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北軍
在神廟還沒有建立的時候,草原上從來就沒有什麽“將軍”,隻有頭領頭人族長之類。
紮克莫義憤填膺的站在人群中,身後還有不少追隨者。
木台上各部族的首領也是目光閃爍,卻沒有一人發言,神廟的存在本就剝奪了他們很多權力,也隻有他們敢對神廟陽奉陰違,能成為一個部族的領袖,絕不是易與之輩,他們早就看出了神廟的做法,是在侵害他們厥奴人的權益,而紮克莫的行為正是受到他們暗中的支持。
紮克莫的反對引起了一些信徒的不滿,很快兩批人便爭執起來,吵吵嚷嚷,更有一些莽撞的人動起手來,場麵一度紛亂不堪。
“夠了。”青雲淡淡道,他聲音裏有著一如既往的平和,卻清晰的回蕩在整個山穀中。
在青雲麵前,無人敢造次,大祭司或許能憑借神廟的威信和他個人的權力壓製這種紛爭,但矛盾既然存在,就一定會通過各種途徑爆發出來,青雲深知其中厲害,特別是大敵壓境,若是內部不穩,如何抵禦強敵?更何況對手還是名震天下的陳行恕。
所有人望著青雲,試圖從他古井無波的臉上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紮克莫,中土最早有桌椅嗎?”青雲注視著紮克莫問道。
“沒……沒有。”紮克莫也是草原上最早接觸中土風物的人,知道桌椅是西邊霍特人傳入中土的。
“中土最早有騎兵嗎?”
“沒有!”在很早以前,中土隻有車兵,騎射之法都是學習草原人。
青雲的聲音蓋過山穀內的所有嘈雜,“中土的強大在於它不斷吸收周圍各族的長處,草原的騎射,西邊的桌椅,炎人的稻穀,甚至他們向海賊學習航海之術,曆經千年,融匯天下百族之長,就算不學習這些,他們依舊是天下最繁華強盛的地方,可我們厥奴人有什麽?彎刀終究敗在他們的長矛下,騎射更是被他們追上,若不是他們看不上草原的貧瘠與苦寒,今日哪有什麽厥奴人?”
到了這個地步,紮克莫已經豁出去了,硬著脖子反駁道:“不對,是他們中土人打不過我們!”
青雲道:“打不過我們?大殷立國千年,厥奴不過五百年,五百年前草原的主人叫犬戎,現在他們人呢?犬戎之前有無數種族,他們人呢?”
這些強橫一時的草原部族都在強盛的中土帝國麵前灰飛煙滅。
紮克莫算是厥奴人中的精英,卻在青雲犀利的一連串問題麵前灰頭土臉啞口無言。
“中土的強大在於他們的海納百川,強者不斷向弱者學習,而弱者卻要排斥強者,豈不是笑話?一統天下比的是誰更文明開化,而不是誰更野蠻殘忍!那些野蠻的min"zu”
他的聲音稍稍停頓,然後整個中土部的人歡聲雷動,厥奴人雖然看不起這些戰俘奴隸,但也覺得青雲的話有道理,這種話也隻能是大祭司能說出口,倘若其他部族首領說這種話,早就被下麵人的掀翻了,青雲以神廟之名,說出的話占著名分和大義,在厥奴人中有天然的威信。
這樣的爭論,紮克莫這種莽夫怎會是青雲的對手?
青雲繼續道:“神廟的建立就是要終結厥奴人不敢麵對的命運
,而且在不久的將來,它不僅要護佑你們厥奴人,還要護佑中土,護佑霍特,護佑炎人,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將成為神廟的仆人,成為大地的信奉者,大地上的所有的爭殺將被禁止,所有的孩子都將得到衣服和食物,所有的老人都將得到尊重,那麽現在,廣稷山下的厥奴人中土人,你們願意為神廟去戰鬥嗎?願意為了這片大地帶來永久的和平嗎?”
