東界王,挑眉建議「東界王想想我的建議,三日後,我們請南界王做東,把這件事做了,說不定會有大的驚喜也說不定」
「……」東界王憤然起身往室內,留下西漠狼王一陣譏笑「東界王,要江山還是要美人兒,你要衡量好啊」
東界王憤怒的轉身往裡,西漠狼王端著茶盞細細的品著,抬頭觀賞著眼前富麗堂皇的宮殿,不禁的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很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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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次日剛過早膳,陸珈正在審查摺子,盧炎從外面跑了進來,急匆匆的腳步,恭敬的把一封迷信遞了上來,興奮的拱手「東界王的底細查出來了,大王看看」
「哦」稍愣,擱住筆,陸珈拆開信封,細細的審視著,眉頭在緊皺。
密信上說的很是詳細。
東界王,屠無天,來自西北大漠,大漠蒼狼主的長子,於二十年前追隨摯愛來到西秦,後來除掉東界王,做了新的統領著,那就能確定東界王身後的勢力是西漠蒼狼了。
也就是說,真正想一統西秦的,其實是西漠蒼狼,看來這數年來各執一方不過就是個假相,不過想想也是情理之中,西秦這麼大的肥肉,又是這麼分散的族群,誰沒有兼并的心,只是當今三分天下中,其他兩國近些年都不平穩。
大梁雖國力昌盛,但是大梁的先皇,在十年前就身負重病,這些年,一心栽培蕭皇,根本無心顧及其他。
北楚更是連年的宮廷內鬥,也不過才安穩短短十幾年,連年的內亂中,怎麼有精力去管別家的事兒,自己都已經自顧不暇。
這時候西漠蒼狼能來拿西秦這一塊肥肉就不稀奇了,因為調查顯示今年來,西漠蒼狼那邊雨季充足,牛羊肥碩,人口陡增,連帶著兵力大增,這時候不拿下西秦,還等什麼時候?!
「大王」盧炎掩飾著激動再次躬身「南界王的請帖來,請您三日後去南界行宮一敘,隨宴的還有東界王,跟西漠狼王」
「嗯」審視著密折,陸珈答得很是隨意,對著盧炎揮手「你下去準備著,三日後隨我去南界」
「是」盧炎躬身退出去,腳步輕快:東界王能來談和,不管為了什麼,都是好事,起碼說明東界王這邊不會緊逼,這就是好事。
門口處,遇到了扶著人一瘸一拐的進來的仲長繁,盧炎停下來冷下臉拱手,仲長繁跟著拱手,打完招呼后,仲長繁丟開扶著他的人,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走進來,在殿中間跪下,對著正中間的陸珈深深地叩頭。
停住手中的批閱的動作,陸珈平靜的看著跪在殿中間的人,只是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大王千秋」仲長繁趴跪著抬頭,淚水打濕花白的須髯「老夫愚鈍,想到的都是些糟耙,下臣應該知道,大王您跟西界王是不一樣的,西界王用的,大王必定是不屑一顧的,屬下愚鈍」
輕靠在椅背上,陸珈看著趴跪在地上,滿臉淚水的老人。
仲長繁是她收西城的時候,解救下的一批朝中重臣中的一個,她打進去的時候,西界重臣都在這個都城裡修葺城牆,強大的重體力,早已領這些前朝老臣,死傷大半,沒有死的也是奄奄一息,骨肉如柴,仲長繁就是這些人其中的一個。後來也一直跟隨效命於她。
不得不說,仲長繁是個難得的人才,治理受降城池,安撫民心都是佼佼者。
但是過往的苦難,卻在這個老人心中留下了巨大深刻的陰影,其實她早就發現了這個問題,但是一直覺得問題不大,直到那天大梁信使到來,仲長繁恐懼的模樣,讓她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也是因為這樣,她才會當眾打了仲長繁。
她要打掉的不光是鬆散的文臣信心,還有仲長繁這顆不安定的心,她作為一個領路者,得讓仲長繁知道,跟著她是安全,是不需要去經歷那些苦難的,或者說,是願意跟她一起去經歷那些已知的苦難的。
「仲大夫起身吧」輕靠著椅背許久,陸珈對著仲長繁揮手「去看看那些未來得及查的公務,務必做好後天拿過來給我看」
「是」仲長繁泣著,艱難的站起身,躬身後,拄著拐杖退了出去,靠在椅背上看著仲長繁的背影,陸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都說國之存心之存,心存著,臣安者,果然所言非虛。
所以,她也在一直學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