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首次交鋒(下)
衛永真沉默地看著恪文。這下輪到恪文心神不寧了。她試圖從衛永真臉上微小的表情變化揣摩她的心思,卻一無所獲。那張美麗的臉上未泛起一絲波瀾。
衛永真重新埋頭工作,回答:「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恪文大聲叫出來,「你想逃跑。你曾經嘗試過別的方法,但是失敗了。夜闖北區是你的又一次嘗試!」
恪文半蹲在衛永真旁邊,接著道:「那回你被埋在垃圾車底。人們都以為那是場意外,可我知道不是。我知道你是想被運到北部港口,從那裡坐船逃跑。可我始終被手環報警的問題困擾,直到跟蹤你越過分界線,我才知道你已經解決了手環報警的難題。」
恪文越說越興奮,也挨得更近,彷彿已經認為衛永真會將她視作夥伴,納為隊友。
「我不清楚你是怎麼做到的。但你可以改造一次,就可以改造第二次。我向你保證,我會保守秘密,絕不向任何人透露半個字。」
衛永真手裡抓著一把雜草,對幾乎挨著她的恪文說:「你擋道了。」
恪文回頭一看,原來自己不知不覺擋住了裝雜草的垃圾袋。她有種一腔熱血被堵回去的感覺,氣場瞬間矮了一截,只得默默讓開。衛永真將垃圾袋拉至身邊,瞥了恪文一眼,問:「你平時打理花園嗎?」
突然冒出來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恪文叉著腰,光點頭不說話,點了五六下才說:「要,我自己會打理。」
「你怎麼處理雜草?」
恪文不明白對話為什麼轉向了園藝經驗交流,耐著性子說:「用除草劑。我們能回到原來的話題嗎?」
「我不喜歡除草劑。你看我的花園,全是草。用了除草劑全都得死。」
恪文攤開手,表情像在說你幹嘛跟我講這些沒用的。
衛永真抓住幾根雜草,用力一拔。隔著一段距離的恪文都能聽到根部被扯斷的聲音。
「我喜歡親手幹掉它們,把它們趕出我的花園。對外來的入侵者,連根拔除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話音中另有深意。不光在說植物,也在以物喻人,再說恪文就是雜草一般的外來者。恪文看著她將雜草丟進垃圾袋,想了想道:「外來的不一定是入侵者。」
「怎麼講?」
恪文看見立在園子里的藤木架,指著它道:「藤木架在這裡也屬於外來者,可它卻能留在你的花園裡。」
衛永真笑了一聲:「沒錯。可你別忘了,藤木架有益,雜草有害。能不能留在我的花園裡,得由我說了算。」
「藤木架在成為架子之前,也只是普通的木料。你得有雙善於發現的眼睛。」
衛永真停下手中的活看著恪文。假如恪文閱人表情的能力沒有出錯的話,衛永真的眼神里充滿了見所未見的和善。
「如果真的是塊好的木料,應該有更好的地方留給它施展抱負,而不是呆在我的小花園裡。」
她的一番話觸動了恪文隱秘的心事。徐院長說過,她的理智也告訴她,離開天鵝島最正當的方法便是嫁人。仔細想想,逃跑的道路遍布未知與風險,稍不注意便有可能被抓住。衛永真目前做過的兩種嘗試都很快被發現,只是由於她身手敏捷又有所準備而免於處罰。輪到自己還能這麼好運嗎?
