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危機
當梁溯寒回到地麵上時,劫後餘生的雅琴人將洞口圍的水泄不通,雖然語言不同,但梁溯寒可以清晰感受到他們眼中無以名狀的感激,他們捧著綠洲盛產的瓜果遞上來,這麽多東西,一個人自然拿不了,在旁的寧道融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梁溯寒隻能不斷拱手謝絕。
“英雄、英雄。”一些懂中土話的雅琴人喊道,很快所有人都在重複著這兩個來自中土的讀音。
梁溯寒從來沒想過做什麽英雄,他所作的一切隻是不願違背本心,這大概是刀客心中最後的驕傲。
人群的盡頭是兩匹健馬和三匹駱駝,駱駝上馱著糧草和水。
遠處的塔樓上,盛裝的女王在陰影中注視著梁溯寒,梁溯寒感受到她的視線,卻沒有回望,沙漠中的衝突比草原中土更加激烈殘酷,這裏的人需要一個狡猾凶狠的女王,從這一點上來說,蝶若完全勝任。
梁溯寒和寧道融跨上健馬,緩緩離開,不管怎樣,也算完成了神廟的任務,對於神廟,梁溯寒有太多的疑惑,它的存在完全背離了草原的傳統,但同時它也完成了曆代可汗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整個草原因為神廟的存在變成鐵板一塊,青雲聲勢如日中天,成為中土最可怕的敵人,而偏偏完成這一切的人來自中土。
梁溯寒沒見過蕭摩訶,但從青雲的一係列手段來看,這個人的雄才大略絕不在蕭摩訶之下。
綠洲在身後變成一條綠線,又漸漸變成一個綠色的小點,天空中有不斷盤旋的禿鷲,它們在等待著行人的倒下,荒野中不斷有狼群在兩人前後遊弋,健馬不安寧的鳴叫,有時候駱駝也會揚起腦袋,看著前方,大株的仙人掌在這時候也抽出了嫩芽。
和草原上幹淨的風不同,這裏的風總帶著沙子,呼呼作響,令人煩躁。
黃昏來臨時,燥熱的沙漠瞬間變得幹冷,風卻更強烈了,帶著刺骨的寒意,駱駝圍城一圈,兩匹馬伏在沙丘下,隨意拾來一些枯死的胡楊木,就可以燒上一整晚,火焰對梁溯寒可有可無,但對寧道融卻很重要,道門中人,身體不如刀客強橫,沒有火,他將無法忍受這樣的寒夜。
一兩聲悠長的狼嚎讓沙漠更顯荒涼。
寧道融保持著一貫的沉默,梁溯寒也低頭不語。
天亮之後,兩人啟程,在第五天時,他們回到了草原,草原上正是春季,萬物滋長,生機勃勃,隻要寧道融亮出神殿使者身份,草原上的部族就像見到神靈一樣尊敬,
廣稷山的神廟更加宏偉了,隨著神廟影響力的不斷擴大,信徒不僅是草原上的厥奴人,還有來自沙漠以及沙漠更遠方的色目人,就連中土人也有來瞻仰神跡的。
“你們回來了。”青雲眼中的憂色一閃而逝,像老朋友一樣熱情。
寧道融極為中肯的回報了他們此行雅琴國發生的一切,包括雅琴王、蝶若及雲螭對梁溯寒說的一切,青雲聽後,對梁溯寒讚許道:“你做的不錯,我沒有看錯人。”
梁溯寒好奇道:“如果我當時接受他們的東西,你會怎麽做?派出大軍來攻打雅琴國?”
