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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共處一室

  一聽說裴隊長請她進去,恪文的第一反應是拒絕。很難說這為什麼會是她的第一反應。也許經歷了昨晚的盤問,藏著秘密的她不想和他共處一室,暴露在他那x射線一般的洞察力之下。


  恪文承認恐懼,但不會承認自己面對他時不自主的臉紅心跳。她不知道那算什麼。如果按照學院教的,這是判斷對一個人有好感的標準之一。可她怎麼能對一個士兵,一個永遠不可能帶她離開的人有好感?

  她隨便找個借口搪塞了傳話的士兵,多謝隊長的好意,自己身體不舒服,需要回屋休息。


  「譚小姐,隊長堅持請您進去。他知道您會拒絕,所以讓我傳達一句話,『她在牆上趴了那麼久,說不想進來肯定是在撒謊』。」


  恪文的臉上燒得滾燙,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原來他一直都在裡面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的樣子一定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村姑。


  進入圖書室,裴隊長正好從二樓下來。樓梯鋪了地毯,因此聽不到腳步聲,只有他那一如既往輕鬆自在的語調:「譚小姐,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


  恪文站在門口不敢往裡挪步子,準確地說是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是迎上去,還是避開他。她非常坦誠地表明了此刻的心情:「說實話,我沒有準備這次見面。」


  裴隊長笑了一聲,笑聲中並沒有嘲諷的惡意。他來到一樓,腳步不停地走向恪文,一邊說道:「不需要準備,這又不是學院的見面會。」


  恪文身後的士兵見到隊長下樓,不動聲色地準備關上圖書館的門,被裴隊長制止了:「把門打開。如果有人要進來,也不要攔,讓人進來就是。」接著對恪文說,「我帶你四處轉一轉。」


  裴隊長刻意叮囑手下開門,其實是為恪文著想,替兩個人避嫌。恪文在內心感謝裴隊長的細心,跟上他的腳步。


  「這裡原先是一間娛樂室,有五六張撞球桌、一間迷你酒吧、每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播放球類比賽的電視……直到某任司令官力排眾議,將上下三層打通,改造成了圖書館。」


  恪文走在圖書館里,眼睛早就不夠用了。這麼寧靜雅緻的讀書環境,怪不得裴隊長要利用職務之便獨佔一個下午。她不禁問道:「這間圖書室是很不錯,可取消了娛樂室士兵們沒意見嗎?」


  「那是因為給他們建了一間更大的娛樂室。譚小姐,你看,無論什麼時候,來看書學習的人都比娛樂休閑的人要少。」


  裴隊長領著恪文來到一樓南面的一整塊玻璃外牆前。這裡沒有書架和窗帘的阻擋,大海的藍色波濤近在眼前。恪文發出一聲驚嘆。


  「儘管來的人不多,改造這裡的司令官依然堅持,當一天最溫暖的陽光照進來時,人們不應該沉迷於享樂,而應該懷著虔誠的心,翻開一本紙頁發黃的舊書。」


  恪文走到牆邊,輕撫微涼的玻璃,感受與海浪的共振。玻璃在日光的照耀下變成淺淺的茶色。圖書館里彷彿流淌著金砂。


  「我可以理解他,這裡實在是太美了。」恪文感嘆。


  「如果我告訴你這名司令官就是蘭道,你還覺得美嗎?」裴隊長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


  「蘭道曾是這裡的司令官?」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你還覺得美嗎?」


  恪文不帶猶豫地點頭:「當然。」


  「可他抓了你的母親,還在追捕你的弟弟。」裴隊長站在身後幽幽地說。恪文感覺得到,他熾熱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背上。


  沒錯,蘭道是一切禍事的罪魁禍首。但光恨他有什麼用,只憑恨意並不能戰勝敵人。


  「我會救出我母親,在他之前找到我弟弟。」恪文的目光灑向寬廣無邊的大海。


  裴隊長有片刻沒有說話,恪文不得不回頭查看他的反應。裴隊長立刻避開了她的眼神,說:「我們上二樓吧。」


  恪文有些意外,這還是裴隊長第一次避開她的眼神。


  圖書館二樓掛有天鵝島歷任駐島司令官的畫像,蘭道的畫像果然位列其中。畫像下方記載了其在任年限,恪文算了算,大概是三十年前。雖然沒什麼不合理之處,恪文還是難免感到意外,好像和蘭道又多了一層躲不掉的關係。


