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狐狸
“放!”三十支箭呼嘯著飛向天空,黑鷂子倒下七八騎,在他們第三次舉弓時,黑鷂子已經衝到了營盤之前,“殺!”巴契一馬當先,寶刀飛揚,連斬兩名騎兵,幾十杆長矛豎起,狠狠刺入厥奴人的身體裏,但奔馬也撞飛了長矛手,眼看黑鷂子就要突進來,“咄!”蠻族大兄弟一聲咆哮,手持樹幹粗細的圓木橫掃過來,戰馬悲鳴,三名黑鷂子慘叫著橫飛向天際,另一個蠻族人也揮動圓木,擊飛了兩騎,厥奴人膽氣為之一寒,梁溯寒也揮刀連斬兩人,見三人如此神威,周圍的奴隸們備受鼓舞,握著長矛的手比之前穩健的多,有了他們的加入,厥奴的人進攻被稍稍遏製,偶爾突入陣營內的幾騎,也被阿齊茲指揮霍特人絞殺。
一方是劫掠,一方是死守,戰局陷入了短暫的僵持。
但梁溯寒知道,這隻是厥奴人試探性的進攻,那怕是擁有巨大優勢,黑鷂子從不會孤注一擲,他們就像是天空中盤旋的禿鷲,等待著獵物筋疲力盡的時候才發動致命一擊,眼見不能輕易攻入,厥奴騎兵呼嘯著圍繞營盤狂奔,狂奔中偶爾發出一箭,精準命中營盤內人的喉嚨或是眼窩。
“尋找掩護!”或許在驕傲的黑鷂子眼中,隻是一場狩獵,但在阿齊茲的眼中,這是生死存亡的戰爭。
戰爭拚的是雙方的韌性和心理,黑鷂子老於此道,商隊卻漸漸有不穩的跡象,奴隸們的血性很快被消磨,除了少數的幾人保持旺盛的鬥誌,其他人的精神都在高度的緊張中漸漸崩潰,沒有受過訓練的人會被各種外在內在的原因擊垮,霍特人稍微好一些,但他們在第一波的接觸中折損了三四十人,比進攻的黑鷂子傷亡還有大。
反觀黑鷂子,一直保持這旺盛的鬥誌,亢奮的在飛奔的馬上嚎叫著。
隻有阿齊茲沉穩的如一塊岩石,用中土話和霍特話不停的說著:“我們還有機會,不要放棄!”
奴隸們的鬥誌跌入低穀,梁溯寒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摸到阿齊茲身邊道:“厥奴人在消耗我們的鬥誌,隻要我們露出疲態,他們就會向狼一樣衝上來!”
阿齊茲目光一閃,臉上沉穩不變,“耐心點,我的朋友,沙漠不是他們的草原,我們才是沙漠上的狼。”
梁溯寒不知道它的信心來自何方,呼嘯的厥奴人在烈日下也漸漸緩慢起來,不過他們補給充足,每匹戰馬上都有皮囊裝著水和幹肉,他們可以在馬背上吃喝。
“我的朋友,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阿齊茲的臉上越發的真誠了。
梁溯寒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沒等它開口,阿齊茲笑容和藹道:“你也看見了,我們的士氣的確不如他們,而且在兵力上更是差了很多,留在這裏被他們公婆營寨是遲早的事情,我需要你留下來,牽製他們,這裏的錢財和貨物都留給你,隻要你點頭,我們的債務兩清了。”
梁溯寒心裏暗罵一句“老狐狸”,奴隸們士氣更加低下,黑鷂子本就是為了財貨而來,怎麽會輕易放過,留下來的人隻有等死,這一點兩人都心知肚明,隻是看阿齊茲鎮定自若的樣子,似乎他還有什麽底牌沒有掏出來。
“我沒有時間給你考慮,如果你不答應,我現在就會向厥奴人投降,你知道,厥奴人似乎更加仇視你們中土人一點。”阿齊茲總能很精準的把握住梁溯寒的弱點,或許這正是他異於常人的能力。
十五年前,大殷鎮北大將軍陳行恕率五千北軍鐵騎突襲厥奴王庭,斬殺厥奴大汗以下貴族八百人,俘虜厥奴王子等三百人,致使如日中天的厥奴人一蹶不振,陷入重重內亂中,至今都沒有恢複,這也是為什麽他們最精銳的黑鷂子會像馬匪一樣劫掠的原因,可以說中土與厥奴有血海深仇。反觀霍特人,因為追求財富,一直與厥奴各個部族關係不錯。
梁溯寒心中暗怒,卻麵無表情道:“我需要弓箭、火油,還有駱駝。”
“弓箭分你一半,水和食物我留下三分之一,火油全給你,但駱駝不行,我必須
全部帶走。”阿齊茲的不愧是貨通天下的大商人,沒有駱駝,即使擺脫厥奴人,也走不出這茫茫沙海。
“似乎我們必死無疑?”梁溯寒終於有些憤怒了。
阿齊茲笑了起來,“聖月會保佑你的,我的朋友,我們霍特人的神靈也會看著你。”
現在是大白天,烈日炎炎,哪兒來的什麽聖月,梁溯寒案子腹誹,若他信這套豈不是腦子有問題?他回頭看看垂頭喪氣的奴隸,心情很沉重,這些人的命運似乎被注定了。
阿齊茲已經開始命令霍特人開始準備,這一行動立即驚動了營盤裏留下來的人,“霍特人想走。”
奴隸們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你們不能走!”
