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素浸之死
他說得那樣神秘,把恪文都震住了,連忙回想自己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思路在回憶的倉庫里打了個轉,結果徒勞無功。她從十二歲就來到天鵝島,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清靜生活,十二歲以前又是無憂無慮的孩提時期,哪有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我沒有什麼秘密。我每一天的生活都簡單重複,不可能還有秘密。」恪文嘆了口氣回應。
「所以我說可能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狄醫生試圖把話說得更明白,「你不知道,但別人清楚得很。」
恪文打了個激靈,忽地想起了以前發生的事,以及令她至今回想起來都深感不安的人物。
「狄醫生,約談你的人都有誰?」
「醫務部門的幾個領導,怎麼?」
「有沒有一個叫蘭道的人?」
狄醫生想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從沒聽說過這個人。他是誰?」
「他,讓我想想……」恪文一激動就要從床上坐起來,不得不由狄醫生把她按下去。
「他個子不高,長得十分陰險,又總在笑,兩隻眼睛像宿醉未醒一樣。」
「你是在描述一個人,還是電影里的大壞蛋啊?」狄醫生笑著說,「昨天是有一兩個我沒見過的人旁聽,有一個跟你描述的比較像,但我不敢肯定。他究竟是誰?」
恪文於是把蘭道的來歷、NSAG的存在一一說明,最後她以此句做結:「他知道我家所有的情況。我在他面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狄醫生聽了不禁感嘆她都從哪裡得知的這些信息,又忍不住嘮叨她操太多的心,放寬心養好身體才最要緊。恪文用一隻耳朵聽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心裡卻在想自己的基因報告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問題,狄醫生僅僅是調閱出來就被上級約談了。難道說,所謂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就隱藏在基因報告里?
對了,恪文差點忘記,手術前狄醫生答應了要告訴她素浸的故事。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要答應我不許驚慌,不許胡思亂想。」
恪文覺得好笑,一個和她毫無關係的人,有什麼值得驚慌的。她匆匆答應了狄醫生,讓他快往下說。
「剛查出你血液異常的時候,我就懷疑是不是島上的水土或建築有問題。上周我調出了歷屆學生重大疾病的報告和死亡名單,想找找有沒有先例。」
說到這裡狄醫生做了個停頓,讓恪文不要慌張,這只是背景調查。恪文很慌,慌的是他怎麼老是說話說半截。
「結果我在死亡名單里找到了素浸的名字。她的名字很特殊,可能是以前南亞地區的名字,所以我不會記錯。」
恪文都要急死了。她才不關心素浸的名字來自哪裡,忙問然後怎麼樣。
「備註里說,她是在嫁人離開天鵝島后才死亡的。死因是多處鈍器傷以及挫傷導致的內臟大出血而死。」
這個傷那個傷,加上一個大出血,恪文聽得懂每一個字,卻不明白這些都意味著什麼。
「我沒有看到詳細的報告,所以不敢肯定。」狄醫生始終不忘保持身為醫師的嚴謹態度。「按照備註推斷,她像是被人打死的。」
嫁出去的女孩被人打死,可能性只有一個——家庭暴力。
恪文感覺和一個自己從未謀面的女孩產生了某種心靈的共通。她能想象她的恐懼、無助、被丈夫暴打慢慢死去的絕望。天哪,天哪,恪文喃喃自語,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狄醫生輕聲呼喚恪文,讓她不要害怕。
「現在素浸的結局你已知道,以後就不要老想了。比這更重要的是我接下來說的話。」狄醫生極其嚴肅地說,「在我調查清楚你的事之前,你的病情要保密,絕對不要透露給任何一個人,包括你的好朋友和男朋友,明白嗎?」
恪文用心地點了點頭。
離開醫院已是中午。恪文頭一次發覺髖部像是全身的軸心,一旦受創,全身都跟著乏累無力。她打算回家做一個三明治充作午餐。回到家打開門,看見客廳堆滿鮮花水果和各種零食餅乾時,激動地差點叫出聲來。她走過去看看這個又拿起那個,暖流傳遍全身。
這時,裡屋走出來一個人,恪文見了頓覺奇怪。
付秋露怎麼會在自己家裡?
