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愛日輕明新雪后。柳眼星星,漸欲穿窗牖。不待長亭傾別酒。一枝已入騷人手。
淺淺挼藍輕蠟透。過盡冰霜,便與春爭秀。強對青銅簪白首。老來風味難依舊。
桃萼新香梅落後。暗葉藏鴉,苒苒垂亭牖。舞困低迷如著酒。亂絲偏近遊人手。
雨過朦朧斜日透。客舍青青,特地添明秀。莫話揚鞭回別首。渭城荒遠無交舊。
建安五年初夏,鎮國公府可以說是喜事連連,重長孫的身子大好,跟一般的幼兒一樣,整日跟著大姐兒還有五姑姑仨人是活蹦亂跳,耍鬧不休,什麼上房揭瓦,花間捕蝶的事兒是樣樣沒少干。雖然有時這三姑侄是鬧騰得太厲害了,甚至可以說是大鬧天宮也不為過,可府中卻無一人捨得去責備他們。只因大郎這一年多來實在忐忑,藥丸子還有剩下的藥渣堆起來只怕有兩三個他那麼高。如今這個可憐的男兒終於有一線康健的希望,哪個不替他高興。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大郎身子好轉,最高興的莫過於生他養他的父母。這精神愉悅了,傳宗接代的事兒也就順理成章了。這不妙嬋一回來就聽到這個好消息,二房的長孫媳婦王氏有了身子了。加上正月里診出來的三嫂胡氏的身孕,如今鎮國公府是人丁興旺得不得了。妙嬋一回來就聽到了如此喜訊,少不得要前去道賀。
王氏如今完全說得上是春風得意得不行。公公成了國公爺,自己的相公理所應當就成了世子,自己也就是世子夫人了,如今大哥兒的身子也漸漸好轉了,肚子里又有了一個新生命。雖然她這個世子夫人的誥命比世襲罔替的李妙嬋身份低了少許,可說出去她還是四弟妹的嫂子呢,外人自然也要高看一分。如今這鎮國公府上下最春風得意的人兒除了她就再無他人了。如今她哪還是那個在眾人跟前唯唯諾諾,整日吊著一張苦瓜臉的王氏,如今王氏在二房這邊是走路帶風,前簇后擁,風光得不行,胡氏是徹底被打壓了下去。
「聽說大房世子和世子夫人今兒個回來了,是嗎?」王氏正倚在大紅枕上,手捧香茗,漫不經心地望著跪在下首的素書。
「是,夫人。世子和世子夫人的贈禮剛才奴婢已經命人收下了。」素書小心翼翼地答道。
「是些什麼?」王氏似乎很滿意素書如今這番小心模樣。
「奴婢已經替奶奶打開看過了,都是些鳳陽當地的土特產,值不了幾個錢財。」
「你已經替我打開看過了……」誰知王氏一聽丫頭竟然在自個兒前頭看過了,立時面色「晴轉多雲」,不懷好意地笑道,「素書姑娘果真是為主子著想的好奴才呀。」
跪在地上的素書已經是嚇得渾身發抖,戰戰兢兢地蜷縮成一團,斷斷續續的說:「奶奶……饒了小的吧……奴婢沒打開箱子,只是看了看上頭的禮單而已。奶奶大發慈悲,饒了小的吧,奴婢再也不會有下次的了……」
「還想有下次,素書,你這張巧嘴可真是會說呀。怪不得當初二爺贊你會說話呢。」王氏緩緩地挪下床,一手輕扶後背,一手撫摸尚未凸出的腹部,輕移蓮步,似笑非笑地望著素書那張素凈的小臉。
「奶奶饒命,都是奴婢自作主張,惹奶奶生氣。奴婢再也不敢了……」素書響頭磕得怦怦響,沒多久額頭就磕破了皮,絲絲鮮血流在白凈的臉龐上,猶如白絹上盛開的梅花。旁邊侍立的丫環們一個個屏足呼吸,恨不得能徹底隱身,雖面露不忍,卻無一人敢上前去勸誡主子。
自從主子奶奶有了身孕,主子奶奶就徹底的換了一副嘴臉。平日溫馴可人,書香氣濃厚的才女突然之間就換了張臉皮,在各房太太、老太君跟前還是知書識禮,笑臉迎人,可一回到自家院子,對著下人們就沒一副好臉色。出身於鎮國公府的家生子還好,外頭買進來的丫環小廝各各都遭了殃,整日里輕則扣例銀,重則挨打。這些還不算什麼,最苦的就是王氏進門帶來的丫環們了,尤其是有三分容貌又被二爺稱讚過一聲「心靈手巧」的素書了,徹底成了王氏的眼中釘、肉中刺,挨打,掌嘴,掐肉……種種「賞賜」下來,往日有如鮮花一般綻放的小家碧玉已經徹底地枯萎了,怎不叫人心驚。
