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暴雨前夕
譚恪文被最親近的人處以最致命的一擊。
她想反擊,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頌薇、孔青,詛咒他們沒有好結局,或是付諸暴力,衝上去抓住她的頭髮,讓巴掌像雨點似地落在她身上。然而即使內心咆哮著怒火的風暴,對待朋友終究做不出可能令她後悔終生的事。
怒火退去后,取而代之席捲全身的是無法抑止的巨大悲哀。孔青以身體健康為由拒絕她,會令她怨忿,換做頌薇認同他的取捨,只讓恪文心頭滴血。
「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恪文哽咽著,胸口起起伏伏,吸進的氣少呼出的氣多。
頌薇看見恪文的樣子,知道她受了極大的衝擊,閉上了嘴,站在原地沒有靠上前來。
恪文想,頌薇如果此時道歉,她不知還能否立即原諒她,但至少會相信方才的言語不過是一時氣話。
頌薇徹底沉默了,就像闖了禍卻又自尊心作祟的孩子,只顧埋頭看著腳尖,對旁人的期待不管不問。恪文瞪大眼睛殷切地望著她,直到覺察出頌薇不可能開口道歉了,才將眼睛閉上,淚珠滾落。
短暫的萬念俱灰過後,她意識到是時候硬起心腸了。八年的耳鬢廝磨、關心愛護,比不上一個男人四個周末八天時間的愛情的滋潤。譚恪文,你夠可悲的。
任淚水掛在兩頰,恪文緩慢而又沉穩地說道:「這是我的身體。有沒有病,能不能生出健康的孩子,都是我的身體。我不為它感到羞恥。你能說出同樣的話嗎?」
八年的相處,使得頌薇一聽恪文的語調就知道她已經永遠地錯過道歉的機會了。她不敢嘗試挽回,只有沉默,望向窗外於風中亂舞的樹枝。
她預計的沒錯,恪文的心已再難挽回,除非奇迹發生。
「看看你,一天吃一頓,每天盯著體重計大呼小叫,和付秋露那群人一樣,成天想的就只有節食減肥。」
頌薇忍不住為自己辯白幾句:「我覺得我現在的樣子挺好看,裙子也能穿上小號的了。」
「就是為了討男人的歡心!」恪文爆發出一聲厲斥。
她極少說出這般直戳人心的話,更不要說對著頌薇了。頌薇在她心中永遠是那個家境優渥、沒心沒肺的單純姑娘。如今單純的姑娘也該了解什麼叫做忠言逆耳良藥苦口了。
頌薇的反應一如恪文所預料般抗拒。她搖著頭,囁嚅道:「不是的,我沒有討誰的喜歡,我自己也很開心。」
「開心嗎?開心嗎!」恪文衝上去抓著頌薇的肩膀。「你老實說,除了周末的兩天,平時的五天時間你開心嗎?」
頌薇有想掙脫的意思,卻無力付諸行動,以至於被力氣弱小的恪文牢牢地抓住,只能通過扭頭來避開恪文焦灼的目光。她嘴角往下一撇,無聲地搖搖頭。
以前的頌薇是多麼熱愛美食,現在卻不得不忍痛割愛,情緒也變得低落無常。每到半夜,恪文經常從睡夢中醒來,聽見頌薇床上傳來苦悶的呻吟,和指甲抓撓牆壁的聲音。
「可是為了兩天的歡樂,受點苦也是應該的。」頌薇從搖頭忽然轉換成無意識的點頭,像是在試圖說服自己,「孔青說過,他覺得清瘦一點的女孩子才顯得更文靜。」說完,她滿懷幽怨地打量恪文一眼。
恪文的兩手伸向空中,像是要抓住什麼東西,最終捏成拳頭,敲打自己的腦殼。
「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問題不在於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而在於你不必為了他的喜好改變自己!」
頌薇像是抓到了她的漏洞,馬上表示反對:「為什麼不行?為了喜歡的人改變也是值得的。你難道都不願意做一點點犧牲嗎?」
