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彼岸
沒想到這頭凶獸生性如此凶殘,居然選擇自爆。
冰天雪地裏,梁溯寒全身如浴火一般灼痛,他跳下凶獸殘軀,整個人貼在洞外的寒冰上,但這種灼熱是身體內了,寒冰根本無濟於事,那種火燒般的痛苦逐漸深入他的五髒六腑,連經脈裏的勁氣都像一團火一般,他褪去所有衣物,就那麽站在刺骨的寒風裏,身體表麵冒起一陣煙霧。
凡人的身體怎能經受如此摧殘,很快他就站立不住了,倒在地上,他希望自己能昏迷過去,但體內的灼熱不停的刺激著他。
受傷的雪豹爬出洞外,見梁溯寒如此痛苦,拖拽著他的身體一直向北。
越是往北,寒風越是凜冽,身體表麵被凍僵,體內卻是一片灼熱,這種痛苦非是常人所能想象,梁溯寒想大聲呐喊,可喉嚨裏隻有灼熱的刺痛。
也不知在冰地上北拖行了多久,梁溯寒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北融化了,鮮血不停從他口鼻處湧出來,將冰麵染紅。
終於,雪豹停止了拖拽,在它麵前的是無邊無際的冰柱,刺向低垂的天空,一叢一叢的,如同灌木林一般,每根冰柱的都流動著七彩的光澤,令眼睛模糊的梁溯寒仿佛來到仙界。
雪豹扔下他,搖晃著走入冰柱叢中,它也很疲憊了。
梁溯寒躺在冰地上,感覺自己漸漸失去知覺。
但在這個時候,雪豹回來了,梁溯寒模糊中看到它嘴上叼著一朵蓮花,初看時,以為是那位能工巧匠用薄冰雕琢而成,每一朵花瓣上閃爍著和冰柱相同的光澤,雪豹將蓮花放在梁溯寒的嘴上,仿佛一股甘美的清泉在梁溯寒嘴唇上湧動著,張開嘴,冰蓮已化作一股甘甜流入喉嚨中,所過之處,那股強烈的灼熱隨之消退。
“這是——七心雪蓮?”梁溯寒驚訝無比,身體裏的灼熱很快便消退了,不僅如此,那股清涼之氣不斷修複著受損的經脈。
梁溯寒心有所感,連忙運行勁氣,雪蓮化成的清氣在經脈中隨著勁氣一同在周身運行,開始時滯澀繁重,到後來越來越順暢,回歸丹田中,丹田裏迅速聚集起這股清涼的能量,不斷旋轉,所有經過它的勁氣都被它融合之後,再回歸到經脈中,如此反複,就像他的丹田中多了一座磨盤,不斷研磨著他體內的勁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從天明到天黑,從天黑到天明,整整三天三夜,任憑寒風來回,他的身體上再也沒有結出一塊冰。
在一個寒冷的深夜,梁溯寒猛然睜開眼睛,眼中爆出兩道毫光,身體內的勁氣再丹田凝聚成水氣,跟以前的勁氣不可同日而語。
“這便是化境?”梁溯寒隨心所欲的控製著經脈中的勁氣,沒有絲毫的遲滯之感,就如同控製自己的雙手雙腳,心念一起,勁氣便隨心而動。
踏入化境意味著站在凡人的頂端,離天命強者隻有一步之遙。
一聲喜悅的低吼聲打斷了梁溯寒的深思,令人驚奇的,雪豹的傷居然也愈合了。
梁溯寒看了一眼麵前的流光溢彩的冰柱叢林,這個地方太神奇了,但當他剛想踏入時,雪豹擋在他麵前,朝他吼叫,吼聲中居然帶著威脅之意。
難道裏麵有什麽危險?梁溯寒想想也是,大凡天地靈寶,都有一些實力強大的存在守護著。
梁溯寒不是個貪心之
人,但是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這神奇的七心雪蓮,他可不想青雲變成滄溟重現人間,隻得對雪豹低聲道:“雪豹兄,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若是不能再尋一朵七心雪蓮,人間將有大禍。”
雪豹當然聽不懂梁溯寒的話,卻看得懂梁溯寒的神色,但它依舊固執的擋在前麵。
“你以為七心雪蓮是蘿卜白菜,要多少有多少?”一個聲音忽然傳來,雪豹全身一顫,乖乖的蹲在一邊,眼神裏透著驚恐。
很久沒有聽到中土話的梁溯寒愣了片刻。
“你有這麽大的本事管人間大禍嗎?”聲音裏帶著滿滿的嘲諷和刻薄。
一陣寒風吹來,也不知是風中寒氣,還是別的什麽,梁溯寒臉紅了起來,“前輩……在下……”
“什麽前輩在下的,我問你有本事管嗎?”
這一次,梁溯寒才聽出是個蒼老的女人聲音,“在下修為平平。”
後麵的話沒有說完,再次被打斷了,“天底下那麽多人都高高掛起,你一個凡人小子憑什麽這麽大的口氣?”
梁溯寒感覺這人對自己似乎並沒有什麽惡意,當下便和盤托出,“前輩,若是沒有七心雪蓮,就無法壓製滄溟之血,當時候滄溟就會重現人間。”
“這是誰告訴你的?”冰叢中的聲音依舊刻薄無比。
“一個前輩。”梁溯寒老老實實回答。
“那你就去殺了你的前輩。”
梁溯寒驚道:“這是為何?”
冰柱叢的聲音不僅刻薄更是惡毒起來,“他這麽想要七心雪蓮,自己不來取,偏偏騙你這小子來,安的什麽心?算計的倒是不錯,玄武令第一條不得擅殺凡人,我雖然殺不了你,但可以困住你在這冰天雪地一輩子出不去!”
