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計劃敗露
恪文從地上撿起刀叉之際,也是趙嬸抓過掃把的時候。掃把由高粱捆制,掃地的一端已經半禿了頭。趙嬸直接握著禿頭,高舉胳膊粗細的握棍。恪文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你個不爭氣的東西,盡給我惹禍!」
棍子落在羽娜背上,像在擊打一條不聽話的狗。恪文覺得,趙嬸並不知道自己挑的是什麼工具,不過是隨手拿了件最近的,如果菜刀在她手邊,羽娜也許就一命嗚呼了。
羽娜「哇」地一聲哭出來,繞著客廳跑,躲避她那發瘋的母親。她嚎叫著,不是我,不是我,聲音嘶啞而力竭。經過父親身邊時,何叔伸手逮住她的手肘,沖趙嬸大叫:「打她!打她!」
羽娜掙脫父親的束縛,下意識地往裴隊長身後躲,像是尋到救命的稻草。
「隊長救命,我媽要打死我!」
還沒等裴隊長做出反應,何叔和趙嬸已經「齊心協力」把羽娜拉回他們的勢力範圍。夫妻二人像是在暴打親女的過程中找回了年輕力壯的感覺,一人用工具,一人用腳踹,兩張嘴口吐穢語,四隻眼噴發火焰。
「都住手!」
恪文突發一聲暴喝。中氣不足的她不得不同時用力拍桌子才得以鎮住眾人。手掌火辣辣地疼,恪文將手背在身後。
「是我。我借了她的電腦上網,也是我觸碰了防火牆,一切都與她無關。」
裴隊長看著她,眼中的意味難以言明,但恪文的眼睛,只盯著何氏夫婦。他們漲紅了臉,喘著粗氣,像兩頭橫衝直撞狂奔一場的野豬,背後只有滿目瘡痍。
「我的母親和弟弟,一個即將出庭受審,一個逃亡在外。我被關在這裡,就因為打了個電話,就因為我想知道家人是死是活。我求羽娜幫我這個忙,這樣我即使被關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也能盡點做女兒、做姐姐的責任。」
趁著夫婦二人忙著喘氣顧不上羽娜,恪文快步走到她跟前,把她護在身後。情勢剛有平定的趨勢,趙嬸毫無預兆地又揚起了掃把:「這麼大的事,還敢瞞我們!別人我們動不得,你我還打不得不成!」
啪啪兩聲,一下揮在羽娜身上,一下劈中試圖阻擋的恪文手臂。有生以來首次嘗試被打的滋味,恪文抱著手臂慘叫一聲。
這聲慘叫刺穿了羽娜最後一層忍耐的薄膜,對父母的憤懣像高壓水柱般噴射而出。
「你們有什麼資格打我!你們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為了討好那個什麼付秋露,你們什麼事情不願替她做。這幾天你們變著花樣折磨譚恪文,不就是因為付秋露討厭她嘛!」
何氏夫婦幾乎是同時衝上去堵她的嘴,喝令她閉嘴。羽娜叫得更加大聲,他們又不得不加高音量。恪文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呆站在三人旁邊,眼看他們越叫越凶,都在逼近瘋狂的臨界線。
她偶一回頭,看見裴隊長揮揮手,正要帶著屬下離開。恪文頭腦發熱,一個箭步追了上去。
「裴隊長!」
士兵們都站住回頭,有些驚異地看著這個纖細白凈的女孩,此刻臉漲紅得像隨時要炸響的炮仗。
恪文直直地注視著裴隊長。挨得這麼近,她能看見他下頜隱隱的青灰胡茬。恪文的視線從胡茬往上移,穿過他的眼睛,看到了站在後面的很多模糊的黑影。這些黑影擋在她和親人之間,阻撓著她向真相更進一步。
奔騰的洪流在胸中激蕩,表面卻是強行壓抑的風平浪靜。恪文一字一句地對裴隊長說:
「我知道是什麼觸發了你們的防火牆,我知道你們在怕什麼。」
一個士兵是不能承認恐懼的。裴隊長嘴角一動,輕聲笑道:「很好。」他帶人離去,背影漸漸與低沉的烏雲融為一體。
恪文上網搜索信息的計劃猶如平地驚雷,剛撕開黑幕一角,就死在陰謀與強權手中。計劃剛施行兩個晚上,即宣告破產。
