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最大的秘密(上)
「什麼?一槍崩了我?你沒開玩笑吧。」恪文頓時呆在原地。潮濕溫暖的夜風掠過脖子,好似冰塊擦過皮膚,豎起一片汗毛。
「你就當是開玩笑吧,無所謂。」衛永真冷笑一聲。她總是這樣,對於恪文的反問不屑一顧。
「你跟我說實話!」恪文真急了,她怎麼也想不到此行會面臨生命危險。
衛永真盯了她一眼,大概是覺得無給面前的人一個交待,她是不會就此罷休的,於是說道:「越往前走,危險就越大。到最後,保不準部隊會不分青紅皂白給你一槍,把你撂翻再說。」
「為什麼?」恪文越發不懂。
「因為你即將觸碰到天鵝島最大的機密。」
衛永真說完這句話不再解釋,轉而言道時間緊迫沒時間聊天,必須馬上出發。她一旦決定了閉嘴,就是十頭牛也拉不開兩片嘴唇中間的那條縫。恪文只有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心中一陣胡思亂想。
天鵝島最大的機密,那會是什麼?她以為,天鵝島最大的機密就是它所處的地理位置。由於學院特殊的性質,保護女孩們不受外界侵擾是頭等重要的任務,守護天鵝島的秘密更是重中之重。
不過,知道了天鵝島的地理位置,對於她們的逃跑計劃有什麼幫助嗎?
思緒紛雜,腳下的步子同時也要跟上。衛永真時不時地減速,以配合恪文並不矯健的步伐。山路崎嶇,恪文很快便開始腳下發軟,連帶著肩上的背包也開始變重。她不得不喊了停。
「休息一會兒,我撐不住了。」說完不管不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起粗氣。
衛永真從領先五六米的地方兩步跨上前來,抓住恪文的胳膊,想將她從地上拎起來:「起來,才走了二十分鐘,離休息時間還早呢。」
恪文掙脫了她的手,說什麼也不起身:「我需要時間恢復體力。藥劑不能讓我一夜之間變成像你一樣的運動健將。」
「要照你這個速度,我們永遠也到不了目的地。」衛永真兩手叉著腰說。
被小瞧的滋味可不好受。恪文咕嚕嚕灌下兩口水,沒好氣地說:「給我一段時間調整訓練,我保證不會拖你的後腿。」
胸中還擠壓了很多委屈的話,恪文都恨不得一股腦倒出。衛永真怎麼老是用挑剔的眼光看她,永遠發現不了一個人的努力和進步。她是一個剛剛恢復的病人,需要時間來適應高負荷的體力運動。
當然,這些話都只能在心裡想想。恪文清楚,說出來衛永真照樣不以為然,我行我素。
「很難,你很長時間內都會是個累贅。」衛永真就恪文的上一句話表態。
恪文這下終於忍不住了,水壺咣當一聲磕在地上,說:「衛永真,你為什麼不能對人有點基本的善意?」
「有善意又怎麼樣?沒有回報的話,你還會繼續保持善意嗎?」
恪文不打算順著她的邏輯繞進死胡同,而是發了一回狠,直截了當地指出:「你的日子過得苦,不代表你就有理由對人惡言相向,別人的生活一樣有傷痛!」
說出這話,恪文本做好準備要和衛永真大吵一架,可對方無心戀戰,迅速回到沉默狀態。恪文的最後一句話像是顆冰凍炸彈似地凍結了兩人周圍的空氣。過了好一會兒,恪文恢復了體力,衛永真才開口道:
「休息夠了?走吧。」
上一段對話不歡而散,這下兩人長時間沒有話說。對於恪文,她也不想額外地耗費體力在說話上。她的體力漸漸不支,休息的頻率加快。衛永真只是頻繁地看時間,來回踱著步警戒周圍的情況,而不再出言責怪同伴的體力。
又一次休息時,恪文已經明顯地感覺到了不對勁。她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沉默,問衛永真:
「我們怎麼一直往北走?難道不該去東北方向的港口嗎?」
衛永真停住腳步,說話的聲音里難得透露出一絲詫異:「你怎麼知道?」
恪文指指天上,明亮的北極星掛在空中。小學里她就學到,北極星永遠出現在北方,是夜裡迷路的人們的指北針。
「我是問你怎麼知道我們要去港口?」
「這還用問嘛,」恪文笑了一聲,「你當初躺在垃圾車裡,不就是像被運到北部港口坐船離開嗎?」
「沒錯,那是最初的計劃。」衛永真又看了一眼時間。恪文已經記不清她看過多少次時間了,「現在計劃有變,我們不去港口。」
恪文一聽,驚訝得關不上下巴,趕忙追問:「不從港口走了?」
「港口已經走不了了。部隊加強了巡邏,連兩隻老鼠也別想搭順風船,更別說兩個大活人了。」
將她們類比為老鼠可不那麼令人舒服,不過恪文也管不了那麼多,緊接著問:「不走港口那你天天晚上過來幹什麼?你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從衛永真的語氣里明顯可以聽出她的不耐煩:「你怎麼這麼多問題,到了再說。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加快速度。」