她的問題難倒了恪文。恪文不是洞察事理的神童天才,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準確地說,現在的她還沒有足夠的經驗,來判斷什麼時候應該為愛人犧牲,什麼時候又該堅守自己的陣地。因此,她只有越過回答問題,說道:
「那他的喜好變了怎麼辦?你難道要永遠追在他後面討他的歡心嗎?」
話反正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沒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恪文不待頌薇回答即道:「他今天可以因為生不出健康的孩子而拒絕我,明天可以換個原因拋棄你!」
頌薇眼睛睜大,高聲尖叫,猛地推了恪文一把。恪文料到頌薇會被激怒,卻沒想她會動手,毫無防備地向後倒去,後腦勺撞在椅背上。劇烈的疼痛襲來,恪文抱著頭倒地不起。
活該,都是活該,恪文在心裡狂亂地呼嘯。孔青活該被她揭穿冷漠無情的內心,頌薇活該被她戳破黯淡無光的未來,自己活該被孔青拒絕,被頌薇暴力相待。
「孔青不是那樣的人!」頌薇大口喘著粗氣,沒有過來扶起恪文的意思。
恪文聽了,將臉埋在胳膊肘里冷笑不已。撕下虛偽光鮮的皮,暴露鮮血淋漓的現實的感覺實在太妙了。她大概是瘋了,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頌薇會習慣的,當她學會了直面現實,現實就再也無從傷害她。恪文用陰冷如鐵的聲音說道:
「你會慌張,急於替他辯解,恰恰說明你清楚他就是那樣的人。」
睜大眼睛等著吧,等著看一雙「愛侶」分道揚鑣的一天。
叮咚——
門鈴響起。屋內的人長時間都不去理會。門鈴又響了幾次,終於由頌薇前去開門。出人意料,門外站著何秘書。
何秘書敏銳地覺察出屋內氣氛的不尋常。他剪掉客套話的開場,直接說:
「你們跟我來。」
頌薇問有什麼事情。何秘書的回答是:「徐院長要見你們。」
恪文輕撫後腦勺,好像已經腫起來一大塊。聽見徐院長此時要見她們,難免覺得意外。
「見我們?」頌薇問。
「是。不用換衣服了,現在就走。」
恪文、頌薇進行了動手過後首次眼神交流,從中得知對方也不知道是何緣故。徐院長的命令不可違抗,兩人穿上鞋子跟何秘書出了門。
狂風吹得兩個人冷靜不少,都從剛才的衝突中清醒過來。雷暴預警已經生效,電車出於安全考慮全部停運。何秘書開著自己的私家車來接二人。恪文不禁納悶,究竟什麼事那麼緊急,必須趁這個時候將她們召喚過去?
三個人坐進車裡,一路上寂靜無聲。何秘書偶爾從後視鏡里觀察一下後排的兩個人,坐得遠遠的,頭扭向窗戶外。進入行政區后,唯一的一次對話由頌薇開口問道:
「何秘書,徐院長找我們有什麼事?」
「我只負責帶你們過去。」何秘書不肯明說,有可能連他也不清楚。
情況似乎非常嚴重,頌薇不再作聲。恪文起先以為是關於家人的最新進展,可徐院長吩咐將她二人都帶去,明顯不是關於恪文的私事。
到達行政樓,三人上樓進入院長辦公室。兩個女孩驚訝地發現辦公室里不止徐院長,莎麗也在。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付秋露。
恪文想從她們的臉上讀出點什麼,然而徐院長面無表情,莎麗看著牆上的油畫,付秋露則在微笑。她的微笑令恪文脊背生涼。
待所有人坐下,徐院長對付秋露說:
「人都來了,有什麼話就說。今天是星期天,外面還有雷暴,你最好不要浪費我們大家的時間。」
付秋露看眼恪文,像看一條落水的流浪狗。而她就是推她下水的人。
「我要舉報譚恪文為了爭奪男賓,向其惡意透露閔頌薇的隱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