莊嚴的聲音響徹在廣稷山下,所有人一起歡呼起來,紮克莫此時就算心有不甘,也不敢再執拗下去了。
五千騎兵踏著新生的嫩草出發,這些騎兵都是從中土部挑選的,也有些與中土部親近的牧人加入,雖然拿著最簡陋的武器,卻是一人三馬,在草原上浩浩蕩蕩的奔行著。
厥奴人雖然占據整個大草原,但他們的人口不到三百萬,與中土一個州郡的人口大致相當,五百年來,厥奴人一直匍匐再大殷腳下,直到大殷日薄西山,他們才跟在炎人身後,挑釁大殷,卻被陳行恕以雷霆萬鈞之勢攻破王庭,表麵上,厥奴人憎恨中土人,其實骨子裏是懼怕。
這些時日的相處,梁溯寒很清楚厥奴人潛藏在他們內心的恐懼。
行軍兩日之後,大軍在一處山穀中安營紮寨,斥候來報,北軍就在前麵百裏的鳳集山下紮營,他們也偵察到梁溯寒這股騎兵的存在,派出小股騎兵前來騷擾,試探梁溯寒軍的戰力。
北軍自從陳行恕掌軍後,一躍成為天下第一強軍,在大殷六軍中地位超然,既不聽命於皇室,也不聽命於蕭摩訶,而是自成體係,從不參與朝廷的紛爭,正是由於他們的存在,東境的亂賊們才偃旗息鼓,占據山頭,不敢太過放肆。
這些來自北地的騎兵趾高氣昂的靠近山穀,他們身上穿著黑色的鱗甲,頭盔上插著鮮紅色的翎羽,隻露出一雙野狼般的眼睛,殺氣騰騰,腰胯長刀,長矛反射著春日燦爛的陽光,隻這副扮相,就令穀中的騎兵膽寒三分,讓敵人挑釁到家門口,實在大傷士氣,梁溯寒也派出小股騎兵驅趕,沒想到他們不但不跑,直接反撲過來,兩軍交鋒,高下立判,己方雖占有兵力優勢,卻不及對方的剽悍凶猛,隻一個衝鋒,中土部的騎兵就倒下大半,長矛精準的穿過他們的咽喉或麵門,北軍騎兵在馬上的每一個動作絕不多餘,收矛,掉轉馬頭,再次衝鋒,直到乙方死傷殆盡,才又像野狼一樣遊弋在山穀周邊,尋找下一個獵物。
這種恐怖的戰力令梁溯寒倒吸一口涼氣,暗想青雲若是沒有其他手段,恐怕神廟就要凶多吉少了。
而遠處更多的騎兵三五成群向山穀衝來。
梁溯寒暗歎一口氣,留在這裏就隻能被北軍一刀一刀的放血而死,於是下令全軍上馬,好在他們馬多,不需要體恤馬力,在草原上生活的中土人,也練就一身不錯的馬術。
但北軍並未放過自己的獵物,三五成群的跟在身後,一旦梁溯寒分出千人隊去追殺他們,他們就會四散而逃,派出小股騎兵隊又會被他們毫不留情的吃掉,到最後,弄得梁溯寒心力交瘁,大軍也疲憊不堪。
直到黃昏時,在一聲悠長的號角聲中,北地騎兵們才不甘心的後撤。
全軍清點人數,居然折損了八百人,這還是第一天的接觸戰,軍中已經有了怨言,說他們是被神廟派來送死的。
梁溯寒的地聽術聽到很多這樣的流言,夜深之時,便有一些軍官來旁敲側擊試探梁溯寒的口風,他很清楚這些人的心思,他們本就是中土人,現在倒戈也不算叛國。
梁溯寒隻覺得這些人幼稚的可笑,先不說他們的家人還在廣稷山下,就算他們投降,北軍會接受他們?要知道北軍是一個封閉的體係,曆來對外敵殘忍,對大殷內部也冷酷無情,當年東境大亂,正是北軍出兵幹涉,丹州城一戰不論兵匪百姓斬下十萬頭顱,才震懾住各方勢力。而且看北軍這次出兵草原的聲勢,如秋風掃落葉,怎會為自己增加累贅?
他沒有當麵斥責這些人,而是傳令今夜好生休息,明日全軍訓話。
第二日,北軍的斥候陰魂不散的出現在遠方,不過由於兩軍距離較遠,北軍的目標是直擊廣稷山下的神廟,不願分散兵力。
草原湛藍而高遠的天空下,四千戰士望著梁溯寒,與出發時的士氣高昂相比,他們現在就是一群鬥敗的公雞,梁溯寒不喜歡像青雲那樣長篇大論鼓舞人心,他依次叫出昨日有投敵之心的幾個軍官,當著所有人的麵親手砍下三顆腦袋,大聲吼道:“你們的家人在哪裏?你們保護的不是神廟,不是厥奴人,而是你們的家人。”
勁氣加持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他說的話很簡短,沒有任何大道理,戰士們的眼中也多了幾分鬥誌,畢竟神廟剛剛給了他們尊嚴,他們在草原上也有了自己的家,沒有人想失去自己的一切成為奴隸。
事實上,梁溯寒也不知道他們的命運將會走向何方,但他知道,神廟的存在,可以暫時的讓草原安寧下來。
大軍再次返回,北軍這次停下了腳步,認真審視這個對手,梁溯寒占著馬力之便,不與北軍接觸,隻是來回在北軍周邊遊弋,這可以說是現學現用了,現在輪到北軍頭痛了,他們畢竟兵力有限,放任梁溯寒這股騎兵在身邊,肯定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寢。
糾纏了兩日,梁溯寒這方固然是疲憊不堪,但北軍也好不到哪去,每次分出騎兵追殺,梁溯寒都是遠遠逃遁,然後過不了多長時間,他們又會出現在北軍的側方,以弓箭不斷騷擾。
第五天的時候,北軍停下了腳步,廣稷山朦朧的山影就在前方,按計劃他們本該在四天前就趕到這裏的。
此時厥奴各部的大旗飄蕩在廣稷山下,雖然沒有如青雲所說的二十萬之眾,但至少有十萬,而梁溯寒的軍隊,隻剩下三千不到的兵力,戰馬也遺失了大部分,不過總算完成了青雲交代的任務。
原本梁溯寒以為北軍見到厥奴人鼎盛的軍勢,就是識趣的退兵,畢竟兵力優勢擺在那裏,北軍已不可能像十五年前那樣突擊王庭。
但北軍沒有撤退,泰然自若的安營紮寨,那氣勢仿佛就是他們包圍了廣稷山下的十幾萬厥奴人。
十幾萬大軍的對壘,遼闊草原風永不停息,令男兒的熱血更加澎湃,即使立場不同,梁溯寒不得不為北軍的豪氣震撼,中土男兒不愧為這個時代最英姿勃發的一群人,但是父母的血海深仇令他天生的厭惡中土軍隊,大殷六軍,除了陳行恕的北軍和蕭摩訶的南軍軍紀嚴明,其他的軍隊都可以稱為賊,就算是戍衛天都的禁軍,也在將近千年的承平中墮落腐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