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峰迴路轉
懺悔的精神懲罰剛過,體力處罰接踵而至。
六十個小時的義務勞動,聽上去似乎不算多。很多受罰的女孩專門挑中午或傍晚,別人都忙著吃飯、午休的時候,打了卡找個角落窩兩個鐘頭看小說。一本快餐小說讀完,一天的義務勞動時間也就過去了。至少付秋露就是這麼消磨完她的三十小時義務勞動的。
可這次的義務勞動非同一般。恪文被安排了各種無法缺勤的勞動,包括圖書館的流通工作、打掃飯堂等,甚至還有衛生間的清潔。
每當恪文戴著橡膠手套,推著拖布水桶推開衛生間的門時,她總會在門口站很久不願進去。有時候前晚的清潔工忘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給廢紙桶套上垃圾袋。等到恪文打掃時,廢紙桶里往往堆滿了一團團恪文不想去追究什麼來歷的廢紙。
還有的時候打掃期間恰好遇上來上廁所的女孩。她們等在門外,焦躁地跺著腳,沒好氣地催促恪文動作快些。沒人感謝她的勞動,謝謝她將衛生間保持得如此乾淨。在她們看來,這都是恪文該做的。既然是該做的,就不值得感謝。
一天,恪文在飯堂勞動。正值午飯時間,她被主管安排清理飯桌。具體內容就是拿著一塊抹布一瓶消毒水,一桌的人走了之後,上去擦掉米粒油污,噴點消毒水再擦一遍,為下一桌人準備一張乾淨清潔的餐桌。
飯堂里不僅有學生,也有老師、工作人員,以及一些士兵。恪文把頭壓得很低,擦完一張桌子便匆匆走開,躲到角落裡站著,不想被任何人認出來。
她心慌意亂,覺得每個人都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尤其害怕被士兵們發現。他們會看見她,然後將她的慘狀像個笑話一樣告訴裴隊長嗎?唉,何苦又去想裴隊長。他跟自己沒有一點關係。
「喂,譚恪文,來把盤子收拾了。」
挨著恪文躲藏的角落旁,有一桌兩個女孩吃完了飯,其中一個對恪文招招手說道。
恪文凜凜地看著她:「我不負責收拾盤子。」
「有什麼關係,反正你都在幹活。」那個女孩被拒絕後馬上豎起了眉毛。
恪文受夠了這種拿她當僕人使喚的理所當然的態度。她勉強壓制怒火,斜斜地瞥了她們一眼,目光指向餐盤迴收處。
「餐盤送到那兒去。腳沒斷的話走過去要不了五秒鐘。」
剩下那個沒說話的女孩也將橫眉倒豎,瞪了她一眼。
「都這樣了還拽什麼!」
「見不到男人把氣撒我們身上唄。」
恪文懶得理她們。多看一眼只會增加怒火爆發的可能。
「餐盤放這兒了啊,記得收。」最先說話的那個把兩個餐盤推向桌子一側,徑自拿出一本雜誌準備和同伴翻閱。雜誌封面是一個身著華美禮裙的模特,招搖地引誘著讀者成為和她一樣的窈窕淑女。
恪文正要發作,好好教訓她們幾句,就聽到旁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說了她不收拾盤子,你們沒聽見嗎?」
恪文怎麼也不會想到,居然碰見衛永真打抱不平,替她出頭。
「又沒礙著你,關你什麼事?」
衛永真根本不回答「關你什麼事」的問題,直接盯著兩個女孩說道:「長了腳就自己走過去放盤子,沒長腳或是腳斷了就請譚恪文幫你們。怎麼樣,需要我幫你們做選擇嗎?」
她說著,捏動手指關節,發出咔嗒的響聲,好像躍躍欲試。
「神經病!」女孩們罵罵咧咧,端著盤子趕緊離開。
她們走後,衛永真繼續坐在原位,一大勺一大勺地將盤中的大雜燴拌飯往嘴裡送,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但恪文不能若無其事地站著。她走到衛永真的桌旁站著,對她說了一聲謝謝。