如今這承恩公世子院里,丫環們各各整日都提心弔膽地活著,就怕一不小心就遭了奶奶的白眼。往日鎮國公府下頭的小廝丫環們個個都想往主子眼前湊,如今在這書香院里,倒是掉了個個,各個都想往別的院子里鑽營。有門路的走門路,有老子、老子娘在府里當差的就去找自個爹娘。哪怕是去外頭園子里掃落葉這般以前完全看不上眼的差事也爭破了頭,為的就是能出院子。
不過王氏在外頭周旋得很好,平日折磨的也是賣身契在她手裡的丫環們,她的面貌才沒被人揭穿。只是在下層僕役中有些風言風語而已,終究沒人敢透到上頭主子口中去。
蠢蠢黃金初脫后。暖日飛綿,取次黏窗牖。不見長條低拂酒。贈行應已輸先手。
鶯擲金梭飛不透。小榭危樓,處處添奇秀。何日隋堤縈馬首。路長人倦空思舊。
小閣陰陰人寂后。翠幕褰風,燭影搖疏牖。夜半霜寒初索酒。金刀正在柔荑手。
彩薄粉輕光欲透。小葉尖新,未放雙眉秀。記得長條垂鷁首。別離情味還依舊。
這還是李妙嬋開春后第一次到書香苑來,依然還是熟悉的風景,檐下的幾盆茶花青翠欲滴,風雅至極。只是院子中又移重了幾株牡丹花,如今正是牡丹盛開的時節。這幾盆雖然不是什麼價值千金的名品,卻也不是外頭一般能見到的品種。只是妙嬋有些奇怪的就是,這茶花跟牡丹擺在一塊兒,總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當然這些妙嬋不會放在心上,她與王氏雖說是相處甚好的妯娌,可妯娌之間有些界限是必須分清楚的,楚河、漢界,不可逾越。一旦逾越,於自身、於家族都是災難。
書香苑的丫頭們見到妙嬋前來,自然就有人進房中稟報。「夫人,松香院的世子夫人來了。」一聽此語,內室中的丫鬟們都鬆了一口氣,尤其是還在不斷磕頭的素書,知道這一場「劫難」已經躲過去了。
「知道了。」王氏一聽妙嬋來了,板著的「晚娘臉」瞬間就成了「太陽臉」,「還不下去,難不成等著讓外人看笑話不成。」兩眼一瞪哆嗦發抖的素書,抬腳狠狠地踢在柔弱的肩膀上,素書差點就被踢倒在地,死命地咬緊牙關才勉強維持住身子。
「多謝奶奶恩典!多謝奶奶恩典!」與她相好的兩個小姐妹趕緊上前扶住她的雙手,趁著「大好時機」將素書扶進素書房中。
「素書姐姐,奶奶怎麼會那麼狠心啊,你差點都沒命了,還不放過你?」青瑤是素書一手帶大的小丫鬟,平日里素書幫襯了她不少,兩人關係在書香苑中也最好。如今素書成了這樣,她自然也傷心不已,兔死狐悲。
「還能怎麼樣呢,一切都是自己的命,人啊,這一輩子就得認命。」素書臉色青白,喃喃自語,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死也沒有掉下來。
「也不知道奶奶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以前她可是螞蟻都捨不得踩死一隻的額,怎麼如今就這樣蛇蠍心腸了呢?」單純的青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不是主子奶奶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她還一度以為自己的眼睛瞎了呢。
「變,她有變過嗎,我怎麼沒看見呢。她啊,不一直是這樣的人嘛。」素書小聲地在心裡說道。小姐是個怎樣的人,她這個自幼跟著長大的貼身婢女自然是最清楚的,還以為小姐已出嫁,她就能徹底解脫了呢,誰知道在鎮國公府還沒過上兩年好日子,她又進了暗無天日的「深淵」。
妙嬋帶著春杏見到王氏時,王氏正躺在錦被中,慵懶的撫摸腹中的骨肉,慈母象盡顯。
「這一回來就聽到二嫂有了身子,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弟妹在這恭喜嫂嫂再得麟兒了。」妙嬋笑著走到床頭。