一道皎月般的刀光閃過,為首之人頭顱應聲掉落,過了片刻才從他的脖腔中噴出鮮血,巴契惡狠狠盯著奴隸們,奴隸們習慣性的後退,這一退,霍托人的駝隊便擠了過去。
外圍的黑鷂子很快發現了陣營中的騷動,不過他們很有耐心的聚集在一起,休養馬力,無論是駱駝還是人,不可能跑得過他們精壯的戰馬。
霍特人衝出營盤後,大聲說著什麽,梁溯寒聽不懂,不過奴隸中有人卻聽的懂,“他們說金子女人中土人都在營地裏,送給厥奴的朋友們,他們霍特人和厥奴王子兀烈是朋友,請厥奴勇士們高抬貴手。”
“我們被出賣了!”奴隸們徹底崩潰了,以黑鷂子的凶殘本性絕不會放過他們。
眾人吵吵鬧鬧之際,梁溯寒大聲道:“我們還有機會!”他成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也吸引了他們的怨氣和恨意。
“都怨你,跟霍特人鬼鬼祟祟的,一定沒安什麽好心。”說這句話的人正式當初那個“西北第一猛漢”,他的話立即得到了一片共鳴,他們似乎忘了,梁溯寒的刀殺過人,群情激憤下,梁溯寒說什麽也不會得到他們的認可。
“你們、想死、嗎?”一道巨大的身影擋在梁溯寒前麵,蠻人大兄弟兩隻眼睛快要噴出火來了,如果說中土人隻是欺騙他們,那麽厥奴人就是欺辱他們,在厥奴人眼裏,蠻人和他們的牛羊差不多,甚至有的時候比不上他們的牛羊,每年有很多蠻人在厥奴人的奴役下悲慘死去。
蠻人站出來,其他人的聲音自然就小了很多,“西北第一猛漢”嘴裏兀自念念叨叨,卻也不敢再造次了,和“大殷第一好漢”站在一邊去了。
梁溯寒道:“黑鷂子投鼠忌器,隻要我們是塊硬骨頭,他們就會有忌諱,我們就有機會,接下來,你們一定要拚死力戰!”他沒有阿齊茲那樣的口才,隻能說清道理,無法調動他們的積極性。
奴隸們耷拉著腦袋,像一群鬥敗的公雞。
“你們都是沒卵子的廢物嗎?”一聲頗有穿透力的罵聲傳來,不知什麽時候七少爺聚了過來,身後跟著一眾女人,“一個個都是爺們,隻會窩裏橫,現在厥奴人的刀都伸到你們脖子上來了,你們還在這裏像個孬種一樣不敢反抗,你們死了不要緊,厥奴人會把你們的屍體踐踏成肉泥,扔進糞坑裏,瞧都不瞧一眼,看看你們麵前的這兩個蠻族人,你們不如他們也就算了,連我身後的這群女人都不如嗎?”他人雖小,嘴皮子卻厲害的狠,一群人腦袋越垂越低,居然不敢抬頭看他,而他身後的女人們,自覺地撿起武器,一個個神情堅決。
落到厥奴人手裏,男人或許能死個痛快,但女人一定會受盡萬般屈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去他奶奶的,大不了是個死!”終於有人握緊了武器,女人麵前,再懦弱的男人都會挺起胸膛。
七少爺得意的對梁溯寒使了個顏色,繼續大聲道:“厥奴人是人,你們也是人,隻要你們拚死力戰,本少爺保證活著的人到了西北,王家一定會讓你們舒舒服服的過完下輩子,死了的人,你們的家人也會得到照料!”他邋遢的樣子實在不像個少爺,但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每個人都期待著一個
幻象,哪怕是欺騙。
終於,營地裏的男人女人老人都拿起了刀劍長矛,同仇敵愾。
但出乎梁溯寒預料的是,厥奴人並不打算放過逃走的霍特人,他們分出大部分兵力跟著駝隊,在他們眼中,營地裏都是肥羊,是他們的戰利品,他們隻需要留下少量的人看管即可。
千載難逢的機會,梁溯寒製止了眾人的妄動,以免厥奴人看出了端倪,“所有人喝水,吃些幹糧,保存體力。”
在兩個蠻族兄弟的威懾下,沒有人質疑梁溯寒的命令,更何況他們的確也餓了渴了。
狼的可怕在於,它們會在獵物最懈怠的時候發動致命一擊。黑鷂子不是鐵打的,灼熱的烈日會讓他們耗費更多的體力,特別是他們的戰馬,在沙漠中奔跑本就吃力一些。
營地裏的人準備好了,人一旦下定決心,就會換一種精神麵貌,剛才還怯懦如羊的奴隸們,現在變成了嗜血的群狼。
梁溯寒低聲喝道:“殺!”他本想悄悄的靠近,沒想到身邊的兩個蠻族人扯開了嗓門吼道:“殺!”
