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化恥辱為利器
三個人站在走廊上,相對無言。羽娜看到的,是父親滿頭的汗珠,尷尬的笑容,驚惶的目光,以及站在中間面色陰鬱的恪文;何叔看到的,是緊鄰門邊,稍微探個頭就能看到屋內的恪文,這個徐素娥和裴江源口中腦袋聰明,不可怠慢的女孩,以及樓梯口滿臉寫著問號搞不清楚狀況的女兒;至於恪文看到了什麼,她看到的是兩根欄杆之間,一隻蜘蛛正在編織它的獵網。
一個好的獵手,在獵物上門之前要做足準備,在那之前,要能承受忍耐之苦。
尷尬的沉默令人窒息,越是心虛的人越受不了煎熬。
「我……正要進去給你們關窗。」何叔打破了寂靜。
「外面沒下雨啊。」羽娜不解,一句話拆了他老人家的台。
「誰知道呆會兒會不會下呢。」
羽娜的目光在惶恐的父親和陰沉的恪文之間游移,似乎明白了點什麼,卻又難以相信。
機會來了,撒網捕獵。
恪文略動了動身體,伸手關上房門,平淡地對何叔說:「多謝您。萬一下雨,打濕了我放在窗台上日記本,那就慘了。」
何叔訕笑著,壓根不敢看她一眼。站在陰影里的瘦小姑娘仿若一盞能照射到人內心最陰暗角落的探照燈。他轉而對羽娜說:「你媽在哪兒?」
羽娜手指指後院,何叔像得了救星,咚咚咚踏著樓梯,飛也似地逃離「犯罪現場」,一路不停抹汗。羽娜一直看著他跑出去,才回過頭,狐疑地打量幾下恪文。
「你……」
恪文不理她,進門,故意敞著門,就是要讓羽娜看到,窗戶本來就關著,窗台上也沒什麼日記本。
日記本來不及被犯人放歸原位,突兀地擺在桌子中間。半舊的封面稍許褪了色,邊角也磨起白毛,但它卻記錄了一個女孩最敏感、最隱秘的心事與哀愁。它躺著一動不動,像是被扒光了衣服,受盡凌辱的少女。
恪文手扶桌沿,身體被一股出自本能的生理性噁心所淹沒。
「你沒事吧?」羽娜不知何時進了屋,站在她身後。
恪文搖頭:「才抽了血,肘窩子疼。」
「羽娜,何羽娜!」
是趙嬸的聲音。羽娜答應了一聲,正要出門,趙嬸已經雄赳赳氣昂昂地闖了進來。
「羽娜,死在這兒了?」趙嬸瞪一眼羽娜。「今年的柴禾到了,你帶她去整理。」
「那種活她怎麼幹得了。」羽娜的聲調不覺提高。
「讓你去你就去!」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恪文用一隻耳朵漫不經心地聽著,她們的爭論焦點是自己。羽娜時不時指著她,望向她,而趙嬸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停留在羽娜臉上。
「我今天不想幹活。」恪文突然發話,打斷二人。
一直順從聽話的小羊羔忽然開始反抗,神情還冷若冰霜,令人乍地接受不了。羽娜不解地看著恪文,她到底是怎麼了。
「怎麼,你也想偷懶嗎,還是看不起干體力活的?」趙嬸手叉腰,盯著恪文。
「我覺得噁心,想吐。」
趙嬸聽了這話,像觸電一般,聲音一下子變得又尖又高:「有假條嗎,有證據嗎,有就拿出來,沒有就老老實實幹活!「
「媽,你這是怎麼了!」羽娜看不下去,在旁勸解。
恪文卻明白得很,反正拿不出切實的證據證明何叔偷看日記,拿他們沒辦法。趙嬸分明是才和何叔商量好,決定死扛到底,只是言語中依舊流露出掩藏不了的心虛。
趙嬸氣呼呼地走了,或者是逃走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羽娜完全昏了頭,今天怎麼所有人都奇奇怪怪的,還向恪文替母親解釋,她平時不這樣。恪文對她說,那你去問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走,我跟你去幹活。
來到後院,才知道趙嬸口中的整理柴禾是指什麼。因為新砍伐的木柴含水量高,直接丟進火爐里燒將產生大量的黑煙,久而久之會堵塞煙囪,所以每年冬天取暖的柴禾,從春天就要開始準備,一根一根並排碼好,一層層往上壘成金字塔形,用夏秋兩季的時間風乾水分,這樣到了冬天柴禾才能用。