「你可算回來了。我們大家都在安慰閔頌薇呢。」
恪文一時失語,定在原地。她動作僵硬地放下手裡的一束百合,小聲問:「那這些……」
「都是我們為她送來的慰問品,不錯吧?」
方才的暖流瞬間化作濃烈的酸意。站在一堆鮮花禮物中間的恪文尷尬無比,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她想說自己現在才需要慰問,可始終沒有說出口。她訥訥地點頭,嘴裡含混不清地說著「挺好挺好」。付秋露微笑著看著她,彷彿在欣賞她的窘迫。
「進來吧,大家都在卧室。」
恪文隨著付秋露進了卧室,看見頌薇被一群人圍坐在中間。付秋露走過去緊挨她坐下,就像一個女王疼惜她的寶貝公主。女孩們見恪文回來,都停止說話,齊齊地看向她。恪文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她強逼著自己對頌薇道:「感覺好些了?」
「好多了,大家都太客氣了。外面的東西,你隨便吃。」頌薇對公主般的待遇還有些不適應,似乎急著想討好恪文,「恪文今天才做了骨髓檢查,所以需要補充營養。」她對周圍的人解釋。
「骨髓檢查,聽上去很嚴重啊。你得了什麼病?」旁邊的人問。
換做平時,這種問題不會引起恪文的反感,但此時此刻心情糟糕的她真想抄起手邊的凳子砸到那人頭上。
「我也不清楚。」她想起狄醫生的叮囑,於是敷衍了事。
「你不是說之前檢查全血細胞偏少什麼的嗎?」頌薇不解地問。
恪文急忙向她射去一個制止的眼神。付秋露在場,她不想自己的病情被付聽了去。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眾人把話題又轉回今早發生的事情上。幾個人嘰嘰喳喳,都在說一定是衛永真乾的。恪文聽了頓生不悅,說不清是替衛永真抱不平,還是心情太差聽什麼都不順耳。
「你們憑什麼說是衛永真?」
「這麼噁心的事情除了她還有誰幹得出來?」女孩們反問她。
「衛永真為何要這麼做,她沒有動機啊。」恪文立即反駁。
「她一個瘋子做事不需要動機。」一個女孩語帶譏刺地說。
恪文出離憤怒了。一時間,她覺得自己不光是在為衛永真辯白,更是在向整個天鵝島的不正之風宣戰。她指著說話的女孩大聲說:「說話要有證據,別給人亂扣罪名!」
「證據證據,什麼都要證據!」她的話先激怒了付秋露,引來她的斥責。「證據有這麼重要嗎?重要的是閔頌薇受了驚嚇,被羞辱得好慘。你還要什麼證據!」
其他人都安安靜靜地,看她們兩人怎麼收場。恪文才不管別的,直接頂了回去:「你自己就吃了沒有證據的虧,還說證據不重要嗎?」
「難道證據比閔頌薇受驚還要重要?還是說你和衛永真是一夥兒的?」付秋露反應也快。
她不停在轉移話題,要把重點拉扯到頌薇身上,好像恪文強調證據就等於忽視頌薇的感受,把衛永真看得比頌薇重要。恪文才不會輕易上當。銳利的眼神掃視一遍屋內的人,她一字一句地說:
「我好像知道這一切的幕後推手是誰。不管是誰,我勸她儘早收斂。」
說完她摔門而出,到後院找張藤椅坐下。院子里的鬱金香快過季了,一朵朵蔫蔫的看得她心煩意燥。過了不知多久,後門再次打開,頌薇走了出來。
「她們已經走了。」
恪文閉目休息,沒有說話,似乎還在生氣。
「別生氣了。她們嘴裡不饒人,但其實沒有壞心眼。」
「以後別把我的身體情況告訴別人。」恪文要求頌薇。
頌薇答應了,在恪文旁邊坐下,問了她幾句檢查的經過,最後猶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
「阿文,你是不是和衛永真私下有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