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小勝
冰雪覆蓋的地麵,梁溯寒依然可以感受到大地的搏動,很多次他受傷,就這樣俯臥在地麵上,一天、兩天、三天,然後他站起來,隻要他沒死,他總會站起來的。
現在他又顫巍巍的站起來,眼中閃爍著獨狼一樣的光芒。
“你本可以倒下裝死,騙過我。”李崇風背對著他,那背影在風雪中多少有些蕭索。
梁溯寒很認真道:“我是刀客!”狂暴金風拳勁氣在他體內胡亂衝撞,他的身體有一半不能動彈。
李崇風很認真的看著梁溯寒的臉道:“我知道了,如果今天你沒死,假以時日必然天下知名。”
這是一個遠大的目標,對於刀客,太出名反而不是什麽好事,不過眼下,他更關心的是眼前的人,這個威風凜凜的將軍,他的拳頭再一次舉起來,這一次沒有風聲,也沒有威壓,但梁溯寒感覺到他堅決的殺意,他不能不殺了梁溯寒,家族是他的最高信仰,家族不能受到任何威脅,這是刻在李崇風骨頭裏的東西,這麽多年,他一直緊守著這樣的信條。
梁溯寒握緊青狼刀,據說每個刀客在死的時候,他們的臉一定會對著天空,期望自己不會墜入地獄。
拳頭無聲無息,它每向前一寸,周圍都會泛起一陣波紋,這是拳頭上的勁氣引起了空間的震動,青狼刀劇烈的顫動著,就像梁溯寒的心。
千鈞一發之際,一張白紙像鬼魅一樣穿過風雪,貼在李崇風的拳頭上,這張紙應該化為灰燼,但它沒有。
一張紙怎麽可能抵擋他的拳頭?就算是鋼鐵也會被這隻拳頭打碎。
但它的確是一張紙,很普通的紙,在任何紙店都能買到,梁溯寒在李崇風房間的酒桌上見過這張紙。
李崇風的拳頭像是陷進了泥潭了,掙紮了幾次,都脫離這張紙的覆蓋,他的臉就像是見了鬼一樣驚恐,但將軍就是將軍,他很快便接受了事實,“不知何方前輩蒞臨寒舍?”他的表情很恭謙。
回答他的隻有呼嘯的風雪。
李崇風咬牙道:“前輩要殺便殺,何必折辱晚輩。”
“哎——”一聲悠長的歎息,“李將軍神功蓋世,何必為難一個晚輩?”
李崇風猛然看著梁溯寒,“原來如此,是晚輩唐突,還望前輩不要見怪,前輩既然如此關心他,為何不留下姓名,日後我們李家也好登門拜會!”這句話說的意思很明顯,李家絕不會忍氣吞聲,能成為天下五大世家,絕不僅僅是因為權勢財富,而是屹立不倒的戰力。
梁溯寒愣了愣,事情似乎有些超出了他的理解。
風雪中的聲音飄渺而高遠,“鏡花水月。”
李崇風的瞳孔猛地收縮。
鏡花水月?一個組織?還是這位高人的名字?梁溯寒從未聽過。
紙張落地,李崇風臉上的驚駭之色仍然沒有平複,如果梁溯寒這時候這時候出刀,絕對能砍中他,周圍傳來侍衛們的跑動聲,並且有漸漸包圍他的趨勢。
“你走吧!”李崇風忽然道。
梁溯寒差點沒握住自己的刀,“你不殺我了?”
李崇風古怪的望著他道:“也許我該重新認識你。”
這是一句莫名奇妙的話,眼下梁溯寒沒有時間糾纏於此,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但謎團似乎越來越多了。
沒人阻攔,他很輕易的走出李崇風的府邸,黑暗籠罩
了前路,風雪更大了,黑暗的天空似乎被一雙看不清的手籠蓋著,不堪忍受寒冷的人們早早睡去,一個人走在路上,多少有些蕭索之意,他不禁懷疑起自己的所作所為真的有意思嗎?
“你是什麽人!”前方傳來一聲厲喝,巡邏的士兵長槍對準了他。
城內早已實行了宵禁,像梁溯寒這樣大搖大擺走在街麵,想不被人注意都難。
梁溯寒看著這些士卒年輕的臉龐,心中莫名其妙的升起一些暖意,“我是蕭校尉麾下斥候梁溯寒。”梁溯寒邊說邊遞過木製銘牌。
為首的士卒一看到木牌,臉上的敵意瞬間就消散了,“原來是自己人,這麽大冷天的,兄弟還在執行任務啊?”
梁溯寒笑著點頭,士卒們鄭重的行了一個禮,“兄弟辛苦了。”斥候是軍中的精銳,也是最受底層士兵尊重的人。
梁溯寒看著他們的背影,心中有些難受。
回到軍營,蕭銘正在等他,見他平安歸來,眼中有掩蓋不住的喜色,但嘴上卻說:“你小子還有臉回來?”七少爺和蠻人兄弟聞言,立即從後麵衝了過來,“梁大哥!”
梁溯寒回之以微笑,“抱歉,沒能完成任務,我甘受軍法。”
蕭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算了,我壓根就沒想過會成功,就算你拿下嚴大人,我料想倉庫中的東西也沒多少,早就被那幫蛀蟲吃的差不多了。對了,小七說你去追哪個女刺客了,這麽長時間,難道沒發生什麽嗎?”他的眼神裏有油膩膩的曖昧。
梁溯寒苦笑道:“你看我的樣子,覺得會發生什麽?”他的衣服上結滿了暗紅色的血冰,那是他自己的血。
蕭銘終於正色了幾分,皺起眉頭,“你受傷了?”