衛永真抬起頭看著她,嘴巴還在嚼動,待吞下口中的飯菜后,忽然來了一句:「今晚十點到我家裡來,不要被人看見。」
恪文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她明確地知道沒有。衛永真的的確確是讓她晚上到她家裡去,還不能被人看見。
「十點鐘電車已經停運了。」
「你自己決定來不來吧。」衛永真好像不在乎恪文究竟會不會來。
恪文想現在就問清楚什麼事搞得這麼神秘,可衛永真埋頭吃飯,視旁邊的恪文為無物。看這樣子,不到今晚她是不會說的。
直到晚上從家裡出發,恪文都在想衛永真為何突然和她說話,還邀請她去家裡。自從夜闖北區、合作商談失敗之後,她們再無交流。恪文的事情極多,抽不出精力關心衛永真的動向,甚至都忘了自己曾想和此人一同逃跑。
她仍然決定赴約。被群體當個犯人疏遠,總需要找個人說說話。
夜晚在天鵝島上行路是十分安全的——這裡沒有任何可能導致危險的因素。但恪文仍感到害怕,害怕旁邊的樹叢中突然竄出一個人,笑嘻嘻地指控她夜晚出門,又犯了某條校規。她的精神變得格外敏感,對一點風吹草動都心驚肉跳。
走到衛永真家,恪文遠望何氏農場。農場的木屋漆黑寂靜,看來主人已經熄燈休息。儘管如此,恪文不敢放鬆警惕——她知道何叔和趙嬸受過付秋露的委託監視衛永真,鬼知道他們是否朝這邊盯著。
恪文只在樹影下行走,藉此隱蔽自身。來到後院,叩響後門,前來開門的衛永真難掩詫異的神色。
「你怎麼走後門?」說完她立刻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不用恪文解釋,衛永真讓她進門,直接進屋。
屋子裡點著兩盞黃色檯燈。燈光暖暖的,不夠照亮整間屋子。衛永真讓恪文先坐,自己去倒水。近來溫度漸升,最怕冷的女孩也不再燃火取暖。然而這裡的壁爐卻大開著,好像才用過,或是即將使用。
衛永真端來一杯水,恪文接過說聲謝謝,開門見山地問把她叫來有什麼事,還必須晚上來,不許被人看見。
「我不想被人看見報告給付秋露。那個煩人精管不好自己,一天到晚沒事找事。」衛永真邊說邊拍褲腿上的灰。
「我以為晚上你會……」恪文沒說出下半句,晚上你會進入北區,在那邊搞些鬼名堂。
「不會耽擱太多時間,送走你我就去北邊。」
恪文差點嗆了一口水。她捂著嘴順順氣,放下水杯。
「看來我們在這點上達成了共識。」
這是衛永真首次明白無誤地承認自己進入北區。這意味著什麼,衛永真視她為盟友了嗎?
「讓你來,是有樣東西要交給你。不過在此之前,你必須發誓,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
恪文還沒從衛永真突如其來的坦誠中緩過勁,這下又有了新的猶疑。衛永真有東西要交給她,怎麼可能?恪文不是一個八卦挖掘者,不會一聽見「發誓」「絕不告訴別人」這樣的話就喪失理智。她躊躇地微微點頭。
「你發誓,不對任何人說,包括朋友、律師、情郎、母親,任何人。」衛永真緊緊盯著她。
一聽到母親,恪文馬上產生了一種預感,這事和家裡有關。她來不及細想預感從何而來,衛永真怎麼會和家人扯上關係,連連點頭髮誓。
衛永真從咖啡桌上的電話本里抽出一封信,拿在手上說:「我不想管別人的閑事,但這次是受人之託,所以破一次例。」
現在的恪文一看見信件就條件反射般神經緊張。她咽了口口水,猶豫不定不敢接過信件,對衛永真說:「這信,如果是哪個男人寫的,我不敢收,會被處罰……」
「拿去。這封信是來自一個男人,但絕不算違規。」衛永真將信塞進恪文懷裡。「這是你的弟弟譚恪生寫來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