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金閨平帖春雲暖。晝漏花前短。玉顏酒解艷紅消。一面捧心啼困、不成嬌。


  別來新翠迷行徑。窗鎖玲瓏影。砑綾小字夜來封。斜倚曲闌凝睇、數歸鴻。


  廉纖小雨池塘遍。細點看萍面。一雙燕子守朱門。比似尋常時候、易黃昏。


  宜城酒泛浮香絮。細作更闌語。相將羈思亂如雲。又是一窗燈影、兩愁人。


  忙活一整天,總算是把祭祖的事兒完成了,春宴也散了。李妙嬋回到草堂中,卻發現多出了一個人。


  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小男孩正端端正正地站在院中,身形瘦小,衣衫上全是補丁接著補丁,沒一塊好地,一看就是貧苦人家的子弟。


  見到李妙嬋進屋,立即小步跑上來給妙嬋磕頭行禮。「小的崔永琪見過少夫人,給夫人請安。」不是族中的人,妙嬋有些納悶了。


  一旁的肖態躬身上前,小聲說道:「夫人,這是世子爺在外頭帶回來的人,說讓奴才們好生看著呢。」


  「原來如此,那就有勞肖管家好生照顧著吧。」


  很快,肖景昀回來,就把這小孩的身世說得清清楚楚。原來這崔永琪是個遺腹子,他還沒出生時就沒了生父,娘親也體弱多病。家中沒有絲毫進項,請大夫看病吃藥的錢就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祖上遺留下來的家業都用來給孤兒寡母清醫用藥了,沒幾年,家產就全部變賣了。崔永琪人小膽大,小小年紀就出來找活干,幫補家用。肖太叔公瞧著他可憐,就在肖家族裡的莊子里找了份輕活,每日幹些雜活,養活他母子倆,也還能有些剩餘。


  今兒個肖景昀去祖墳祭祖,路上碰到了這對可憐的母子,當時就發了善心。再仔細一問,沒想到這崔永琪竟然還識得幾個字,《三字經》、《百家姓》那是背得滾瓜爛熟。原來這孩子還是個過目不忘的,聽著肖家族學里傳出的讀書聲硬是把蒙學的功課給背下來了。沒想到還是個讀書苗子,肖景昀開頭還不信邪,親自讓小男孩背了一遍,大喜之下,就把他帶到了身邊,還說要帶回府中,不能埋沒了他的才華。


  肖家雖然是文人出生,可不知是不是肖家的文運都集中在初代鎮國公身上,這一百多年來,整個肖氏一族,就沒有幾個讀書的苗子。出了兩個舉人,進士都沒有一個。洛陽城的主家男丁們個個都是自幼延請名師教導,囫圇吞棗、鴨子填食般衷心教導,只差沒頭懸樑、錐刺股了,也沒出幾個有名的才子。要不是這麼多年來,主家兢兢業業,謹慎獨身,從不參與朝廷紛爭,只怕肖家早就沒落了。


  正所謂花無百日紅,家無萬年好,三代沒出能人,朝堂上也就沒有一席之地了。想當初先太后之所以進宮,也是因為當時的鎮國公府沒落的也就剩下個空殼子了。當然肖皇后能被立為皇后,也是因為外戚的勢力太差,能讓先太上皇無後顧之憂。隨著肖皇后和鎮國公肖禎的崛起和努力,鎮國公肖家才又在世家林立的洛陽城重煥新生。緊接著有了建安帝這棵大旗,才能有如今一門三公的煊赫府邸。如今的世家家家都是打著「千金買骨」的旗號招攬人才,為的不是別的,就是為了某一日被資助的人雀屏中選,飛黃騰達時幫襯主家一把嘛。


  承恩公、奉恩公才智一般,仗著的也就是比一般臣工多一份的勤儉、謹慎,當然有少不了鎮國公及皇家的照拂,熬了數十年,才熬到四品的官位。


  肖景昀這一代也沒有什麼特別出色的才華,想當初建安帝還是鎮國公世子的時候,京中人都說他不似肖家人,為的就是他的才華出眾,三歲識千字,五歲出口成章,是隨時能在金殿上與諸位翰林大學士分庭抗禮,進而轟動京師。徹底地把所有的世家子弟給比了下去。