青雲笑道:“那怎麽可能,如果你經不住誘惑,那你一生也將止步於此,成為井底之蛙,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井外的風光,事實證明你不是這樣鼠目寸光之人,從現在起,你我之間不是君臣,而是同道中人,我甚至可以預見今後將要經受相同的命運。”
梁溯寒道:“你若是想修行,為何不躲在深
山閉關修煉,那樣也會少去很多敵人。”據他所知,四大守護的白虎主正是這麽做的。
青雲站起身,眼光中多了一絲神性的光輝,令人不敢仰視,“世人常說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修行也是一樣,大修修於朝,中修修於市,小修修於野,否則空有日月之華,卻無萬丈紅塵洗練,安能稱聖?當年百裏長青二十一歲,憑借三尺青鋒,遊曆人間,多少山澤巨野中的大修行者,敗在他的劍鋒之下?所以強者絕非是在深山老林中修行多少年的隱士,而是必須先有一顆強者的心,曆經千錘百煉毫不動搖,這樣的人才有資格爬出井外,至於那些閉關修煉的人,本身就是在逃避!”
這些話完全顛覆了梁溯寒的認知,他不可思議的看著青雲,青雲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道:“知道我為什麽看重你嗎?絕非因為你機緣巧合的救我一命。”
“那是因為什麽?”梁溯寒受寵若驚道。
“信念!信念就是一個人的道!中土佛道劍喜歡將天下人區分為善惡,大錯特錯,每個人都是複雜的,人性亦是善中有惡、惡中有善,隻有堅持自己信念的人,才不會在這些虛無的東西中迷失本心,才有成為天命強者的資質。”
青雲說完,寧道融拜服在地,“大祭司之言如醍醐灌頂。”
但梁溯寒聽了他的話,也覺得振奮,他從未受到過如此直接的激勵,就像撥開了他頭頂上的迷霧,隻不過振奮之餘,他總隱隱有種不安之感,這種不安讓他對青雲有種莫名的抵觸,覺得青雲始終帶著一個麵具。
青雲道:“這次雅琴國之行,其實就是一場試煉,你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我很想給更多的機會你提升實力,不過在這之前,我們需要解決一個重大危機!”
危機?如今的草原都在神廟的控製中,沒有任何一個厥奴人膽敢違抗來自神廟的命令。
“自古以來,草原都無法回避中土帝國的影響,如今大殷雖然疲敝,但它的爪牙依舊鋒利,神廟的使者已經得到消息,厥奴人的噩夢將要降臨,陳行恕率領的兩萬北軍鐵騎已經進入草原,東南草原的琥木部已經遭受重創,上百厥奴人的聚居地遭到了屠戮,沒有留下一個俘虜,他的目標很明顯,是衝著神廟而來!”青雲站起身,在大殿中不安的來回走動著。
琥木部是草原八部之一,應該有些實力,神廟收掌兵權之後,重點防禦東南,那裏是大殷的北地。
任何一個有眼光的人都知道,陳行恕永遠是厥奴人繞不過去的坎,而陳大將軍絕不會坐視草原力量的整合,這是遲早將要到來的考驗,隻是沒想到陳行恕來的這麽快,去年兀烈崛起的時候,他按兵不動,兀烈驅兵攻打天狼關,他按兵不動,厥奴人毀掉天狼關,裹挾大量人口財貨北返,他依舊按兵不動。
現在他動了,卻是雷霆萬鈞之勢,琥木部在一日之內就潰不成軍,像一把利劍直刺草原的胸口,也難怪青雲愁雲百結。
春天正是草原上畜牲最虛弱的時候,熬過整個冬天的嚴寒,畜牲們體內的肥膘都消耗幹淨,戰馬羸弱不堪,黎行恕選擇在這個時候進攻,正是瞅準了厥奴人的弱點。
也隻有大殷的戰神能帶給青雲如此之大的壓力。
梁溯寒內心糾結,一方麵,作為中土人,他不希望厥奴人壯大,中土能有如此神將,何其之幸?但另一方麵,從陳行恕以往的作風來看,厥奴人若是戰敗,神廟自然是毀之一炬,但恐怕依附在神廟之下的中土人也難逃殺身之
厄。
青雲大概也明白梁溯寒的糾結,看著他道:“厥奴人對你來說雖是異族,但沒有神廟庇護,草原上的中土人也將遭受池魚之殃,陳行恕鐵血手段,跟你那位蕭家小朋友不一樣,一旦他決定進攻,就不會有任何人任何勢力能阻礙他的步伐,所以擺在我們麵前隻有一條路,擊敗他,向天下人展示神廟的威嚴不容侵犯!”
