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自然選擇
何氏夫婦一時失語,猜不透恪文此言用意何在,不敢妄作應承,只得問:「這是為什麼?」
「你們不需要知道為什麼,總之不準再向付秋露報告。」
何叔兩手來回搓著,又問:「那,需不需要跟你報告?」
恪文猜到他會這麼問,擺了擺手道:「也不用。乾脆別再監視衛永真了,如果付秋露問起,你們編點什麼借口應付她就是。」
「我們倒巴不得這樣呢。老是監視學院的學生,我們心裡也過意不去。」趙嬸的表情做得還真像是發自內心地感覺不安,「只是付大小姐的脾氣你也知道,她若是發個脾氣鬧到她爸那裡去,我們家羽峰豈不是……」
老兩口哀聲嘆氣,替兒子的前途擔憂,懇請恪文為他們想個法子,怎樣擺脫付秋露的脅迫。不用他們說,恪文從付秋露的脾氣也猜得出一二,她那位擔任聯亞區治安局局長的老爸,一定寵女如命。
「論理這樣的話不該我說。但是,你們若把愛兒子的心分一半放在羽娜身上,她也不會逃跑了。」
「你知道羽娜到哪裡去了?」趙嬸眼中放出光芒。
「我不知道。」恪文搖頭否認,打消了他們的希望,「也許這是該對兒女放手的時候了。」
從農場出來沿著小路一直往前,恪文從未覺得拂面而過的微風如此心曠神怡。她抬頭挺胸地向前跨步,將充滿不堪的農場遠遠地甩在身後。經過銹跡斑斑的破車時,她伸手拍了拍車皮,像是與一個老戰友告別。
衛永真的屋子佇立在路口,像塊磁鐵牢牢吸住恪文的目光。一個特別的人住的地方,一定藏有許多特別的東西。恪文鬼使神差般走向屋子,趴在一樓的窗戶上往裡看。窗戶里黑乎乎一片,主人顯然不在家。
她又繞屋子一圈,找到一個圍欄最矮的地方,踮起腳尖向後院內打望。令她失望的是,院子里並沒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只有亂蓬蓬的野草,像一個胡亂搭建的鳥窩,在深沉的暮靄中簌簌響動。恪文不免有些失望,坐車回到宿舍。
周日,恪文本該好好休息,養足精神體力準備明日即將進行的骨髓檢查。但老老實實在宿舍呆一天實在不是恪文的風格,何況她還有新的問題需要調查。她來到了圖書館。圖書館平時人就少,今天更是空無一人,正是學習的好地方。
上網時間仍然只有一個小時。恪文照例查看郵箱搜索新聞過後,在搜索欄內輸入了安平的名字,希望能接著閱讀他寫的關於西北公司和章佰齡的系列深度報道。結果並沒有如預想的出現,網頁下方是熟悉的一行字「由於政策及隱私限制,部分結果未予顯示」。恪文刪掉搜索詞,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翻開日記本,裡面還記載了一條最新得到的信息,裴隊長私下告訴她的《天演論》一書主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恪文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輸入這八個字,心中並不抱太大希望。如果天演會是個極其敏感的辭彙,那與之相關的《天演論》主旨應該也難逃被屏蔽的命運。然而結果大大出乎恪文意料,這八個字並沒有引起防火牆的警覺,相關搜索結果有幾百頁之多。
這不是恪文運氣好,而是多虧了裴隊長的幫助。他清楚防火牆的臨界點在哪裡,所以提煉出安全的詞句告知於她,使她能夠查到儘可能多的材料。恪文默默地對裴隊長道聲感謝,接著查看搜出來的結果。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恪文明白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含義。
物,即指物種。物種內部、物種之間有競爭,也與自然界鬥爭,這一過程中由「天」來選擇,能適應者方能生存。
說白了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生物課上老師曾經說過舊紀元末發生的疫災就是這樣一次「選擇」的過程。競爭的雙方,一方是變異的新型病毒,一方是人類整個種群。
