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居然是她
衛永真一定是在在開玩笑。橘黃燈光下塞在懷裡的信,不真實得好像一隻被擒住翅膀的白鴿。
這絕對是偽造的。衛永真和恪生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怎麼會有恪生的信件。她隨便拿出一封信想唬弄恪文,大概不知道恪文姐弟保持了八年的通信,對弟弟的筆跡瞭然於心,偽造的信件不可能瞞過她的眼睛。
腦海中忽然梆的一聲,又一聲,彷彿是隨著「恪生」兩個字釘入腦海而產生了迴音。會是真的嗎?儘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這是一場騙局,但總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
心臟撲撲狂跳,控制不住手上動作的穩定性,恪文哆哆嗦嗦地將信撕開一條口子。衛永真起身走到門口,撈起窗帘一角視察屋外的情況,也是給恪文一個自處的空間。
恪文的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她和手上的信。為了不撕毀信件,她小心翼翼,手上動作卻不受控制,撕出的線條越走越歪,最後幾乎肢解了整隻信封。恪文抖動信封倒出裡面的東西,一封信和另一隻小信封——還有一封信中信。
展開第一封信,熟悉的筆跡跳入眼眶,一股濃烈的酸意迅速瀰漫鼻腔。
姐
衛老大命令我不能寫太多,所以我只能選重要的寫。我很好,很安全。我不能告訴你我現在所處的地方,實際上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每天都在換地方,到處走,不分白天黑夜。不要為我擔心,這樣的生活雖然比以前的學生生活累,但是我能習慣。
你肯定奇怪我所說的衛老大是誰。你不認識他,他不是爸媽的親戚朋友,而是和你一樣同在天鵝島上一個叫衛永真的女孩的父親。我知道,你肯定又會問,我怎麼會和他在一起。唉,當時的情況太複雜,形勢變化得太突然。現在想起那些日子,我還時常捏把冷汗感到后怕。
我不能將前因後果都寫在信里。衛老大說那樣太危險。衛永真應該知道一些內情,你可以問她。
另外,我聽媽說過你想讀大學。我寫好了給你的回信,本來打算到同亞區后寄出。狀況突發沒能寄出,我背著這封信到處走,一直沒有丟,今天一併給你。
姐,原諒我將太多事都瞞著你。我有太多話不知從何說起,等見面我會親口跟你解釋。
恪生
恪文馬上又去拆那封信中信。依恪生所言,這封信耽擱了很久沒能寄出。信封遍布摺痕污損,托在掌心有種潮濕的手感,很顯然跟主人一道經歷過風風雨雨。
這封信更加簡短,語言更為精鍊直白,更符合恪生一貫的寫信風格。
姐
我們已到同亞。聽媽說,你想離開天鵝島讀大學。她反對,說你肯定藏了私房錢,想說服我,把錢撈過來。做母親的怎能如此算計自己的女兒,我大開眼界。我告訴她,同樣的話告訴你:我全力支持你的決定。
和我相比,你才應該去上大學。你比我更聰明好學,比我更有資格。承認這一點不讓我感到羞愧。爸媽當初就不該送你去天鵝島,或者乾脆叫天鵝籠。把你關在裡面,八年才回家一次。毫無人性。
為了你的夢想,堅定地走下去。我永遠支持你。
恪生
衛永真聽到背後傳來紙張摺疊的嚓嚓聲。回頭看去,兩封信都已經放在了桌子上,燈下的女孩雙手交叉握緊拳頭,拇指的關節噔噔敲著腦門,一下,兩下。手離開腦門露出面龐的時候,可以看見嘴角一會兒上吊,一會兒下垂。
這樣的反應在衛永真的預料之中。什麼手足情、姐弟愛,在她看來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無法理解,也懶得去理解。就因為稱呼那人為「哥哥」或者「弟弟」,就要像自己身上割下來的肉一樣對他牽腸掛肚嗎?至於嗎?
