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怪物
狐狸在獅子麵前,永遠隻有低頭或是逃跑的份兒。
阿齊茲尷尬一笑,撿去酒杯中的骨頭,毫不介意喝掉杯中的酒,“道長說笑了,我是你最忠實的朋友啊。”
寧道融又扔出一根骨頭,“恰巧”落在阿齊茲的帽子上,“你不是我的朋友,對人最忠實的隻有狗。”
巴契終於忍不住,剛要暴起,阿齊茲按住了他的肩膀,還是那般“真誠”的笑著,“是、是,小人哪有這個福分。”說罷,還學狗叫了兩聲。
梁溯寒一陣惡寒,好在寧道融也不是真想羞辱他,喝了兩杯酒,又眼觀鼻鼻觀心的沉默下去,像是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龍秋道:“殺兀烈是我們的事,不需要你來摻和。”他說話的樣子一點兒也沒把自己當成客人,反倒他才是這裏的主人。
阿齊茲笑道:“這是當然、當然,你們說了算。”
梁溯寒此時才明白阿齊茲的窘境,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他大概也沒想到這兩尊“大神”如此難以伺候。
這場午宴就在這麽尷尬的氣氛中結束,龍秋和寧道融閉目養神,看他們的樣子,應該也知道今夜事是兀烈最虛弱的時候,無憂給了梁溯寒一個眼神,梁溯寒立即讀懂她眼神中的意思,想要離去,但這時候龍秋睜開眼道:“在拿下兀烈之前,你最好哪也不要去。”
盛氣淩人的樣子令梁溯寒一陣暗怒,不過他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對身邊的無憂歉意笑了笑,無憂卻別過臉去。
帳中的氣氛異常沉悶,好在兩人都能沉住氣,期間阿齊茲來過兩三次,殷勤的端茶倒水,龍秋和寧道融也沒什麽好臉色,他們這些名門正派出身之人,自然看不慣渾身銅臭的阿齊茲,連話都懶得跟他說,但阿齊茲一直樂此不疲,殷勤的有些過分。
在這樣古怪的氣氛中熬到深夜。
寧道融睜開眼,眼中已無懶散,精光四溢,“時辰到了。”此時離子時還有一個時辰。
龍秋站起身,走到梁溯寒麵前,“我給你一個機會,隻要拿下兀烈,我或許會放你一條生路。”
這絕不是威脅,這個世界的規則是,弱者要麽服從於強者,要麽毀滅。
既然目標一致。梁溯寒沒有拒絕的理由,他見識過兀烈的恐怖,有劍宗和道門的高手在,至少多了幾分勝算,梁溯寒點點頭道:“可以,不過殺人放火是男人的事,最好不要牽涉到婦孺。”他從來沒有跟女人並肩作戰的習慣。
龍秋的眼神飄到無憂身上,如阿齊茲一般亮了幾分,之前無憂包裹在厥奴大氅裏,又戴著麵紗,加之龍秋的注意力一直在梁溯寒這個刀客身上,現在才發現身邊居然藏著一位佳人,雖然看不清麵容,但龍秋作為劍宗的青年一輩才俊,眼力還是有的,劍宗裏向他投懷送抱的女人太多了,不過都是些庸脂俗粉,很快他就對那些有著明顯企圖的女人充滿的厭惡,而麵前的少女,宛如深山空穀裏的一朵幽蘭,充滿了自然的靈性,強烈的吸引著他。
無憂怒道:“誰是婦孺?你不要太看不起人了。”
龍秋微微笑道:“姑娘大可放心,有本劍師在,一定能護得姑娘周全。”
梁溯寒感到有些驚奇,這個劍一般得男人居然會笑,而且笑得那麽親切。
無憂煙波流轉,嬌生生的欠欠身,“哎呀,那可要多謝公子啊。”
龍秋爽朗道:“好說,好說。”
兩人眉目傳情,讓一旁的梁溯寒心中泛起異樣的感覺,有些失落和淡淡的酸楚,心中
黯然,想想也是,自己一介刀客,前途渺茫,自然比不上劍宗的才俊,又看著兩人漸漸走進,心裏不禁有些嫉妒起兩人的郎才女貌,但很快,梁溯寒便糾正自己的情緒,暗笑自己想多了,現在的他,哪有資格兒女情長?
