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狼又出現了
將近午夜,羽娜的房門突然被急促地敲響。她一面壓低聲音喊道來了來了,一面手忙腳亂地把床上呈一字型鋪開的現金、硬幣、白銀券胡亂塞進花盆,再把挖空根部的假綠植蓋在上面。
「這麼晚了你來幹嘛?已經沒有網路了你忘了么。」羽娜一看門外站的人,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憋進一肚子新氣。
「狼又出現了!」恪文奪門而入,衝到窗戶前,敲著玻璃對羽娜說。
羽娜先關好門,插上鎖,才來到窗戶跟前。恪文正伏在玻璃上打望,羽娜直接推開窗戶,冷風呼呼往屋裡灌。羽娜手支在窗沿上,另一隻手叉腰,不無諷刺地說:「看清楚了沒,狼在哪裡?」
恪文幾乎將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真是怪事,最多不過十秒鐘的時間,綠色光團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見她沉默不語,羽娜重新關上了窗。恪文不肯認輸:「我知道我看見了什麼。」
「那我為什麼看不到?」
「我也不理解,我從屋裡跑過來就幾秒鐘的時間,它能上哪兒去。」
羽娜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從書架上為數不多的幾本書中挑出一本地圖冊,翻開擺在恪文面前——是一張天鵝島的地圖。
「你看清楚了,我們的四周全是海。這裡是海島,海島上沒有狼。」
這張地圖恪文不知道看過多少次,不過她還是禮節性地掃了一眼。
「我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她的答覆仍是這句話。
羽娜一言不發地望著她,片刻過後才說道:「你看到的狼在哪裡?」
「天太黑我也不敢肯定,大概在車站附近。」
「就算真的有狼,我說就算,」羽娜特彆強調,「為什麼兩次都出現在車站附近,旁邊住著的衛永真會沒有察覺嗎?她對自己房子周圍的風吹草動都了解得很呢。」
恪文沒想到能從羽娜嘴裡聽到衛永真的名字,而且聽她的口氣,似乎對衛永真有所了解。想想也是,兩家住的這麼近,低頭不見抬頭見,羽娜認識衛永真也是再自然不過的,說不定知道的比所有的女孩們加起來還多。恪文將狼的事情暫時擱置,關心起衛永真來。
「你認識衛永真?」
「算不上認識。」羽娜大手一揮,把地圖冊放回書架,不甚關心的樣子。「她也在我家關過禁閉。那時我還在聯亞區上學,周末回家的時候見過她幾次而已。」
羽娜的答案令人失望,但恪文還不肯輕易放棄:「可聽你說著好像很了解她。」
「有些評價不用十分了解也做得出來。」
記憶中鮮活的人物又浮現眼前,羽娜打開了話匣子。
那時衛永真在家裡一關就是整整兩個月,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個女孩的「刑期」。兩個月的時間如果還能忍受,那接連錯過八次見面會才是真正的懲罰。周末回到家,羽娜被父母警告,這兩天就睡一樓客廳,千萬離二樓遠一點。
「為什麼?」她問。
「太嚇人了,我們家關了一個瘋子。」
可惜禁令從來不是解決人的好奇心的良方。好奇心這種東西,禁止的結果只能是更猛烈的釋放。
某天,心像被貓兒抓撓的羽娜手腳並用,真像只貓兒一樣無聲無息地爬上二樓,或者說,至少她以為自己無聲無息。
剛爬到衛永真的門前,就聽到裡面傳來鬼魅一般幽幽的聲音。
「大小姐,你在我的門口做什麼?」
羽娜嚇出一頭皮的冷汗,她仗著這是自己的家,對方不敢怎麼樣,壯著膽子說道。
「我回房拿我自己的東西。」
房間里的人,不,是鬼魅,好像在笑。
「是嗎?那你為什麼要爬著去呢?」
回憶到這裡,羽娜的表情已經到了驚懼到了極點,旁邊的恪文聽了倒是不以為然。從物理學的角度來說,固體比空氣更易傳聲,衛永真如果躺在地板上,理論上講是聽得到有人爬上樓梯,停在門前的。
「她到底犯了什麼錯被罰那麼久?」恪文問了她更關心的問題。
羽娜發出嘖嘖的感嘆;「她砸了院長辦公室。」
這一回答令恪文瞠目結舌。那個離群索居、孤僻怪異的大美人,竟然曾經做出過如此驚人之舉。看來兩個月的禁閉並不過分,沒把她開除都算輕的。