  也不知肖景昀是不是跟在建安帝身邊久了,也沾上了「大才子」的幾分才氣,也還算是一個知書識禮文墨皆通的「半個」才子,當然還是比不上那些埋頭苦讀、天生文膽的大學士們的。


  肖家自家沒讀書的人才,自然就想要在族裡、親眷家屬能找出幾個讀書的苗子來。肖家為此付出良多,下了不少本錢。娶得媳婦莫不是出身書香世家的姑娘,或是有幾分才學的公侯小姐,為的還不是為了改變肖家無讀書種子的事實。肖家的族學只要是能有一位肖家人擔保,都可入學,一切束修全免,還有經驗豐富的私塾先生精心教導,可依然毫無起色。


  沒想到今日盡然能用這麼一位過目不忘、過耳皆聞的小「文曲星」,肖家族老怎生不喜,樂得彷彿就見到了崔永琪進士及第、光耀門楣的喜日。肖景昀更是當場就應許了送崔永琪進白馬書院入讀。


  「你當時不在場,你都不知道,永琪那小子背得那是一個流暢,劈里啪啦,就跟吐豆子一般。把在族學裡頭正兒八經的跟著私塾先生讀書的同輩們比得是一文不值、目瞪口呆。」肖景昀今兒個得到一個才子,心情是好得不得了,一個勁的在妙嬋耳邊炫耀。


  「妾身聽說世子爺答應送他進白馬書院了,可有此事?」妙嬋雖然未從進過白馬書院,卻也知道這所書院不是一般的難進。


  白馬書院可是京城名校,不是一般讀書人能進得去的。除了高官顯貴的嫡齣子弟能直接入學外,庶出的子弟都要經過書院夫子們的重重考核才能進去。如今鎮國公府三房的兩位小少爺當初都是當時鎮國公肖禎親自送過去才入讀的,要不然就憑三叔是庶出的身份,只怕也只能另尋高就了。排得上家譜的正宗的小少爺都如此艱難,況且崔永琪還不是肖家人,跟鎮國公府更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如何能進白馬書院。


  「沒事,那書院的山長跟我有舊,當初輸給了我一盤棋,答應讓我推薦一人上山入讀如今正好用得上,再過兩年只怕都不一定能用了。你說這不是天意是什麼?」一想到這兒,肖景昀更是笑得歡快。


  「那的確是上蒼註定給爺和永琪那孩子的福氣。但願那孩子以後能出人頭地,有不枉費了爺的這一番支持。」可不是嗎,仔細想來,似乎也的確是有些冥冥之中的天意在裡頭。


  陵王(越調柳)


  柳陰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


  凄惻。恨堆積。漸別浦縈迴,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沈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


  祭祖完畢,肖景昀一行有要打道回府了。依然還是走水路,只是回洛陽的人口多了幾個,除了崔永琪外,還有族中幾個頗有資質的孩子。這些人未必人人都能進白馬書院,但也會有京中的名師教導,或到只比白馬書院差一點的書院攻讀孔孟之道,以期望他日能光耀門楣。


  大船逆水而上,鳳陽被遠遠的拋到腦後,送行的族人身影也漸漸消失。洛陽城離遠歸的遊子越來越近。


  清明時節雨紛紛,此時天上正飄著綿密的春雨,放目遠眺,整個世界像是籠了一層如雲如霧的軟煙羅。洛水兩岸無數的青青楊柳、粉紅杏花煞是喜人。


  自從有位詩人寫了這麼一首詩之後,「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之後,無數的杏花就出現了。杏花的花瓣是白中透著淡淡的粉紅,不像桃花那樣艷麗,也不像梨花那樣無暇,但偏有一種小家碧玉式的嬌羞。一樹樹的杏花開得正濃,亭亭而立,在這寂靜而熱鬧的河岸旁上,怒放起它們短暫而美麗的生命。


  微風一吹,數不清的花瓣漂浮在空中,甚至有調皮的花瓣飛到了河流正中,隨著水波四處流動,漸漸地形成了片片花海,好一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意境。


  洛水之上有無數的客船、貨船駛過。鎮國公府雇傭的船隻前方就有一條蓬船迎面而來。濛濛細雨中,伴著天空中數不清的花瓣,響起一陣歌聲。聲音清冽柔軟,又透著那麼一股純凈和嬌憨。那調子低沉而憂傷,肖景昀聽在耳里,心中莫名地就湧起一股惆悵。