寧道融冷哼一聲,顯然也看不慣龍秋都這個時候了,還在“卿卿我我”的,他極度破壞氣氛的從兩人之間走過。
龍秋幹咳一聲,道:“等拿下兀烈,再請姑娘與我同去靈浮山。”
梁溯寒微微吃驚,靈浮山是劍宗的宗門所在,就算是劍宗的人也沒資格上去,傳說隻要上山的人,都可以挑選一把靈劍,龍秋說出這話,明顯是認真了。
無憂月牙般的眼神更加明媚了,眼角還撇了一眼梁溯寒,“好啊,龍公子盛情,小女子受之有愧呢。”
佳人回眸,龍秋的骨頭都輕了幾分,寧道融轉過身,目光如冰,深深看了兩人一眼,龍秋這才收起自己的笑容,不過他看寧道融的眼神也陰冷了幾分,劍宗之人,天下人人仰望,哪兒輪得到一個牛鼻子老道給臉色看?
如果沒有火光,整個天地都將沉淪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天空已經是黑雲一片,哪裏有什麽月亮,梁溯寒看到遠處天狼關上有微弱的火光,心中升起暖意,隻要天狼關安然無恙,自己所作的一切就沒有白費。
兀烈的營帳矗立在黑暗中,依舊沒有護衛,裏麵沒有任何動靜,寧道融嘴中念念有詞,在營帳外的空地上使出一套剛柔並濟的掌法,身形極快,掌風陣陣,衣袍獵獵作響,瀟灑至極,不到片刻,掌法使完,地麵赫然出現一個巨大的符籙圖案,隻需看上一眼,便覺得符籙中隱隱有種魔力,在吸引著梁溯寒的心神。
龍秋對寧道融的本事還是相當敬佩的,這也是他沒有翻臉的原因,“道門九陰誅魔陣,寧道長果然出手不凡。”
寧道融隻從鼻孔冷哼一聲。
龍秋討了個沒趣,也不想招惹他,轉身對梁溯寒道:“你去把他引出來。”
梁溯寒隻能苦笑,這大概就是他們留著自己的目的,此時的他沒有選擇,臨去時,看了一眼無憂,無憂冷漠的轉過頭去,梁溯寒深吸一口氣,掀開門簾,走了進去,黑暗,比外間還要暗上幾分,他心有餘悸的抬頭,穹頂上空空如也,整個營帳內一片死寂,梁溯寒轉過好幾個被屏風隔開的小間,依舊沒有發現兀烈的蹤跡,難道他不在這裏?
就在他疑惑時,忽然感到南邊地下有一絲非常輕微的動靜,如果不是地聽術,他絕對不會察覺。
循聲走過去,卻發現那裏有一個地洞,四周的泥土鬆散的堆積著,這很明顯不是人挖出來的,更像是什麽野獸用爪牙刨出來的,洞裏更加黑暗,如同連接著地獄,梁溯寒微微猶豫,如果這時候退出去,龍秋和寧道融定不會善罷甘休,而且青雲上師也說過,過了今夜,兀烈將成為真正的怪物,天狼關將會毀滅,於是他咬牙跳了進去。
洞裏一片濕滑,人類的眼睛根本無法適應這樣的黑暗,沒有火把,梁溯寒循著微弱的風聲前行,黑洞幽深無比,盤旋向下,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仍沒有走到盡頭,黑暗永遠都伴隨著恐懼,梁溯寒雖然是一個刀客,功力修為達到一流高手的境界,但仍抑製不住心中漸漸滋生的恐懼。
未知的東西永遠令人恐懼。
這時候大地溫熱的氣息包裹住他,令他經脈裏的勁氣湧動起來,心裏的寒意也驅散不少,從進入整個溶洞裏,他就感到濃鬱的大地氣息,自從學會了蠻人兄弟的大地神舞,他對大地就更加親和起來。
“
嗬——”他聽見地下傳來的喘息聲,充斥著痛苦,梁溯寒對聲音相當敏感,加快腳步,沒過多久,地洞就到達了盡頭,竟然是一處巨大溶洞,周圍漂浮著各種幽藍色的東西,如同蚍蜉,成群結隊,洞中的石乳在千百年的沉積種化成各種形態,猙獰如惡鬼,慈祥如臥佛,千姿百態,如同進入了一個鬼佛共存的世界。