咆哮最能激勵人心,兩百個奴隸瘋狂的嘶吼:“殺!”
好整以暇的厥奴人絕沒想到這群該死的綿羊居然敢率先攻擊,略微慌張之後,很快鎮定下來,騎上戰馬,拔出彎刀,他們不愧於厥奴精銳之名,在極短的時間裏整理好了陣型,向奴隸們發動了反衝擊,彎刀反射著烈日的強光。
梁溯寒和兩個蠻族人衝在最前麵,距離很近,黑鷂子的戰馬沒有足夠時間形成衝擊之勢。
“咄!”蠻族大兄弟故技重施,碗口粗的圓木橫掃過去,當先就有三名騎兵被打的吐血橫飛。
梁溯寒在任何時候都能保持足夠的冷靜,戰陣中,他不輕易出刀。
敵人頭目騎在一匹棗紅色健馬上,正揮舞著彎刀指揮黑鷂子們戰鬥,他很憤怒,特別是在見到中土人之後,他永遠也不明白勇武強悍的父輩們怎麽會敗於綿羊一樣的對手,而且敗的那麽慘,他像大多數厥奴人一樣背負著巨大的仇恨,他暗暗發誓,就算是兀烈王子懲罰,自己也要將這群可惡的中土人踐踏成肉泥!
梁溯寒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隻知道,奴隸們雖然有了反抗的勇氣,但血性之勇持續不了多久,男人已經倒下一半,女人們前仆後繼。一刀砍翻迎麵衝來的騎兵,反手挽住了戰馬的韁繩,對兩個蠻族人道:“再支持一陣!”
蠻族大兄弟揮舞著圓木奮力的抽打著,若不是他們的神勇表現,這次戰鬥恐怕早就結束了,“你、去吧!”憨厚的聲音讓梁溯寒鎮定許多。
梁溯寒不再猶豫,在戰馬的後臀上淺刺了一記,戰馬吃疼,嘶鳴著衝向它昔日的戰友,沿途好幾名黑鷂子發覺了不懷好意的梁溯寒,但來不及阻攔就被斬於馬下。
一騎絕塵,黑鷂子頭目發覺了單刀匹馬的梁溯寒,被怒火衝昏了頭腦的他第一反應不是逃跑,而是騎馬迎了上去。
笑話,草原上的勇士怎麽可能逃跑,他的騎術是厥奴人中的佼佼者,他的彎刀更是像太陽般閃耀,但這一切在和梁溯寒的戰馬交叉而過時,都變成了幻影,他的刀斷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敵人居然快得像狂風一般,接著,他得胸口噴出劇烈的血花,整個人倒在馬下。
這一幕被戰陣上雙方看的清清楚楚。
“萬歲!”奴隸們瘋狂吼叫著,而厥奴人退縮了,特別是梁溯寒出現的地方,厥奴人扔下彎刀調轉馬頭就跑。
逃跑在厥奴人的詞典中絕不是貶義,他們更崇拜的是狼,凶狠狡詐,有利則進,無利則退。很快,一個人的逃跑變成了一群人的逃跑。
蠻族大兄弟興奮的將自己的圓木頭扔向天空。
“成功了,我們贏了!”七少爺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鑽了出來,黑乎乎的臉上滿是激動的紅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