  「杏花嬌兮,窈窕之君。何處兮尋,香溢杏花村。


  杏花美兮,人間之純。何處兮尋,今有失魂人。


  杏花舞兮,流纖之裙。何處兮尋,裁以天上雲。


  杏花醉兮,仙釀之醇。何處兮尋,借於牧童問。


  杏花嫣紅,嫵媚春風;柔柔秋波,初若相逢。


  旋而舞之,艷姿從容;輕而點之,飛鳳出玲瓏。


  杏花淡淡,枝頭白瓣;清裳雪袖,凝愁斂顏。


  靜而婉之,不似人間;慊而托之,回眸向傾憐。


  杏花之香,雨後深巷。欲問芳蹤,詩字千行。


  杏花之香,惜取何妨!輕狂莫笑,自是痴痴郎。


  杏花之情,弱水盈盈。亦純亦媚,畫墨風屏。


  杏花之情,紅線雲翎。昔我拾矣,玉人相思聽。


  歌杏花兮!以杏花也,作之一曲。


  今公子花,他以素手,撥弦弄孤。


  一曲杏花,白衣不負。」


  妙嬋正在船艙中和幾個丫頭整理著族人們送的禮物,就聽見了這一首凄婉動人的曲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在外頭呢。妙嬋雖然有些意動,可手中有一大堆瑣事要處理呢,隨便指了個小丫頭出船艙去船頭打聽打聽。


  蓬船離肖家的船越來越近,肖景昀也越來越沉迷於這清冽柔軟的歌聲中。肖景昀自幼愛好音樂,對樂師彈奏的曲子甚有感覺。這首杏花曲雖然自帶幽怨氣息,可似乎又有一股熱烈的情懷,兩種雖然矛盾,卻又因為歌者的嬌憨而無絲毫芥蒂,渾然天成,又在這杏花春雨中,應景至極,堪稱大師之作。令他心生期待,迫不及待地就想與這位歌者相識。這歌者就是在洛陽也沒幾人可比得上。


  只是蓬船中的歌者似乎沒有出船的意思,肖景昀自然也不好意思上前主動相問。這歌者一聽就是個姑娘家,畢竟是「男女有別」,只好倚在船欄上,眼巴巴地盯著前頭的船隻。


  烏篷船就這樣靜靜的與肖家大船擦肩而過,歌者還是沒有露面,望穿秋水的肖景昀心中直嘆可惜可惜,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認識這位「大師」。


  小丫頭回來回報,說是什麼人都沒見到,妙嬋自然也不會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要她忙得事兒可多著呢。除了將族裡的東西交回公中,還要給各房準備土特產。二妹妹年初二月出嫁了,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那兒可少不了,還有兩位嫂嫂家的侄兒、侄女們,尚在書院中上學的兩位小弟,一個都不能落下。


  至於愛好音樂的肖景昀,則只有滿懷遺憾。與大師擦肩而過,是何等遺憾的一件事兒啊。可除了遺憾也就沒別的了。如今他也不是乳臭未乾的小兒了,不管是誰,都不會沒有遺憾的。這都是命。此時的肖景昀和李妙嬋都不會想到,船中的這位歌者在以後的一兩年內會給他們的人生帶來怎樣的震撼和訣別。


  一個逆洛水西行,一個順流東下,南轅北轍的兩條船隻似乎永遠都不會有交集,然而誰也不知道兩條南轅北轍的船隻上的人兒會有怎樣的糾葛。


  兩條船漸行漸遠,烏篷船上的姑娘似乎是在船里呆悶了,撩開船艙出來透透氣。的確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小美人,這少女看起來似十五六歲年紀,一雙漆黑清澈的大眼睛,柔軟飽滿的紅唇,嬌俏玲瓏的小瑤鼻秀秀氣氣地生在她那美麗清純、文靜典雅的絕色嬌靨上,再加上她那線條優美細滑的香腮,吹彈可破的粉臉,活脫脫一個國色天香的絕世美人兒。


  她穿著素雅的衣裙,遮蓋住修長窕窈的身姿,雪藕般的柔軟玉臂,優美渾圓的修長細削光滑的小腿,配上細膩柔滑、嬌嫩玉潤的冰肌玉骨,真的是婷婷玉立,膚光勝雪,眉目如畫,當真是一個無雙的絕色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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