她似乎很在意時間。恪文雖沒有戴手環,不知道具體的時間,但她感覺並沒有走太久,返回的時間綽綽有餘,不知道衛永真在急什麼。
最後一段路需要爬山,真正需要手腳並用的爬山。衛永真替恪文背著包,一路又是拉又是拽,總算把這個困難戶拖了上去。到了山頂,恪文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幸好沒遇上巡邏的,否則就麻煩了。」衛永真感嘆道,同時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拉恪文一同坐下。茂密的灌木和巨大的石頭遮擋了她們的身影,很難被人發現。
「這到底是哪兒?」恪文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我們在這裡等著,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什麼?等著?」恪文回過頭看看四周,「不會被發現嗎?」
「你若這麼一直叨叨個不停,就會被人發現。」
衛永真的話有一種功能,可以令剛剛緩和的氣氛又迅速冷卻。恪文一肚子的問號,想多問幾個問題又不情願開口碰釘子,只好拿出一根堅果能量棒干嚼,給嘴巴找點事做。
一時間,她們就像剛吵了架的情侶一般,默默無言地坐在狂風呼嘯的山頂。恪文不禁想,就憑她們現在的相處狀態,逃跑的路上一定是痛苦萬分。並非客觀條件的困苦,而是心理上的痛苦。
沉默中,衛永真毫無徵兆地忽然說道:「你弟弟現在很好。」
恪文愣住了,來不及吞下嘴裡的堅果渣就問:「你怎麼知道?」
「我最近才和老頭子聯繫過,順便幫你問了一句。」
恪文不由地鬆了口氣,說了聲謝謝,心想衛永真也不是一無是處。她就是這樣,對方只要稍微示好,就愛把人往好的方面想。
見氣氛有所緩和,恪文找了個由頭開始對話:「我們到這裡花了多長時間?」
衛永真看看手環:「馬上三個小時。」
她的手環亮起瑩綠色的光。恪文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這枚手環。
「你和素浸是朋友?」問出這個問題,連恪文自己都覺得傻。不是朋友,能把陪伴自己多年的手環贈與對方嗎。
衛永真沉默了很長時間,長到恪文以為她又要說什麼刺耳的話了,才聲音低沉地說:「人都死了,問這些有什麼用?」
她既然不完全排斥討論這個話題,恪文就繼續往下道:「狄醫生當初調查我的致病原因時,曾經找到了素浸的死亡記錄。他推測,素浸是受家暴而死的。」
說話時,恪文一直很小心地觀察衛永真的神色。衛永真始終盯著一個方向,冷靜地說了一句:
「我知道。」
素浸的死因真的是家暴!雖然已有八九分肯定,恪文還是難掩驚訝之色。她難以想象衛永真那段時間過的是怎樣的日子,知道好朋友被活活折磨死,卻只能呆在島上什麼也做不了。
越是進一步想象,就越是覺得身旁冷靜自若的衛永真深不可測。
「學院沒有涉入嗎?」
「他們不管,也不在乎。」
只有在說到學院的時候,衛永真的聲音里才能聽出難得的怨恨。
「素浸沒有生育,學院害怕她的夫家找上門來追究責任,還主動提出賠償安撫那個人渣。」
「豈有此理!決定生育的因素那麼多,憑什麼怪在女方頭上。還賠償,我們又不是生育機器!」恪文聯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火從心頭起。
「你認為他們在乎你說的這些大道理嗎?」衛永真看了恪文一眼。
他們當然不在乎,若是有一點在意,也不會把人逼得非走不可了。
此時,衛永真中斷了這個話題,轉而讓恪文把望遠鏡拿出來。恪文取出望遠鏡交給她,衛永真對著某個方向看了看,又調試一番功能,才還給恪文,同時指著山下說道:
「開啟夜視功能,朝那個方向看。」
恪文不敢耽誤,立刻照著她說的做。望遠鏡中昏暗的視野里,什麼都是灰濛濛的淺綠色。那一大片看不到邊際的一定就是大海了,如果仔細看,還能看到翻湧的海浪。
「我什麼也沒看見。」恪文不無沮喪地說。
「先找到島嶼的邊緣。」
恪文照做,找到了最北邊的海灘,海灘上有幾座崗亭,還在發出亮光。緊跟著,她看到,海灘從某一點被長長地拉伸出去,像一團泡泡糖被扯出一根細絲,徑直穿過大海通向遠方。
恪文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顫抖著聲音大呼:「老天!那是一座橋還是陸地?」
「是陸地。」衛永真淡定地回答,「那就是天鵝島的『鵝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