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疑雲重重
徐院長走時,在門口與何氏夫婦交談幾句。從那以後,夫婦二人再沒支使恪文干過活,堆柴禾這樣的重體力活自然不用說,連給番茄盒子打標籤這樣的輕活也一併免去。不僅如此,他們還眯著笑眼問恪文有什麼生活上的要求,他們會盡量滿足。恪文一直後悔打包行李的時候沒多帶幾本書,夫婦倆立刻讓她儘管開單子,吩咐羽娜到圖書室為她借來。
恪文知道,他們態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並非出於良心發現,而是徐院長臨走前的警告。她當時雖然在二樓,可是靜謐的清晨令大門口的對話聽來清清楚楚。
「她的身體不太好,體力活能免則免。」徐院長道。
「哎喲這姑娘有福氣啊,狄醫生和裴隊長都替她操心,現在又多了您。」何叔笑說。
「那就遵醫囑吧,對她寬容一些。」
「我們對她挺好的,您放心吧。」趙嬸插進來。
徐院長安靜了幾秒:「有些事情你我心裡有數,別忘了,你們的農場終究是歸學院管轄的。」
恪文對天發誓,她從來沒有,也不打算將受過的苦告訴過任何人,更不用說偷看日記本這件事情。可聽徐院長的意思,她知道的似乎比自己想象的多。
雖然不用做農活,但是家務事還是力所能及地幫忙。吸塵、擦傢具、做飯,恪文心甘情願地為這一家子服務,只因為有了新的精神依靠。她盼望日光快些褪下,夜幕儘早升起,憧憬羽娜為她開門的一刻,坐在檯燈下手指觸摸鍵盤的瞬間。
今天似乎是她時來運轉的日子。晚上,恪文剛剛登錄郵箱,就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辛西婭聯繫她了。
收件箱里的郵件依舊是廣告佔了多數。在一片令人眼花繚亂的標題中,夾雜了一條新亞銀行給她發來的提示信息。她的賬戶收到一筆匯款,請及時登錄查看。
恪文剛看到信息時還納悶,現在不是發放稿費的時間,出版社怎麼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給她匯款,直到登錄網上銀行,才意外發現該筆匯款只有區區十塊錢,同時附帶一條英文留言:
「我很好,勿念,勿聯繫。」
恪文一口氣讀了幾遍,捂著嘴巴差點哭出來,又捂著胸口,重重地咳嗽四五下。
新亞銀行的賬戶只有恪文和辛西婭知道,連母親和恪生都一無所知。恪文進入學院后唯一一次離島前夕,辛西婭私下給過她一個建議,希望她千萬要記得單獨執行。
「開一個自己的銀行賬戶,把賺的錢都存進去。只有你方能支配的錢,才是你的財產。」
許多聽上去離經叛道的話,其實都富含真知灼見。恪文聽從了她的建議,瞞著母親與恪生開通賬戶。辛西婭偶爾會幫她把出版社寄來的稿費支票存進賬戶里,這也讓她成了恪文身邊唯一的知道銀行帳號的人。
恪文也想過聯繫辛西婭,向她解釋一切都是場誤會,自己也受騙至深,等她證明清白回到天鵝島后再向她道歉賠禮,但一直苦於沒有別的聯繫方式。如今辛西婭主動以只有二人知道的方式報平安,也算是讓恪文心中石頭落地。
接下來是今天的重點任務。
調出昨晚保存的網頁,《身後的黑影——西北公司深度調查報告之一》。網頁底部有作者安平的聯繫方式,恪文重新申請了一個郵箱,給他發去了一封試探性的郵件。她不敢一來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十幾年的安全教育讓她本能地避免暴露自己,郵件內容只有兩句話:
「章佰齡被捕是由於參與非法組織,而非商業欺詐。」
郵件相當於回答了文章末尾留下的懸念——章佰齡究竟因何事被西北公司抓捕。恪文希望能藉此,暗示自己也是相關人士,且看安平下一步有何舉動。
此時已是半夜十二點。如果是一個早出晚歸的上班族,他早就應該上床睡覺做美夢了,但是作為一名調查記者,他應該隨時準備翻身起來,精力旺盛地工作加班,因為新聞大事從來不等人睡醒。看了許多新聞調查的書,恪文對這個職業抱有信心。
果不其然,五分鐘不到,叮咚一聲,原本空空如也的收件箱里多了一封未讀郵件。
「你是誰?」
