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天演論
封面的三個黑體大字牢牢鎖定了恪文的目光。她回想那晚和安平記者的聊天,確定他提到的正是「天演會」三個字。「天演」並不是一個常用辭彙,恪文立刻肯定天演會的名字就來源於手上這本《天演論》。
她在羊舍外隨便找了個木箱子坐下,翻開書的前言。據前言所述,該書成書年間在舊紀元的1897年。恪文回顧了一下所學的歷史,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舊紀元1897年大概是清朝末期,掰指一算,距今已經三百多年了。恪文曾經以為天演會是一個新生名詞,沒想到背後蘊含了三百多年的歷史。
天演會之所以取用此名,定是因為認同《天演論》一書中的觀點,從而擇為己用,用作組織的名號。恪文大致翻閱一會兒,文字晦澀難懂,需要精讀細讀,便將書放回信封,回到屋內。
上了二樓,只見羽娜靠在房門上,一腳蹬著門框,抄著手等她回來。
「你到底怎麼了?剛才在飯桌上像吃了火藥似的。」
恪文彼時糟糕透頂的心情已經被有了新發現的喜悅所取代。她笑著回答:「沒事,我好多了。」
羽娜揪著不放,越發緊盯著她:「我看有問題。從沒見你這樣針對別人,你那時的眼神恨不得要吞了裴隊長一樣。」
聽到裴隊長的名字,恪文下意識地將信封像寶貝似的護在懷裡,若有所思的樣子說:「我對他好像有一些誤會。他真令人猜不透。」
羽娜看見她抱緊信封的小動作,立刻追問:「他給了你什麼東西?你們倆在飯桌上到底在討論什麼?兩人盡說一些沒人聽得懂的話。」
「這就是讓我猜不透的地方。」恪文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沒有正面回答羽娜的問題,「我本以為他應該很害怕我提到一些事情……」
羽娜沒那個耐性聽恪文念叨,伸手一把奪過信封,底朝上一掀倒出裡面的書,高高舉在手中。恪文比她矮一截,踮起腳尖也夠不到。
「《天演論》?什麼玩意?」羽娜一臉疑惑。
「小心別弄壞了,舊書很容易散架的。」恪文焦急地拉羽娜的手臂,讓她放下來。
「一本破書而已。我看見書就頭疼。」羽娜將書扔進恪文懷裡,恪文連忙捧著它,把它送進信封。
恪文開門進屋,讓羽娜也一道進來,然後關上門。
「羽娜,你聽說過天演會嗎?」
羽娜搖頭,都不需要想一下。恪文於是又道:
「我以前也沒有。可你知道嗎,那天晚上,就是『天演會』這三個字觸發了防火牆。」
恪文簡要地和羽娜敘述了一遍當晚發生的事情,提到自己和一個調查記者聯繫上,他說了「天演會」三個字,網路信號緊跟著被切斷。
羽娜不以為然地笑了,把手搭在恪文肩膀上說:「你這叫什麼……哦對了,捨本逐末。觸發防火牆的才不是什麼天演會呢,而是監控的人發現是你在和外人聊天。他們最怕你們被外面的男人勾引,這樣他們的培養全白費了。」
恪文懶得辯駁,她不認為自己的判斷有誤。「天演會」是個敏感詞,裴隊長非常清楚,所以他會送來一本《天演論》,像對暗號一樣提示恪文自己知情。
羽娜走後,恪文思考了很久。裴隊長怎麼敢送《天演論》給她呢,作為西北公司私人部隊的高級軍官,他難道不怕恪文把他捅出去嗎?再者,送書背後是否有人授意,學院知道嗎,這事會不會又和蘭道有關係,還是說這根本就是裴隊長的個人行為?