衛永真的生活經驗教給她相反的道理。哥哥為了一口飯吃把未成年的妹妹賣給頭髮花白的老男人,弟弟要挾姐姐供養他吃喝玩樂。童年的記憶里,全是同胞相爭的慘烈場景。沒有脅迫沒有爭鬥的親情,鬼才相信。把親密的兄弟姐妹丟給吃不飽穿不暖的殘酷生活,看他們誰先向對方下手。
凡事只顧自己,這才是衛永真學到的生活真理。女性總是被掠奪的一方,要想改變生活,就不要傻乎乎地一味奉獻。
「信是怎麼來的,有沒有被追蹤?我知道學院會追蹤我們的信件。」
恪文的聲音打斷了衛永真的思緒。原本以為恪文會長時間沉溺在感情中無法自拔,大呼小叫涕淚俱下,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恢復了理智。
「藏在紙箱的夾層里,這樣即使被抽查掃描也不會被發現。這麼危險的東西,當然要做好防護措施。」
恪文並非一開始就如此冷靜。這段時間被太多負面感情淹沒,情緒總像起起伏伏沒有規律的亂流。恪生的信就像是一隻鼓鼓的氣囊,托著她浮出水面透口氣。恪生的下落已知,她如釋重負。
「他們是怎麼遇到一起的?」恪文有一大堆問題,一個個慢慢來。
「他們並不是偶然相遇。老頭子專門去救下了你弟弟。」
恪文的眼睛半虛著,說:「你稱呼自己的父親為老頭子。」
「你還管自個兒的爹叫父親呢。」衛永真撇撇嘴,肉麻到腮幫子發酸。
現在不是糾結怎麼稱呼父親的時候,恪文另起一問:「專門救他?怎麼會?」
「他掐準時間,在龜脊山救走你的弟弟。」
天演會的人真可憐。以為自己選擇了秘密的地方集會,誰知道西北的人知道,連拾荒者都打聽到了。
「他為什麼要救恪生?」
「我也不知道,誰曉得他在打什麼主意。別以為他是好心,他們那種人不做沒有回報的事。」
衛永真的字典里似乎沒有半點對長輩應有的敬畏。恪文聽著她的某些用詞,覺得異常刺耳。
「恪生就是個普通人,我們家也沒什麼錢。怎麼談回報?」
「那他慘了。」衛永真笑了笑,「沒本事又沒錢,在一群虎狼之間要如何保命。」
她是在開玩笑,恪文安慰自己。既然衛父要救恪生,協助他逃亡,就不會虐待他。
「你知道他救了恪生?」
「是。他把我丟在這兒,倒有心救別人。」衛永真冷笑著。老頭子的舉動再一次證明自己的觀點,世上沒有不摻雜質的親情。
「你既然知道,為何不早跟我說?」恪文的音量加高了一倍。
「我給你留過紙條,你忘了?」
那張被悄悄塞在門下,讓恪文立刻停止尋找恪生的紙條。恪文當時苦思冥想許久找不出始作俑者,誰能想到竟是衛永真所為!
「是你!為什麼,你什麼意思?」
衛永真對此的回答先是皺眉,才是語言。
「意思明擺著,就是讓你不要尋找他。你只會給人帶去麻煩,暴露他們的行蹤。」
「我根本就不知道恪生在哪裡,何談暴露?」
「是嗎?你的那通認屍電話不就令西北得知你弟弟還活著嗎?要不是你自作聰明,他們說不定已經徹底擺脫追捕了。」
恪文使勁搖搖頭,認屍電話是無心之失,換作任何一個人處在她的情況,都會選擇打那個電話。
「那只是巧合,我事先並不知情。」
「巧合,世界上哪來那麼多巧合。」衛永真有些對牛彈琴似的無奈,坐下來搭著扶手說,「那是安排好的,為了偽造你弟弟的死亡。」
她的語氣好輕鬆,如同電影里特工輕描淡寫地說要偽造一個人的死亡,好像偽造死亡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恪文作為一個普通的人,沒法理解那種輕鬆。頭一個蹦入腦海的問題——屍體從哪裡來。
「他從哪裡弄來屍體?」
「屍體好解決。這東西不缺,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哪裡可以找到新鮮的屍體。」
一股寒意從腳底往上竄,恪文不知不覺中握緊了拳頭,睜大眼睛瞪著衛永真。
「你父親究竟是什麼人?」
「我說過,他是一個拾荒者。」
「拾荒者怎麼會有找屍體的經驗?」
「有什麼不可能。他當初就是這麼偽造我的死亡的。」
衛永真笑了。那笑容既美麗又無奈,還透著一種隱約的凄涼。恪文想,那大概是因為她的眼角掛著悲傷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