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不得已的傷害
房門打開,裡面衝出披肩散發的頌薇。恪文正要和她打個招呼,她已經提著裙子噔噔噔跑下台階,衝到恪文跟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一個擁抱可以解開所有的誤會。恪文忘記了之前和頌薇見面的一切不快,跟個孩子似的抱著頌薇傻笑。頌薇一時也忘了恪文有病在身,伸出手掌啪啪地拍打她的背,嘴裡不停地說你可回來了,我都擔心死了。
恪文抬頭見她頭上還插著梳子,猜到頌薇正在為舞會準備,於是抽出梳子推著她進屋:「舞會快開始了,我們得快點為你準備。」
此言正合頌薇心意。一進門,她自然地往梳妝台前一坐,捧起一盒發卡,和往常一樣隨時準備遞上一隻。恪文梳頭的手藝雖也不算一流,但做一個簡單大方的盤發還是沒問題的。她擱了信件洗過手,十指在頌薇髮絲間忙活開來。
「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大家都在傳,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
「都有些什麼說法呀?」恪文知道頌薇急著打聽昨晚的事情,故意吊她胃口。
「都有。有說付秋露去抓衛永真,結果抓到了你;又有的說你們一起抓衛永真;最後不知怎麼地又冒出一個叫何羽娜的人來。哎喲,說什麼的都有,把我都繞暈了,就等著你們回來說清楚呢。」
恪文哈哈大笑。早就知道昨晚的事會衍生出多個版本,事情本身太多戲劇化的轉折,說不定把真相說出來人們反而不容易相信呢。恪文替頌薇將額發通通向後抹平,露出光潔圓潤的額頭,正要將事實和盤托出,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對頌薇要不要說實話呢?
她昨天在一群人跟前撒了謊,謊稱自己認不出衛永真。問題是要不要讓頌薇成為例外,對她講出真相。恪文驚惶地發現自己竟然拿不定主意。
「怎麼了?」頌薇看到鏡子里的恪文動作停了,表情也凝固了。
「啊,沒事。」恪文也看著鏡子里的頌薇說道,「我昨晚看到有個可疑的人影在外晃蕩,好奇跟了上去,半路遇到付秋露,她說那是衛永真。我們便一起跟蹤她,結果不小心穿過分界線,進入北區觸發了警報。沒想到那人不是衛永真,付秋露看錯了。」
說完這番話,恪文的臉頰火辣辣的。她不敢直視鏡子里頌薇的眼神,生怕她聽出其中的破綻。而讓恪文更揪心的是,頌薇毫無疑慮地接受了她的說法。
「北部禁區!你們的膽子真夠大的。」
「是啊,我已經兩次嚴重違反校規了。再來一次,學院可以直接開除我了。」
頌薇嘻嘻地開著玩笑:「不會開除的,最多罰你關禁閉一年。」
她笑得越沒心沒肺,恪文就越是在心裡狠狠地痛罵自己。她必須趕快找個話題轉移注意力。
「你今天的裙子真漂亮。」
珍珠粉的紗裙,山茶紅的綢緞內襯,襯得頌薇膚色白皙明亮。恪文身上還穿著昨晚和付秋露滾下山坡泥地大戰的舊衣服,好像公主身邊的叫花子。
「付秋露替我選的,好看吧。」頌薇不無得意地說。
恪文不由地有幾分失落,倒不全是因為頌薇和付秋露變得親近。她不能怪頌薇和付秋露親近,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缺席。還好現在回來了,頌薇還是和自己更親近些。恪文想起拿回來的信,將頌薇的交給她,自己也坐下來,拆開外事處寄來的信件。
信件通知恪文,恪文母親的代理律師已於近日更換。經新任律師申請,學院批准其於五月**號到天鵝島與恪文見面,進行案件相關調查,見面的具體安排將另行通知。
恪文反覆地看了兩三遍,腦袋裡的問號只多不少。信件中沒有說明為何要更換代理律師,是母親要求的還是政府指派的。更讓恪文費解的是,母親的案件審理,怎麼會和自己扯上關係,律師為什麼想來找她?或許是出於一種補償心理,恪文將這一新消息告訴了頌薇。