而且就算是成功逃離了天鵝島,她也終究逃不脫作為一個女人的命運。她還是會過一個普通女人的生活,會找個人結婚生子。那時候她身邊可供選擇的男性,絕對比不上現在能接觸到的候選人才華橫溢、家世優良。那時的她,會不會為此時的衝動而感到懊惱悔恨呢。
她想起了母親。母親從不避諱地在恪文面前表達對父親的埋怨,對婚姻的失望。母親以為自己在行使發泄情緒的正當權利,卻早已將恐懼的種子深深埋在恪文心裡。恪文不想成為母親的翻版,無論如何都不想成為那樣。
「我不想嫁人……」恪文喃喃道。
衛永真瞪大眼睛看著她,裝出意外的樣子:「我以為我們在討論園藝。」
恪文沒有理會她,自說自話:「我不能以付出下半生作為代價。即使是孔青,我也不敢……」
這回衛永真沒有再裝傻。她盯著恪文:「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目標付出代價。」
「至少我可以選擇付出不同的代價。」恪文捂著胸口急切地說。
衛永真的眼神和她的語言一樣犀利尖銳:「可惜選擇權並不在你手上。」
「衛永真,我是真心實意地想和你合作,不然那天晚上我就可以當眾揭穿你。為此我還得罪了付秋露。」到這一步,恪文不得不打起感情牌。
「別把自己說得那麼聖潔。」衛永真冷笑道,「你和我是一類人。審時度勢也是為自己的利益最大考慮。我謝謝你為我做過的事,但在我這兒,感情比不上利益的考量。」
衛永真說完低頭專註幹活,露出不想搭理恪文的意思。被拒絕的滋味很不好受,恪文胸中泛起陣陣酸意,要化作眼淚流出來。
「真得一點希望都沒有嗎?」她打算做最後一次努力。
「水喝完了請自便,我幹完收尾工作就要去睡覺了。」
既然她下達逐客令,恪文也沒必要對她客氣了。
「我出了這扇門就可以去徐院長那兒告發你。」
「我無所謂,大不了又是一通問話。」
「你一點都不怕?這次可不會只有問話這麼簡單了,他們會調取手環行蹤。」恪文提醒她。
衛永真笑了起來,恪文有些驚慌,難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嗎。
「你老拿這個威脅我,怎麼就不想想手環如果真得在我手上,我早就將裡面的路線記錄清除一空了。」
恪文的腦袋「嗡」地一聲。這個狡猾的衛永真,裝作被挾制的樣子,其實一直在逗弄她,到最後反而套出了恪文的心裡話。她早該想到的,此人平時裝出瘋瘋癲癲的樣子,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實際扮豬吃老虎,實力不可估量。恪文氣得渾身血液倒流,卻又拿她無可奈何。她甩手而去,丟下一句:「我不會放棄的。」
「你會失望的。」衛永真替她做出結語。
這下輪到恪文冷笑了:「你別誤會,我指的是不會放棄尋找你闖入禁區的證據。」
「我沒有誤會。無論你指的是什麼,你都會失望的。」
恪文轉身離開,拉開後院木門時,聽到衛永真叫住了她。
「為了感謝你替我洗衣服,有一件事可以告訴你。」
恪文回過頭,衛永真才又說:「你現在的處境不妙,要小心。」
「什麼意思,你威脅我?」
「我犯不著。我指付秋露。」衛永真為恪文的反應感到好笑,「她最擅長的就是孤立一個人,架空她身邊的朋友,再一舉擊垮她。」
恪文看著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問:「你經歷過?」
「每一個人都經歷過。」衛永真帶著意味不明的微笑回答。
回到宿舍,恪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日記本,將她們的對話記錄下來。快到中午的時候頌薇才回來,手裡還捧著一大束鮮花。見恪文居然在家,嘴角不由地下塌:「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還說給你個驚喜呢。」
恪文慌忙將日記本收起,笑呵呵地接過花束,向她說明狄醫生臨時有事,檢查推遲到了明天。
「那你一個上午都去哪兒了?」頌薇邊掛外套邊問。
恪文一愣,自然而然地回答:「在外面瞎轉悠。」說完下意識地摸摸嘴唇,從什麼時候開始,面對頌薇謊話也能說得如此自然。
第二天,恪文和頌薇都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早早地醒了過來。恪文先一步起床,擁有首先使用洗手間的權利。頌薇則從床上轉移到沙發上接著睡。一切都像是個普通的日子,直到頌薇說了一句:
「誒,咱們門口好像有人。」
誰冒著雨天那麼早來找她們?恪文聽到頌薇趿著拖鞋前去開門。她伸出腦袋看向門口,門縫下確實有兩塊黑影,像是有人站在外面。
頌薇打開了門,忽然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恪文急忙衝出去,只見一個一絲不掛的男人倒在頌薇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