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求助」莎麗
恪文不擅撒謊,尤其是面對至親好友時。
斟酌不定往往是撒謊的前奏。她不敢停頓太久,那樣會讓頌薇察覺。八年相處下來,兩人早已對彼此知根知底,甚至僅憑呼吸的頻率就能猜到對方心跳的快慢。
「怎麼突然問這個?」恪文試圖為自己創造一點緩衝時間。
頌薇低聲咕噥:「因為你急著為她辯護,我覺得怪怪的。你以前不會為一個人這樣衝動辯解。」
聽出頌薇語氣中淡淡的醋味,恪文竟有一絲難言的爽快。頌薇也會因為好友突然向著外人而心生不快。恪文不再是兩個人中唯一打翻醋罈子的那個了。
「難道你也懷疑衛永真嗎,跟那群人一樣?」乘著快意,恪文說道,「她們只憑感覺說話,你也跟著隨便懷疑一個人?」
「也許你是對的。衛永真並沒有動機嚇唬我,我們又沒選同一個男士。」頌薇低頭看著地面,像是真得被恪文說服,又像是僅僅在討好她。
如果只是為了討好恪文,那她的話並沒有起到預想的作用。恪文像抓到了她的把柄一樣緊跟著說道:
「選同一個男人也不代表她會嚇唬你。我們就選了同一個人,我絕不會因此嚇你、陷害你。搞這出惡作劇的人,一定想從中謀取利益。你想想,光擺個假人嚇你一跳就能迫使你不選這個男人了嗎?」
恪文口中一個接一個的「男人」似乎撩動了頌薇某根柔弱的神經。她雙頰飛紅,腳尖在地上擦來擦去。來天鵝島的男人被稱為「男士」、「男賓」,但不會被叫做「男人」。「男人」背後蘊含的世俗市井的意味令頌薇面紅耳赤。
「你好像知道是誰幹的?」她轉移了重點。
恪文看著她們的花園。園裡的鬱金香是三月初,水仙花還在盛放期的時候種下的。水仙早敗了,鬱金香也走到了花期末尾。該做些清除整理工作了,恪文心想。她從來不是一個愛打抱不平的人,但不能容忍頌薇平白受人欺侮恐嚇。
「我心裡有數。你等著,我一定會把幕後主使給揪出來。」
她想到客廳里堆成小山的鮮花禮物,頌薇得到的眾星捧月般的公主待遇。萬一將來查出來主使者是付秋露,頌薇該如何面對殘酷的現實。頌薇一定能平安挺過來,因為自己會在旁陪伴,她堅信這一點。
如果真如衛永真所言,付秋露會孤立一個人,奪走其身邊的朋友,她便絕不能讓其得逞。
恪文敲開辦公室門的時候,莎麗正在閱讀一封電子郵件。她關閉朝向走廊的百葉窗關上門,就是不想被打擾。門外的恪文報上姓名,莎麗急忙關閉網頁,翻開預先準備好的寫了一半的教案,對門外說聲進來。
「譚恪文,你事先預約了嗎?」莎麗見到了來者,面露不悅。
「沒有。」
「你不知道約見老師的規矩嗎?」
「我知道。」
莎麗打量著恪文,兩手自然下垂,坦坦蕩蕩地站在她對面。
「那你為什麼突然來找我?」
「因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報告。」
莎麗一聽到「很重要」就猜到她要說什麼了。她往椅背里一靠,都沒有意思讓恪文坐下細說,笑著道:「如果你指的是人體模型惡作劇的事情,就可以不必往下說了。付秋露已經帶著閔頌薇向徐院長報告過了,你回去等結果吧。」
她急著要把恪文趕走,儘快回到未讀完的郵件上去。恪文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莎麗,這件事應該由你來處理。」
這不是恪文應該說的話。作為一個學生,她無權指派某個老師處理工作。莎麗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樂了。
「你什麼時候成院長了,來對我的工作指手劃腳?」
恪文猜到莎麗會對她的話不以為然。要換做以前,她自己都會覺得丟人現眼。可今天,她有備而來。
「我只是認為這件事應該由你處理。」
莎麗笑得更開心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恪文:「我更不明白了。你一個學生說這話居然一點也不臉紅。」