「你母親的罪名是什麼?」
「介紹賄賂。」
頌薇茫然不知作何評論,只有問:「介紹賄賂指的是?」
「大概是說她作為中間人,為別人介紹賄賂的對象。本來這已經令我不可思議了,現在又說要來見我進行調查。我對我母親的所作所為完全不知情啊。」
「你這麼想,既然是你母親的律師,說不定會來給你傳話呢。」
頌薇說的有道理,讓恪文對與律師的會面開始有了一點期待。
「對了,你家的情況怎麼樣了?」恪文想起頌薇家裡才遭變故。
「好多了。大伯一直在醫院照顧我爸,廠里的事情也平定了。」頌薇邊刷睫毛邊說。
「你還是不準備回家看看嗎?」
「我爸說讓我照顧好自己,不用回去。」
頌薇一邊對鏡刷睫毛配上無所謂的語氣令恪文頓生不快。她明知那是別人的家事,還是忍不住說道:「你父親都躺在醫院病床上了,肯定很希望你回去。」
頌薇「咔嗒」一聲撂下鏡子,睫毛刷對準幾次才插回管里。
「你家裡出事你急著回去,我家出事我有我自己的方法。我爸成天擔心我,我就想快點嫁掉,讓他別再替我操心。」說著說著,頌薇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在紗裙上,將嬌俏的珍珠粉染成了豬肝紅。
止不住的內疚湧上來,恪文遞上紙巾,蹲在頌薇身旁替她拭淚,不住地道歉。是她的不對,她一個外人,沒有資格對頌薇肩負的壓力和她做出的選擇插嘴。
頌薇的睫毛膏都哭化了,粉底眼影花成一灘,一抽一抽地說:「幸好有付秋露爸爸幫忙,事情才能那麼快解決。」
提到付秋露,恪文有好多關於她的話想說。昨晚付秋露把她推過邊線充當小白鼠,又一意孤行導致警報觸發,撕扭著不准她離開,近乎瘋狂地指認衛永真,今天還對莎麗和馬尾辮噴髒話。這樣的付秋露和熱心幫助頌薇的真是一個人嗎?
門鈴響起。恪文和頌薇相視一眼,都納悶這個時候會有誰來。頌薇忙著清理睫毛膏災難,便由恪文前去開門。門一打開,恪文驚叫出來。
「孔青!」
孔青站在門口,滿頭大汗,大口喘著粗氣,像極了小時候就為了送一隻兔子給恪文,趁課間休息飛奔回家的他。而恪文的反應,也像極了那個時候,嚇得半天說不出話。
「我聽說你回來了,處罰是不能參加見面會,就來看看你。」孔青順了順呼吸,還是喘得厲害,說話都斷斷續續的。
恪文心疼他。要是其他人,恪文會立刻請人進屋,再端上一杯水,可這是孔青啊,他是不應該來找她的。恪文出門,拉著孔青走下台階,一直走到路邊。
「你怎麼來了?」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我來看你啊。」
「我不是問你為什麼來,」恪文也發現自己表達不清造成混亂,理了理頭髮鎮定心神,「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來這裡。你不能來找我,這是違規的。」
孔青好似挨了當頭一棍,表情有些僵硬。他摸摸頭,說:「應該沒事吧。我看到很多人都到女孩住所接她們去舞會。」
「我和她們不一樣。」恪文立即接上話,「我才違反了校規,再被發現一次會從重處理的。你還是快走吧。」
孔青停頓了一會兒,怔怔地看著恪文,小聲說道:「我才來。」
他的眼睛里夾雜了困惑、不甘、失望、不滿,恪文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一件極其傷人的事。她低下頭把臉埋在手裡,不住地道歉。今天的她是怎麼了,總是說錯話又後悔,讓自己被歉疚掩埋。
「我理解,我本應該能想到的,你此刻不需要我。」
恪文想再解釋,孔青搖搖頭表示不必了。「我回賓館換身衣服,跑了一身的汗。告訴閔頌薇,我在禮堂等她。」
孔青漸漸走遠。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的背影看來分外落寞。恪文還在小聲道歉,為傷了一個朋友的心,儘管只有自己才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