當人類作為一個種群出現在生物進化史的舞台上時,無論後來的人如何輕描淡寫地講述,故事都帶著揮之不去的悲壯沉鬱。這場競爭,如果用老師的話來說,「人類贏得慘烈至極」。為了延續種族血脈,人類發明了「基因傘」疫苗,卻相應地付出了犧牲自然繁殖能力的巨大代價,只能通過試管嬰兒繁衍後代。
「而你們,你們沒有受到疫苗副作用的影響,擁有健康的子宮。你們是這場自然選擇中真正的優勝者。你們需要將優勝的基因傳給子孫後代,讓人類重新站立起來。」
當年老師慷慨激昂的演說迴響在恪文耳邊。她們是希望,是火種,是傳說中的夏娃。然而,肩負人類希望的「夏娃」卻沒有基本的人身自由。人們也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恪文依然在想,為什麼作為「夏娃」就必須犧牲人身自由,連家裡人出事都不能離島探望。一想到恪生,想到他岌岌可危的命運,恪文就焦慮到坐立不安。他究竟掌握了什麼秘密,才落得被西北瘋狂搜捕的境地。
胡思亂想間,頌薇回來了。恪文看鐘,已將近十點。對於頌薇,已屬晚歸。
「這麼晚才回來,到哪裡去了?」
「在付秋露屋裡聊天呢。」
頌薇的臉緋紅,可以猜到她們都聊了哪些令人面紅心熱的話題。頌薇洗漱完,躺在床上還小聲哼著歌。恪文不忍心攪擾她的好心情,等她唱完,像是睡意來襲的時候才說:「我明天要去醫院檢查。」
頌薇安靜了一會兒,才問:「什麼檢查?」
「骨髓穿刺檢查。」
頌薇翻身坐起,瞌睡全無。她下了床,來到恪文床沿坐下。「骨髓穿刺是什麼?你怎麼才說?你究竟得了什麼病,嚴重嗎?」
恪文經得起疾病的考驗,偏偏招架不住別人的關心。頌薇坐在床沿問問題的時候,她的眼淚已經滴滴答答打濕了枕巾。
「上次檢查肝和腎都沒有問題,所以這次要查骨髓的造血功能。他們要插根針到我的骨頭裡,抽取一點骨髓出來化驗。」恪文讓頌薇睡上來蓋好被子以免著涼。
頌薇兩眼瞪得渾圓,在黑暗中都依稀發出光芒。她不斷地低聲念叨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抱歉,近來事情實在太多,你也過得不省心,我就沒來得及跟你說。」恪文反倒向頌薇道歉。
「都是我不好,早該問問你的身體情況。不知怎麼了,最近腦袋裡總想著見面會。這樣,我明天陪你一起去醫院。」
恪文拒絕了頌薇的好意。「我不知道骨髓檢查要花多長時間,花一上午你也陪我一上午不成?」
頌薇一想也是,便拍著恪文的肩膀說:「你多吃點營養好的,可算離開農場那個荒涼地了。你想吃什麼好吃的,我給你買。等等,你是個小富婆啊,不用我給你買。」
恪文笑了,又問見面會的情況如何,付秋露有沒有「頂風作案」去參加活動。
「沒有。感覺洛家明不來,她受了不小的打擊。至於我嘛,還算開心吧。」
「還算開心?你進門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顆笑爛了的大紅蕃茄呢。」
「不許說我胖。」頌薇嘰嘰咯咯笑了半天,忽然安靜下來,盯著天花板說,「阿文,如果我說我是為自己選的孔青,你會生氣嗎?」
恪文早就料到這一天的到來。她早就想好了答案:「不會。我怎麼會生氣呢?」
「可他是你的……」
頌薇的下半句話還沒出來,恪文已經替她續上去:「他是我小時候的朋友。」
「但是你也喜歡他。」
頌薇的這句話恪文倒是沒料到。她回想以前看到孔青確實非常激動,但情況似乎從羽娜逃跑、跟蹤衛永真後起了變化。她更加羨慕佩服她們的膽識,對孔青不再執著。恪文給了個保守的答案。
「他是個不錯的人。」
「那你喜歡他嗎?」頌薇不依不饒。
「我不知道。」
頌薇見恪文不像撒謊,鬆了口氣說道:「那我可以安心選他了。」
「就算我喜歡他,你也可以選啊。」
頌薇搖頭。「付秋露說愛情中的三角關係是道二選一的難題,可我不同意。你們兩個,我都想要。」
頌薇回去睡覺,不一會兒便響起輕輕的鼾聲。恪文卻因為她的最後一句話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