  「他離開后直接去了NSAG?」她問。


  「準確地說是升職。NSAG是每個西北士兵的奮鬥目標。」


  裴隊長說話時凝視著蘭道的畫像,恪文想知道所謂每個西北士兵是否也包括他在內。沒等她問,裴隊長已經再次開口:

  「蘭道推動了許多改革,甚至為駐島士兵們爭取到了參加見面會的資格。」


  恪文從未聽說駐島士兵可以參加見面會,在學院規章里也沒見過。學院里的人似乎對士兵們並不熱心。老師們雖沒有明說離士兵們遠一點,卻有意無意地透露不應和他們走得太近的信息。女孩們更不把士兵們放在眼裡,認為他們只是一幫肌肉發達頭腦簡單的粗人。當然,這些話恪文不可能對裴隊長說出口。


  「第一次聽說吧?我向你保證,士兵們有這個權利。」裴隊長看了她一眼。


  「之前有過成功的嗎?」


  「屈指可數。」裴隊長將略微傾斜的畫像扶正,「如果哪天你發現參會的男賓名單里出現了我的士兵,可千萬不要奇怪。」


  你參加過嗎?這句話都到了恪文的嘴邊,終究被她壓了下去。


  「那本書你讀了嗎?」裴隊長換了個話題。


  恪文心頭打了個突。他指的是《天演論》。聯想到天演會的敏感程度,恪文把握不准她能不能和裴隊長公開地討論此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苦笑著搖搖頭:「太難了,看不懂。」


  「真是可惜啊。」裴隊長動作誇張地拍了拍手,「我本來還指望你看懂了講給我聽呢。」


  從沒見過他這副樣子,恪文捂嘴笑起來。裴隊長伸出食指,確認恪文的注意力在指尖上,遂將手指移到一本書的書脊上。他指的是一個「物」字。


  他在用這種方式傳達一些不方便直接說出來的信息。恪文瞬間領悟了他的意思,收起笑容認真地點點頭。


  裴隊長在書架間巡走,搜尋合適的書名。他接連找到了總共八本書,為恪文指出了八個字,連在一起便成了——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恪文在心中默念這八個字,牢牢地記了下來,小聲問:「你讀過?」


  「如你所說,那本書太難。不用全讀,理解關鍵詞句,找到對你有用的就好。」裴隊長加重了「對你」兩個字。


  恪文的心和身體都被溫暖包裹著,儘管不知底細的幫助始終令她心有戒備。恪文很想問清楚,裴隊長為什麼要幫助她,送給她書,為她答疑解惑,為什麼甘願冒被人發現的風險做這一切,她明明與他只有過幾面之緣啊。


  然而,「為什麼要幫我」這六個字光想容易,要問出口太難。恪文沒能做到,只是向他道謝。


  「不要把我想成一個無私的聖人。」裴隊長再一次施展他洞察人心的本領,看出恪文平白接受幫助心有不安,「我會這麼做,也是從我的利益角度出發。你只需要相信,你值得被如此對待。」


  恪文亂了,心臟跳得像才從馬廄里放出來的小馬。在她寫的小說里,王子對公主說出類似的話時,是在表白自己的愛意。而這僅僅出於恪文的想象,放到現實里,面對眼前人,恪文不敢做此推論。


  「你老實告訴我,有沒有參與何羽娜的逃跑計劃?」裴隊長忽然發問。


  恪文保持沉默,意思隨他去猜。裴隊長點點頭道:「和我想的一樣。告訴你,何羽娜沒有走北港,而是從南港坐船跑了。她以前可不是喜歡動腦子的人,現在居然會放煙霧彈了。」


  想到羽娜臨走不忘擺大家一道,恪文嘴角泛起笑意:「她會學習。」


  「她有個好榜樣。」裴隊長意味深長地看著恪文。


  恪文做了個深呼吸:「她能有勇氣離開,是我的榜樣。」


  「你也可以離開。」


  裴隊長的話點到為止,再往下說就會越過士兵職權,涉嫌騷擾。但恪文不覺得他在騷擾自己。她在一瞬間想到了孔青,想到家人,想到羽娜、衛永真。她的眼神隨著思路的廣闊而變得深邃,聲音聽著像是來自於靜謐幽深的大海。


  「我可以嫁人離開,」她說,「可我更想和羽娜一樣自由選擇離開的方式。」


  圖書館里變得很安靜。兩個人都不急於另起話題打破沉默。樓梯上傳來「咚咚」的跑步聲,裴隊長隨即走了過去。屬下向他報告一些事宜,裴隊長一一聽著,轉頭對恪文說:「譚小姐,學院的處罰決定已經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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