自斷網風波之後的很長時間,農場一家三口就沒再說過話,看電視、外出打牌會友、在自己房間賭氣流淚……總是很有默契地各處一個空間,不同時在一個地方出現。恪文覺得自己就像被捆在木棍上的稻草人,身形一天天在虛空沉默中枯萎,沒有人願意多看她一眼,也不敢將她丟掉。
唯一能給她帶來些許安慰的,便是頌薇。她總會在傍晚時分出現在小徑上,朝二樓窗邊守望多時的恪文開心地笑。她的身上總是帶著很多味道:陽光親吻的沙灘,才從沙灘里挖出來的海貝,燒烤海貝的木炭,木炭燃盡后殘餘的一點焦糊……恪文能從這些味道中,體會到她生活的痕迹,一種天空無垠,白雲肆意揮灑留下的痕迹。
每當恪文貪婪的鼻子在頌薇身上移不開,頌薇都要問她最近的身體狀況。在斷網風波發生的這天,兩人的對話也由此開始。
「今天感覺好些沒?給你的東西吃了嗎,有效果沒有?」
「咳嗽是好多了,現在兩三天才咳一回。」
「可我看你臉色還是不大好,白紙似的。」
恪文苦笑著搖頭:「我這幾天心情總是大起大落,腦袋幾乎就沒一刻是放鬆的,想靜下來好好休息都難。」
頌薇知道她是為家裡人擔心,只能把以前說過無數次的話又抬出來說一遍,希望能略微勸解她的心。
「今天早上,因為我的過錯,害的羽娜全家雞飛狗跳,你追我打,現在都還沒說過一句話。」恪文說起早上的事,感覺十分愧疚懊悔,對自己受的無謂之棒一句不提。
「你犯了什麼錯這麼嚴重?」
恪文將自己收買羽娜,借用她的電腦上網查找信息,又觸碰防火牆,導致網路被切的經過詳細講述了一遍,把頌薇聽得目瞪口呆。
「譚恪文,你真讓我大開眼界,以前從沒發現你是一個這麼有心計的人。」
每一個人都有心計,只是情況沒有發展到把心計逼出來的程度而已。再過段時間,或許頌薇就要感嘆恪文完全變成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了。
「所以早上裴隊長親自來傳達消息,此事還將上報學院。」
「上報學院?那怎麼行,你本來就在關禁閉了,再受一次處罰,還要不要參加見面會了。這個裴隊長,我本來以為他通情達理,沒想到一點人情都不講。」頌薇氣呼呼地說,儘管她才見過裴隊長一次,卻已經從一次見面中解讀出很多性格特徵了。
「他也是工作需要,我能理解。」恪文慢聲慢氣地說,「對了,你這次見面會選了誰?」
頌薇咯咯笑著,沒心沒肺地咧著嘴角:「選了孔青,你的那個熟人。」
恪文耳邊響起一陣嗡鳴聲,她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沒吃午飯而造成的短暫現象,還是因為擔憂成真而產生的應激反應。她茫然無措,不曉得怎麼開口告訴頌薇,自己最快離開天鵝島的方法,是找到一個人嫁掉。而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孔青,可能是她最大的希望。
她盡量令自己的反應時間縮短,讓慾望表現得不著痕迹。
「孔青,我記得恪生一直很依賴他,把他當做親哥哥一樣看待。」
「別擔心,我不會搶你的人。」頌薇哈哈大笑,「我不過想選一個別對我挑挑揀揀的人,過個省心的周末。想想就知道,他肯定是沖著你來的,那還不得想盡辦法討好我呀。」
恪文大鬆一口氣,笑著擰了頌薇一把:「我正奇怪你的品味什麼時候變了,你明明喜歡兵哥哥嘛。」
「別光說我,說不定以後你也會喜歡兵哥哥呢。」
頌薇嘰嘰咯咯地笑著,說出來的話好似預言一般刻在潮濕庸倦的晚風裡。
晚上,恪文照例坐在桌前寫日記,總結今天發生的事情。她習慣用紙和筆梳理思路,筆記本上列有複雜又清晰的思維圖譜。
恪生有天演會的重要秘密,他處境危險。西北公司急於找到恪生,為的就是他手上的秘密。他們想要這個秘密,或者害怕秘密被公之於眾。天演會是個不能說的詞語,因為西北公司害怕,所以不敢讓人知道。
放下筆,關了燈,恪文摸黑走到床邊準備結束驚心動魄的一天。忽然間,她看到前天發現綠色光點的地方,又有光團疾速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