時間已晚,羽娜趕她回去,又沒有網路,老是賴在她房間里算怎麼回事。恪文想起一事,讓她別慌睡覺,自己去拿件東西,馬上回來。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張一百面值的白銀券。這是白銀券發行的最大面額。
「你應得的。」恪文將白銀券塞到羽娜手裡。
羽娜睜大眼睛看看白銀券,又看看恪文,白銀券攤開在手不敢收下。恪文不得不又說一遍這是她應得的。羽娜這才像餓慌了的小狗確認得到主人的開飯號令,一頭栽進雙手捧成的飯碗,臉貼在白銀券上,嘴角咧著,又像在哭又像在笑。
「你得讓我再為你做點事,我必須再幫你做點事。」抬起頭的她哽咽地說道。
「好,關於衛永真,我想知道得更多。」
恪文本以為羽娜需要打聽一陣子才能給她更多的消息,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了新的收穫。傍晚時分,結束了一天工作的羽娜帶著恪文走上進農場的小路,一直走到快到入口的地方。她指著停在路旁的一輛生鏽的老爺車,告訴恪文:「看,這就是衛永真的傑作。」
「她把車子弄壞了?」
結合衛永真砸院長辦公室的「前科」,恪文自然而然地想到她又損毀了何氏農場的車。
「才不呢。這輛破車早就報廢了,發動機都銹成了一堆廢鐵,一直停在後院沒人管。她在我家的時候,用車庫裡的工具,愣是把車子修好了。只可惜,」羽娜拍拍老爺車的銹紅的車皮,「車子太老,開到這兒就再也開不動了。」
簡直是天方夜譚。汽車在恪文頌薇這些女孩們的眼中就是個代步的交通工具,與它產生接觸的方式只有乘坐一種。她萬萬想不到,有一個和她身份相同的女孩,會親手修好一輛汽車,並駕駛著它沖向圈禁她們的農場大門。
車子離大門僅僅幾步之遙。恪文忽然產生了一種同情,衛永真終究沒能衝破藩籬,而是在農場關足了兩個月。更何況,逃出了農場,也逃不出天鵝島。恪文手撫銹跡斑斑的車皮,陷在虛無縹緲的哀愁之中,聽到羽娜吹了聲口哨:「這是哪兒來的帥哥呀?」
恪文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一人肩披紅霞迎著夕陽走來。那人穿著一身深色衣服,在橙紅的霞光中,仿若夕照湖面垂柳投下的水影,令人炫目的不真實,波流影動,款款而來。
那人看見兩個女孩,遙遙地抬手一揮。羽娜正在回想哪裡見過他,一偏頭看見恪文捂著嘴往前走了幾步,隨即加快步子,跑了過去。
是孔青,他沒有在慧珍堂等待參加晚宴,而是奇迹般地出現在這偏遠的農場。
跑至相距兩三米的地方,恪文快要忍不住撲上去擁抱他,孔青已經伸出了右手。
「譚恪文,你好啊。」
擁抱的衝動被壓制下去,恪文也伸出右手,和他握在一起,微笑中淚光瑩瑩。
他的個子長了好高,肩膀更寬了,眉毛雖然還是記憶中的形狀,顏色卻加深了許多,不變的是一對單眼皮,和笑起來的一雙酒窩。伸出的右手上,掛著一根紅繩。恪文指著紅繩笑說:「你居然還戴著它。」
「小時候的那根早斷了,我到靈山寺又求了一根。」
同心繩,兩頭牽,千山阻,難分離。這是靈山寺外賣紅繩的小販編的廣告詞。恪文姐弟也湊熱鬧,買了一對各自戴著,後來恪生的那根被孔青軟磨硬泡加威逼利誘要了去,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難道真應了小販的話,即使隔了千山萬水,他也能找到自己?
「說來也巧,飛機上我旁邊坐了一個叫洛家明的人。」孔青笑著回答,「和他攀談一番,才知道你的遭遇。」
恪文和他一起笑了,兩個人互相看著,好一陣子沒有說話,只聽得見晚風在兩人耳邊輕訴,他(她)是多麼開心能見到你。
「你不該來這裡的,快去參加晚宴吧。」
恪文鬆開握著的手,柔聲提醒他。孔青也知道自己此行已經違反規定,不能久留,於是說道:「我明天會再來。」
孔青告別恪文,奔跑著離開農場,跑了幾步又回頭多看了她幾眼,臉上的笑容又放鬆又舒暢。
「恭喜你。」羽娜來到身後,捅了捅她的腰窩。
恪文明白羽娜的意思,她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孔青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