「那就多承弟妹吉言了,能為夫君開枝散葉,我也就只有高興的份了,只是這有了身子,整個人也就懶散了許多,整日都躺在床上。太醫說,胎兒還沒穩固,也告誡我要多躺些時日才好。沒有前去迎接弟妹和四弟回府,還望弟妹不要怪罪嫂嫂失禮才好。」王氏說了一大串,又熱情地拉住妙嬋的手,讓妙嬋坐在床頭。
「嫂嫂多心了,弟妹怎麼會怪罪嫂嫂呢,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嫂子如今有了身孕,可是我們府里的大功臣,太醫也說了,一切以保胎為要。」妙嬋自然也知道王氏可能有些「拿喬」,或者說是有些居功自傲,不過這些都是些小事而已,不損她與她兩人之間的交情。
「不知大郎這些時日身子可好?」春日是溫寒交替之時,小孩最是容易犯病,更何況是身子嬌弱的大郎了。這些時日以來,妙嬋可沒少擔心這個小人兒。
「多謝弟妹挂念著他,大郎這些日子身子骨強健了不少,錢些時候倒春寒,也就犯了幾句咳嗽,沒兩日就好了。如今是活蹦亂跳的,惱得我不行。自從我有了這胎之後,他祖母擔心我照顧不過來,就把他帶到身邊照顧,也省了我許多事兒。」瞧王氏的神情,滿是慈母關懷的笑容,一看大郎是徹底好轉了,妙嬋也就放心了少許。
兩人左拉又扯的說了幾句,妙嬋就瞧見王氏臉上有了幾分倦色,少不得就開口告辭了。
見了二嫂嫂,自然也不能不去見三嫂,所謂「一碗水端平」就是這樣的道理。只是妙嬋見到三嫂胡氏的時候,胡氏正托著肚子在院中散步呢。見到妙嬋,胡氏興奮的張開雙手,就要往妙嬋身上撲,嚇得妙嬋和身邊伺候的丫環們魂都差點沒了。好在身邊的丫鬟趕緊拉住了她,不然有個閃失,誰也得不了好。
「三嫂,怎麼那麼冒失,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如何跟三哥還有二伯父、二伯母交代呢?」妙嬋少不得也要「抱怨」兩句。
「哪能呀,你放心,你三嫂我有分寸的。」胡氏大概也知道自己今日有些「鬧大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你都不知道,自從診出了身孕后,你三哥不知多小心,整日一下職就陪著我,就怕我出個什麼事。有一次我實在受不了,就向他發了老大一頓脾氣,說他只關心我肚子,肚子里的娃比我重要一百倍。你猜當時他怎麼說?」胡氏最喜歡跟妙嬋聊天了。兩人雖然身份背景完全不同,但出人意料地就是「投契」得很。胡氏為人大大咧咧,刀子嘴在,豆腐心,初次見面的人雖然覺得她咄咄逼人,但相處久了,就覺得她也是「義氣兒女」;而妙嬋呢,不會計較那些細枝末節的勾當,只要不觸及她的底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只是小事一樁。
「三哥怎麼說?」妙嬋也是知情識趣的人,這是他們夫妻二人之間的「甜蜜情分」,就算知道也要當作「睜眼瞎」。
「他呀,竟然敢跟我說肚子的孩子比我重要,氣得我七竅生煙,當場就想回娘家。結果他竟然說是騙我的,就想都著我生氣,說我生氣的時候特別開心。你說天下怎麼會有他這種稀奇古怪的男人呢。你說好不好笑?」
「三哥哥是疼愛三嫂。」瞧著胡氏那花枝綻放的笑臉,妙嬋自然知道三哥當時肯定不只說了這些。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鬢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郁蒼蒼,霧沈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賞心東望淮水。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