安平很機警,沒有隨隨便便相信恪文。恪文立刻理解了他,誰知道屏幕那頭坐著什麼人,或許是值得信任的盟友,或許是喜歡惡作劇的搗蛋分子,也可能是讀了他的文章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西北公司。恪文必須想個辦法透露自己的身份,同時又要保全自己的私密。然而此事看似簡單,實則不然。
蘭道,這個神通廣大的人和他手下的NSAG,有著強大的情報搜查能力。當初與恪文對質時,把她家查了個底朝天。他們什麼情報都可以搞到,任何人的資料都可以掌握,要想在網路上偽裝成一個人,簡直易如反掌。如果讓NSAG假扮恪文,恐怕連母親和恪生都難辨真假。
但是,他們可以庖丁解牛般將人解剖開來,卻無法偽造一個人的回憶。
恪文回自己房間拿來日記本,翻到第一頁。這個本子是恪生送她的生日禮物,恪生在第一頁貼上了她心心念念的姐弟倆和父親的合照,下面留了一段祝福之言。照片是獨一無二的,留言下也署有恪生的簽名。恪文用白紙蓋住自己的臉,將日記本對著攝像頭拍張照,在回郵中傳了過去。
床上的羽娜見她對著攝像頭喀嚓,嘲笑般地說:「你在給哪個男人傳照片呢?小心點,被人發現你吃不了兜著走。」
安平沒有回複信件,而是直接發來加為好友的申請。恪文點擊「同意」,對方立刻發來即時通訊的對話框。
「你是譚恪生的姐姐,譚恪文!」
恪文幾乎驚叫出來,在鍵盤上打出一行字,手因為抖得厲害,接連打錯好幾次。
「你有恪生的消息?」
消息發出去的同時,對話框里跳出新的信息:「你知道譚恪生在哪裡嗎?」
恪文像從頭到腳被澆了一盆冷水,往後一倒,靠在椅背上按了按眼皮。
安平還在不停地發來信息,系統不斷發出滴滴的提示音。恪文最終睜開眼睛,重新開始閱讀信息,越看,越是心驚膽顫。
「你不知道他在哪裡?」
「你有沒有認識的親友,能幫助他逃亡?」
「章佰齡棄車保帥,就是為了保他成功逃脫。」
「他現在處境很危險,我們必須搶在西北之前找到他。」
恪文馬上回復他:「什麼意思?他為什麼處境危險?」
對話框中出現一排省略號,表示對方正在打字。短短几秒鐘,秒針彷彿卡死,空氣中的塵埃都停止了浮動。
「西北發瘋似地抓他,就因為他手上有天演會的重要秘密!」
「什麼是天演會,你說清楚。」
恪文鼻子都要碰到屏幕了,等了半天,不見對方迴音。再一看右下角網路圖標,顯示網路已經斷開。恪文又急又慌,把羽娜從被窩裡拖出來,讓她看看怎麼回事。
羽娜黑著臉看了看電腦,又查看了路由器,兩手一攤,不知道怎麼回事,網路信號斷了。恪文急問能否修好,羽娜搖頭,像是有人直接切斷了這裡的信號,又指著恪文說:
「你是不是幹了什麼壞事?」
恪文心跳得厲害,沒有告訴她實話,趁她不注意關閉網頁。
一種不詳的預感爬上心頭。
次日是個烏雲密布的陰天。早飯期間,恪文和羽娜都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兩位長輩的顏色有何異樣。何叔把頭藏在報紙後方,趙嬸嘮嘮叨叨家長里短,一切都一如往常。直到門鈴聲響起,恪文手中的刀叉隨即停下。
羽娜主動跑去開門,回來時手不自在地揉搓著圍裙:「爸,裴隊長來了。」
恪文聽見腦袋裡「嗡」的一聲。
「裴隊長,這麼早有何貴幹?」何叔忙上前迎接。
裴隊長的表情從來沒有這麼嚴肅過,他站在客廳里,對何叔請他落座的信號視而不見:「來向您通報一聲,部隊昨夜切斷了這裡的網路信號。」
「這種小事何必由您親自來說呢,往常不都是由遲小隊長負責的嘛。」
「還是我親自來比較妥當。」
何叔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裴隊長不是在開玩笑。
「您說,您說。」
「昨晚,部隊網監的高級防火牆被觸發。事件性質嚴重,特來通知。此事將上報學院,等待相關處理。在此期間,部隊將切斷網路信號直到處理決定下達。」
裴隊長不帶半分感情色彩地說完,將白紙黑字的聲明交給目瞪口呆的何叔。
噹啷一聲,恪文手中的刀叉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