梁溯寒心中一沉,他怎麽也想不到冰柱中前輩如此偏激,剛要說話,雪豹卻叫了兩聲,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哪有半分猛獸的威嚴。
“白貓兒,這不關你的事,用不著你來替他求情,我送他一朵七心雪蓮,已經還了你欠他的情。”
雪豹又嗚嗚的叫了兩聲,冰柱中的聲音卻不耐煩了,“你這畜牲,懂什麽,快滾回去。”
雪豹像是怕極了冰柱叢中的怪人,聽了她的話,不敢再留著這裏,深深的望了兩眼梁溯寒,轉身離去了。
能做到這個份上,對於一頭雪豹來說,相當夠意思。
梁溯寒正在感慨,冰柱叢中忽然飛來兩件東西,“把衣服穿著。”
梁溯寒臉一紅,這才意識到這問題,穿好衣服後,冰柱叢後麵才走出一個老婆婆,佝僂著背,白發如雪,手持一根藤木作拐杖,雖然臉上皮膚皺在一起,但她的眼睛卻是異常明亮,見了梁溯寒,眼皮一翻,“小子,你當真要取走七心雪蓮?”
梁溯寒無比堅定的點點頭,“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老婆婆臉上詭異一笑,“你可以叫我雪山婆婆,既然你非要帶走七心雪蓮,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說罷,將手中的藤木杖往前一拋,插在梁溯寒麵前的冰地上,再梁溯寒微微愣神的時候,藤木杖迅速鑽入地下,接著整個冰麵都開始顫動起來,一株青苗破冰而出,肉眼可見的生長,抽枝,繁茂,然後枝葉間開出一朵朵白色的花朵。
但這花朵沒有七心雪蓮那種渾然天成的清新之氣。
雪山婆婆眉頭一挑,“摘下一朵。”
梁溯寒依言摘下一朵,白色的花朵靜靜的躺在他的手中,就在這個時候,花中忽然噴出一股馥鬱的幽香之氣,迅速竄入梁溯寒的鼻孔中,腦海裏一片昏沉,眼前的一切變得不真實起來。
隻有雪山婆婆的眼睛變得像星星一樣明亮,”此花名為彼岸花,將帶你走向彼岸世界,你若是能回來,我就再送你一朵七心雪蓮!”
話語聲很快在耳邊悠遠起來,眼前的一切開始恍惚,冰柱裏的流光溢彩變得強烈起來,一起湧進梁溯寒的眼裏,他忍受不了,閉上眼,再次睜開眼時,他忽然忘記了很多事情,沒有冰雪,沒有寒風……
溫煦的風不斷吹起他髒兮兮的衣服,他的麵前是一塊綠油油的田地,地裏的青麥長勢喜人,再過一個月就到了收獲的季節,割了麥子,家人就不用挨餓,這讓他心中欣喜,他揮舞著鋤頭,奮力的勞作著,有了希望就不會覺得辛苦,汗水滴落進泥土裏,隻要雙腳站在土地上,他就會覺得心中安穩,不遠處,兩個孩子在田埂上嬉鬧著,妻子溫順的端來茶水。
馬蹄聲很快打破了小山村的安寧,一隊騎兵趾高氣昂的坐在馬上,他們也許剛剛經曆過一場戰鬥,盔甲上猶帶著血汙,馬蹄肆無忌憚的踐踏麥苗,山村燃起了大火,哭喊、慘叫、獰笑聲……
所有的一切都讓他覺得眼前的世界正在崩塌,一個騎兵追他的孩子,孩子哭喊著父親,但他無動於衷,戰馬將孩子踩在地上,哭喊瞬間停止,然後騎士拔出腰間長劍,斬下另一個孩子的頭顱,並捧在手上大笑著,妻子在身邊撕心裂肺的哭喊,這引來了騎兵們更大的獸欲。
他靜靜的站在那裏,心底裏湧起滔天的恨意、殺意。
他揮舞起手中的鋤頭,一名騎士在麵前被砸成肉泥,他紅著眼,衝向下一個,直到所有的騎兵都死在他的鋤頭下,心中的恨意沒有半點減少,他恨自己的無能,更恨這個世道的殘酷無情。
天空中一道驚雷劈下,青山綠水消失不見,手中的鋤頭變成了一把刀,無數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士兵衝向自己,手中的鋤頭變成一把刀,每殺死一個人,恨意殺氣就加重一分,他就這樣不知疲倦的揮刀砍殺,直到戰場上剩下敵方的統帥,他獰笑著走過去,舉起刀,統帥忽然抬起臉,那是他父親的臉,不停的詛咒著他,他毫無憐憫的揮刀,父親倒在血泊裏,母親忽然從看不見的虛空裏衝出來,直接撲在他的刀上,然後母親也倒下了。
他想哭,卻哭不出來,他不明白這個世界是怎麽了,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
他看著自己雙手上沾滿的血汙跪在屍山血海裏。
雨水澆灌而下,他站起身,橫刀在狂風暴雨中瘋狂大笑。
殺戮、毀滅、憎恨……
所有負麵的東西緊緊纏繞著他,他像凶獸一樣瘋狂的奔走著,眼前的世界沉入無邊的黑暗中。
也不知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他忽然看到夜空中的一顆星辰,星辰微弱的光固執的照在他身上,這令他更憤怒,他對著那顆星辰怒吼、劈砍,全都無濟於事,當他精疲力盡時,星辰依舊照耀著他。
於是他看著那顆星,開始安靜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