思考斷斷續續,直到半夜,恪文坐在路口的破車內,都還在考慮同一個問題。如果再有機會,她想向裴隊長問清楚,但裴隊長一定不會回答。別看他總是保持笑容,好像一切都不打緊,實際嘴緊得很,對於信息的透露把握精準嚴格。
恪文出來之前,總共穿了四五層衣服,把自己包成了塊千層酥。她提早摸出門,來到車內等候,為了禦寒,還帶上保溫杯,灌了一大杯熱茶。恪文抖抖索索地舉著望遠鏡,觀察著衛永真房屋的動靜。
杯口裊裊上升的蒸汽成了恪文唯一的熱量來源。她暗暗罵著,怎麼還不出來,再不出來就要冷死了。又懊惱沒有再多帶一床毯子,誰想得到這破車到了夜晚冷得跟冰窖一樣。更不妙的是,茶水一喝多,跟著就來了尿意。衛永真再不出來,只有回屋解決了,若如此又可能剛好錯過。
正為難呢,恪文終於看到衛永真走出大門,按亮了手環。今晚月光極好,恪文幾乎可以看清她臉上的表情。衛永真下了台階即向著北邊跑去,恪文胡亂蓋上杯蓋,推開車門追了上去。
剛出路口,只見綠色光點在遠處一閃即滅。恪文認準方位,急忙跟了上去。冷空氣呼呼地往喉嚨里灌,一路將體內的血液凝成冰渣。恪文忍受著肺里攪動的冰渣,跑至光點最後出現的位置。往四周一看,不見衛永真的人影。
才跑了一小會兒,恪文的手臂承受不了幾件衣物的負荷,已經開始酸疼,肺像拉風箱似地呼哧呼哧喘個不停。恪文懊喪不已,做了那麼多準備,花了這麼大力氣,忍了長時間的尿意,結果沒追幾步就沒影了。衛永真是鋼鐵做的嗎,怎麼能在大冷天跑這麼快。
還是先打道回府,把內急問題解決了再說。恪文剛剛轉身,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喀嚓喀嚓,像是鐵絲摩擦的聲音。恪文留神聽了一會兒,心想哪裡來的鐵絲,猛然意識到聲音的來源——南北交界線上的鐵圍欄!
身處夜晚,恪文辨不出東南西北,只能估摸著向遠離房屋的方向走去,期望能走到南北分界線。很快,她走到了交界線,一眼望不到頭的鐵圍欄橫在她面前。
圍欄有將近一人高,恪文伸手能摸到頂部。不過她不敢真的以身試險,實際上,從發現圍欄起,恪文就一直把戴著手環的左手背在背後,不敢讓它太靠近圍欄,生怕觸發過界警報。
她找來一根樹枝,用力戳了戳圍欄。圍欄十分牢固,沒有發出喀嚓的聲音。恪文扔掉樹枝,壯著膽子用沒戴手環的右手來回推拉圍欄,圍欄依舊紋絲不動。
看來要想摸清是什麼聲音,只有到聲音源頭去了。
恪文順著圍欄前行,很快進入了一片樹林。她打開手環的電筒功能,將光線調低,只照亮腳下的路和旁邊的圍欄。林子里樹枝枯葉遍地,使她走起路來一腳深一腳淺,大大拖慢了行進速度。而當她專註於腳下的路時,又會被突然伸出來的樹枝狠狠抽中臉龐。有時候冒出來的幾株灌木蓋住了圍欄,恪文只有多走一大圈繞開灌木,才能重新回到圍欄旁邊。
也許是漸漸深入樹林的關係,需要繞開的灌木叢越來越多,且面積更加廣大。恪文好幾次都發現越走越遠,趕忙回到原點重新開始。她開始擔心,再這樣下去,搞不好會在森林裡迷路。因此她決定,繞過這片灌木,若再沒發現異常,就打道回府,明天白天再來。
終於,她的堅持得到了回報。小心繞過灌木叢之後,恪文得到了今晚最大,也是最驚人的發現。她調亮手環燈光,大睜著眼睛,慢慢走近圍欄。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鐵圍欄上,被人破開了一個大洞。
洞口可容一人通過,恪文大致比了一比,自己鑽過去是沒問題的。切下的鐵網被推至一邊,恪文定了定神,左手背好,伸出右手拉動鐵網,看能否復歸原位。鐵絲立刻發出摩擦的噪音,喀嚓喀嚓,正是剛才聽到的聲音。
恪文放了鐵網,站在破洞前,腦袋裡像有千軍萬馬在奔騰。聲音是剛剛才發出的,這個時候來到這裡的人只可能是衛永真。恪文不敢相信,卻不得不相信——衛永真穿過南北分界線,進入了北部軍事禁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