恪文拉開背包,拿出一本小冊子,正是她從軍區回住處那個傍晚,在郵局領到的天鵝島近期事務手冊。莎麗見她拿出這本小冊子不禁吃了一驚,倒不是因為冊子上有什麼駭人的內容,而是驚訝於居然真的有人會去看這本冊子。
恪文翻開手冊某一頁念道:「這本冊子上寫,天鵝島學院近期將選拔一位優秀教師成為副院長。」她的視線移至該頁下方繼續說,「根據此處提供的候選人名單。莎麗,你也是其中之一。」
莎麗聽罷不語,手指擱在嘴唇上,嘴唇保持緊閉,下頜卻輕微地來回摩擦。她長久地陷在椅背里,像是隔了一個世紀才說:
「譚恪文,我向來就不怎麼喜歡你。你有時候讓人害怕。」
恪文對此不以為然。
「其實並不難發現,只是沒人讀這本手冊罷了。」
「這正是你令人害怕的地方。」莎麗從椅背里拔出來,指了指桌對面的椅子,「坐下說吧。」
「你需要一個施展身手的機會。副院長的職責包括處理日常事務、規管學生行為。天鵝島的內耗爭鬥早已是積年陳疾,如果你能憑藉此事的處理,狠殺內鬥的風氣,那麼……」
莎麗擺手讓她停止,直接問:「你想要什麼?」
「真相。僅此而已。」
有智慧的傻瓜,抑或是愚蠢的聰明人,不論莎麗怎麼評價她,恪文都不在意。每個人心中的稱都刻著不同的尺度。
「想要真相,為什麼不直接找徐院長?」
「徐院長需要考慮太多,觀點保守。我曾經親身體會過。」恪文想起自己不僅失敗,還惹禍上身的嘗試。「如果找她有用的話,犯人現在就該抓住了。」
「你憑什麼相信我就有能力解決此事?」
「此事並不難解決。」恪文把手冊放回包里,拉上拉鏈。「只需要打個申請調取所有女孩當晚的手環行蹤就能見分曉。只是那樣需要裴隊長同意,難免又會產生一些傳聞。我猜徐院長並不樂意見此情況。」
莎麗用一種頗具玩味的眼神看著恪文:「你認為是學生乾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恪文輕巧地避開了指認。
「我會想想的。」莎麗也不會輕易流露自己的想法。
對話到此結束。恪文背上背包準備離開,不想在此地多做停留。莎麗叫住她,忽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你最近有沒有跟別人吃過飯?」
恪文懵了,乾笑了一聲:「我天天都和別人一起吃飯。」
「我指的是和男人。」莎麗眼中多了一分冷峻。
恪文稍作回憶,大方承認:「是,我和費榕長官吃過一次早飯。」
莎麗端出平時禮儀課上慣用的教訓人的語氣說:「你要注意檢點自己的行為。」
「怎麼,我們能和男人談情說愛,卻不能坐在長凳上吃頓早飯?」
恪文的無心之語穿破了一層微妙的禁忌薄膜。「談情說愛」這種降低愛情神聖莊嚴感的詞語是被禁止使用的。莎麗來不及糾正她的用詞,指著她道:
「費榕不是參會的男賓,至少現在不是。小心你的言行,我現在還是你的禮儀教師。」
「至少我沒有對你說髒話。」
恪文起身離座,道聲打擾,頭也不回地走出辦公室。腳步踏得更加堅實,每一步都承受著更多的重量。和以往乖順聽話的她相比,她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別人會用指責或惋惜的口氣說她變了。變化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她喜歡現在的自己。
回到家一進門,恪文看見地板上掉了一張白紙。頌薇又忘記關窗了,她想,今年的風季結束得特別晚。她撿起白紙,驚訝地發現背面寫了一行字,準確地說是列印了一行字,明顯留言的人不想泄露自己的筆跡。恪文的瞳孔隨著從左至右的視線而急劇放大,血液都湧進頭部,腳下像生了根動彈不得。
紙上的一行字寫著:「立即停止尋找恪生,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