“說實話,現在隻要一陣風就能帶走我。”隱藏在梁溯寒身體裏的疲憊和傷痛,全都隨著這句話噴湧而出。
蕭銘圍著他轉了一圈,驚歎道:“你能活著走回來,真是一個奇跡。”
七少爺和蠻人兄弟都緊張起來,對他們來說,梁溯寒已經是親人了,“梁大哥你不能有事啊。”
梁溯寒笑道:“放心,我死不了。”
蕭銘道:“接下來你好生休息兩天,安心養傷,其他的事不用操心了。”
梁溯寒看著他道:“李崇風將軍是在裝病!”他本以為蕭銘至少會驚訝,但他的表情裏什麽也沒有,又問道:“你似乎早就知道?”
蕭銘道:“人老了,想的東西就多了,說到底,他畢竟是李家的人。”
“那麽你呢?你又是什麽人?”梁溯寒半開玩笑問道。
蕭銘當然聽得懂他話中的含意,“你是什麽人,我就是什麽人。”這句話很難聽懂,很多時候梁溯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人,見梁溯寒疑惑的眼神,蕭銘有補充道:“你想的太多了,你是刀客,我是你的上司,我們都是軍人,除此之外,我們還是朋友!現在我們唯一的目標就是抵擋厥奴人,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朋友,多麽高尚的兩個字。
梁溯寒本來有很多話想說,現在卻忽然不想開口,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在這個撲朔迷離的天狼關裏,如果連他都不值得信任,就沒人能信了,暗想自己是不是被那妖女蠱惑了,疑神疑鬼的。
“那麽現在,你安心了嗎?”蕭銘笑著道。
梁溯寒怎能安心,他想起那些年輕而堅毅的臉,
無比愧疚,“厥奴人馬上就要來了,我們的將士卻連寒衣和糧草都不足。”
蕭銘不著痕跡的扶住他肩膀,“不,厥奴人已經來了,他們的前鋒已經到達秋風口!”
秋風口是天狼關背麵三十裏的一處山穀,是個天然的躲避風雪的好去處,厥奴人從草原四麵八方湧來,先到的部族就順理成章的成為前鋒,戰爭來的這麽快,而天狼關還沒有準備好應對草原鐵騎的衝擊。
蕭銘眼中閃過一抹神采,“不得不說,他們來的正是時候,我聽說厥奴人的毛皮頗能抵禦風寒,今夜我就去取來!”
梁溯寒驚愕道:“你要攻打秋風口?”
蕭銘哈哈一笑,“什麽攻打,是偷襲,今夜是天助我也,厥奴前鋒立足未穩,又有大雪相助,厥奴人想到我會在這個時候偷襲他們,我想不贏都難,你說是不是,小七?”在厥奴人眼中,中土人是畏懼風雪的懦夫。
七少爺成了小七,似乎更好聽一些,他一看到蕭銘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習慣性的退到梁溯寒身後,“本少爺也覺得不錯,你放心的去吧,天狼關就交給少爺我。”
蕭銘從梁溯寒背後一把提起七少爺,搖頭道:“訓練了你這麽久,你總要讓我看看效果怎麽樣嘛。”
梁溯寒振作精神道:“我也去。”
“不,你休息兩天,養好傷,這是軍令,後麵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你去做。”蕭銘提著七少爺準備離開,蠻人兄弟興奮的跟在他們身後,有他二人在,七少爺的安危就有了保障。
梁溯寒隻能休息,剛倒在床上,重重黑暗向他淹沒過來。
他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裏雷虎和鬼狼揮刀斬向自己,而他動彈不得,刀光降臨的瞬間,他的豁然驚醒,屋外天色已明,雪也停了,而他全身都是冷汗,一夜的睡眠讓他全身的傷痛都爆發出來,金風拳果然非同凡響,殘留在經脈中的勁氣似乎有複蘇的跡象,他嚐試握刀,卻怎麽也拔不出刀,他忽然覺得萬分惶恐。
一個刀客居然無法握住自己的刀,就像豹子失去了自己的爪牙。
就在這惶恐中,外間傳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蕭銘果然不負眾望,凱旋而歸,成群的牛羊被趕進軍營中,幾十輛大車裝著皮毛和肉食。
七少爺率先衝進屋中,“梁大哥,大獲全勝,我們有吃的了有穿的了。”他的臉上還沾著血汙。
蠻人兄弟倆各拿著一根羊腿,羊腿上還結著冰,不過兄弟二人的牙口顯然很好,嘎吱嘎吱的嚼著。
士卒們歡聲動天,沒有比吃肉更能激勵士氣的了,蕭銘站在一輛大車上指揮手下分發著皮毛,年輕的臉上未見半點疲憊之色,處理好這些瑣碎的事情,蕭銘便來看梁溯寒,驚訝道:“你怎麽看上去比昨天還慘?”
梁溯寒也是愕然,想來應該是金風拳的影響,“你放心,我死不了。”
越是經曆過生死難關的人,越是明白生命的寶貴。
蕭銘不放心道:“你這樣子不行,厥奴人雖然吃了個暗虧,但未傷根本,等他們大部聚集,我們就是一場惡戰,你必須盡快痊愈。”
七少爺怒道:“姓蕭的,你他媽還有沒有一點人性?”在蕭銘麵前,七少爺總是顯得很情緒化。
蕭銘望著憤怒的七少爺道:“你懂個屁。”
七少爺眼看就要爆發了,梁溯寒按住他的肩膀道:“你們都放心吧,我會沒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