事實上除了正麵迎敵,已經沒有其他的可行之法,神廟作為草原上剛剛豎起的大旗,一旦它在北軍的兵鋒下稍有退縮避讓之意,就會失去剛剛建立起來的威信。
梁溯寒撓撓頭,他沒有蕭銘那樣的戰爭天賦,好像也幫不上青雲的忙,總不成派自己去刺殺陳行恕吧?先不說陳行恕已經是天下馳名的大將軍,其本身的實力已經是天命強者,一旦自己這樣做,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那樣的話,還不如死在戰場上一了百了。
青雲接著道:“你知道神廟手下沒有什麽好的將領,厥奴人雖然好戰卻不善戰,所以我決定委任你為前鋒將軍,迎戰陳行恕!”
“什麽?”梁溯寒驚訝的合不攏嘴,懷疑自己聽錯了,難道青雲就不怕自己葬送了他的基業?而且他身為一個中土人,那些驕橫的厥奴人怎會信任自己?這是派自己去送死嗎?
青雲臉上神秘一笑道:“陳行恕孤兵前來,草原上有百萬控弦之士,我不求你擊敗陳行恕,隻要你能拖住北軍,不斷騷擾他,為神廟爭取時間,等他來到廣稷山下時就會麵對二十萬厥奴騎兵,到時候就算陳行恕是戰神,也將陷入十麵埋伏之中!”
聽到這些,梁溯寒才大鬆一口氣,如果隻是遲滯陳行恕的行軍速度,相信自己還是能辦到的,不過他總有種同室操戈的負罪感,畢竟他也是中土人,對北軍更認同一些。
但這是一個無法拒絕的任務,失敗對任何一方都是無法承受的。
而且梁溯寒明顯感覺到,青雲對中土人更親近一些。
能以戰爭的方式見識大殷戰神的風采,也是一種榮耀!梁溯寒不再猶豫,雖然他不知道這樣做的對錯,但正如青雲所說,他有自己的信念。
天下哪有那麽多的對錯,即使將來青雲要進犯中土,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站在青雲的對立麵!
神廟求援的使者分散到草原各部,厥奴人對陳行恕既恨又怕,不過有了神廟的存在,在他們心中立起了一道牆,兩三天的時間,廣稷山下聚集了兩三萬厥奴戰士,更多的厥奴騎兵還在路上,他們本就是馬背上的民族,動員起來非常快。
在一個雲高日麗的日子裏,神廟之前建起了巨大的木台,廣稷山下所有人都看著台上的青雲和梁溯寒,厥奴人中有權勢的部族首領依次站在他們身後。
登台拜將是中土自古以來的傳統,青雲以神廟之名行之更添幾分莊嚴。梁溯寒怎麽也想象不到自己也有穿上將軍盔甲的一天,這盔甲樣式明顯模仿中土,隻是稍作改良,頭盔上的白羽換成了火紅的獸鬃,左邊肩甲是中土傳統的猛虎形狀,右邊卻隻披著一條獸皮,既有厥奴人的狂放,又不離中土的嚴整,隻這副扮相就引得台下厥奴人和中土人一陣喝彩。
梁溯寒像個軍人一樣半跪在青雲麵前,這身盔甲令他全身不自在。
青雲道:“以長生天和大地之神的名義,拜梁溯寒為將軍!”
但在他的話剛剛說完的時候,人群中一人卻大聲反對道:“我不同意,不能讓這個中土人當我們草原的將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