誰會想到厥奴人的營帳下會有這樣的所在?或許兀烈來此就是為了這處溶洞。
“嗬——”
溶洞深處又傳來一聲清晰的聲音。
梁溯寒顧不得周圍的異景,往溶洞深處走去,轉過幾座巨大的石鍾乳,他終於見到了前麵一塊石頭的“東西”。
兀烈王子坐在石頭上,除了他的頭,身體上已經沒有任何人類的特征,盔甲像褪去的鱗片一片片散落在地,上麵還沾著血肉,明顯是生生撕扯下來的,他的身體有無數黑色的東西糾纏在一起,如同千百條蛇互相扭動著,令人無比惡心,兀烈王子的臉上一半是痛苦,一半是興奮,見了梁溯寒,沒有任何驚訝之色,“你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如同惡鬼一樣低沉,在溶洞中來回傳蕩。
梁溯寒胸膛上的夔牛靈骨發出陣陣白光,大地的溫暖氣息從腳下漫延到他的全身,“你究竟是什麽東西?”梁溯寒按住青狼刀柄,盤算著如何引他上去。
兀烈眼中泛著猩紅的光,整張臉扭曲在一起,做出一個人類絕不會出現的笑容,尖銳的笑聲在溶洞中來回傳動,千百道回聲同時響起,如同千萬隻鬼在一同啼哭,“東西?我是你們凡人無法理解的存在,或者說我是神!”
神?梁溯寒的認知中,隻有天命強者,哪裏有什麽神。
忽然之間,兀烈眼中紅光大盛,大地傳來一陣轟鳴,似乎在哀鳴,兀烈身體下一灘觸目驚心的黑色漫延開來,大地的氣息不斷削弱,而兀烈的氣勢越來越恐怖,甚至一度超過了梁溯寒見到的天命強者吳先生。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人類是如此弱小,而肉體隻是我們的囚禁我們的牢籠,小子,給你個機會,加入我們,和我們一起成為這片大地上的神靈,你將獲得無盡的力量。”兀烈的身體漸漸膨脹,就算是怪物,也想找到認同。
梁溯寒明顯感到他腳下的大地在枯萎,在失去生機。
每一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凡人都在渴望力量,或者能代替力量的東西,這是多麽誘惑人心的東西啊,有了力量,梁溯寒將再也不用再黑暗中掙紮求生,再也不用忍受世人的偏見,再也不用去做那些違心之事,但,得到任何東西,都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力量絕不應該是這樣黑暗墮落,它應該是堂堂正正得到,隻需要付出執著與努力,力量也絕不應該是這樣墮落的東西,因為你無法控製它,無法控製的東西永遠不會成為自身的力量,它會反過來奴役你。
梁溯寒看著兀烈,輕聲笑起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怪物。”
兀烈一聲咆哮,整個溶洞都顫動了一下,他身體下的大地腐爛的更快,一隻黑色的如同蛇一樣的東西從他身體裏爆裂出來,激射而出,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發出恐怖的破風聲,如果在平時,梁溯寒絕對躲不過,眼看黑色閃電就要刺穿他的心口,這時,胸口的夔牛靈骨再一次亮起,淡淡的白色光暈包裹住他,兀烈忽然慘叫一聲,像是碰到天敵一般,慘叫一聲,黑色的東西瞬間枯萎下去,變成一灘黑水落在地麵上,“滋滋”的冒出一股黑煙。
“青雲——”兀烈仰頭狂吼,聲音如利箭一樣從地底穿出,飛向天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