女孩們住的屋子也能燒火取暖,不過多是調節氣氛的功用。在生活區買一網兜柴,一天就能燒完。和這裡堆著的大塊木柴比起來,生活區賣的簡直就是火柴棍。一會兒的功夫,她就開始腰酸背痛,眼冒金星。照恪文的速度,只怕一個月都完不成。
羽娜一直小心觀察著恪文,她今天格外沉默,累了自己坐下休息,也不說話,心事重重。其實恪文只是太累了而已。搬柴禾這事真不是她應該乾的,有些柴禾比恪文的大腿還要粗,一次性多搬幾根中途不休息的話,她懷疑自己能當場暈過去。
午飯是三明治,晚飯恪文獨自端回房間吃,不想和何叔趙嬸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也順便給羽娜一個質問父母的機會。
吃完飯,她坐在桌前,攤開日記本,越想越覺得臟。一個中年男人手指間的油膩,鼻孔噴出的熱氣,嘴角的垂涎,都隱藏在一頁頁紙間。用火燒,用水洗,用砂紙磨,即使毀了日記本,也無法洗掉她的憎惡,讓她忘了今早看到的情形。
可是轉念一想,為何要嫌棄它被「弄髒」,被人看了又怎麼樣,被人知道了內心秘密又怎麼樣。坦然接受現實,別人就不能再以此為武器。
不要後退,要迎頭痛擊。
篤篤篤。
有人敲門,恪文收好日記本,上前開門。門外站著羽娜,手裡端著一大碗紅棗,都是送給恪文的。恪文謝過,請她進來。紅棗皮脆肉厚,香甜彈牙,恪文連聲誇讚。
「狄歐醫生打來電話,讓我爸媽不許指使你幹活,還說再被他發現,立刻上報。」
狄醫生怎麼會知道這裡發生的事,一定是有人告密。恪文笑了:「是你告訴他的。」
羽娜沒有正面回答,等於默認。恪文又問她,可有詢問父母上午發生的事情。
「問了,他們打死不說。」羽娜苦笑一聲,「這下麻煩大了,他們一定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她低下頭,向恪文道歉,說如果父母有什麼不周到得罪了她的地方,希望她能原諒,如果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她願意代父母進行補償,只求恪文不要上報到徐院長那裡去。
恪文忍耐多時,等的就是羽娜的這句話。
「我需要用你的電腦上網。」
羽娜短短一愣,隨即搖頭:「就這個不行。」
「你提條件吧。」
羽娜乾笑幾聲,看著恪文:「我想變成你,認識優秀的男人,離開這裡去過王子和公主的生活。」
「辦不到。」恪文乾脆利落地回答,「但是,我能讓你離開。」
她拉開抽屜,拿出「純天然有機聖女果」的標籤。
「我打聽過了,農場的蕃茄售價不菲,利潤頗高。可你父母生活節儉,晚上連燈都捨不得開,賺的錢都到哪兒去了?直到我聽說,你還有一個叫羽峰的……哥哥還是弟弟?」
羽娜已經聽呆了,不知不覺地回答了恪文,是哥哥。
「我猜,所有的錢,都給了他,給了這個家裡唯一的兒子。」
「你很精明。」
「羽娜,我看得出來,你想離開這裡。可是想離開,你得有錢。」恪文打開桌上的鐵盒,從裡面抽出一張白銀券,展開。檯燈的光穿透幣紙,照亮上面的面額數值。
羽娜輕輕哼了一聲,表情冷漠:「他們不放我走,你這點錢喂不飽他們的。」
「這錢不是讓你交給父母,而是去買張船票。」恪文將紙幣擱在桌上,「我說過,我可以讓你離開。」
羽娜狐疑的目光在白銀券和恪文的臉只見游移。一頭是難以抗拒的誘惑,一頭是充滿未知的陌生人。
「你為什麼要幫我?我們才認識兩天,你就平白無故地要給我錢,讓我怎麼相信你?」
「因為我需要你擁有的東西,而且,」恪文站起來,走到羽娜近前,看著她的眼睛,「我希望你能過上自由的生活,能自主支配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而不被強行收走補貼他人,能玩得開開心心回到家,而不被罵成是鬼混不要臉。」
羽娜愣了片刻,知道自己的遭遇被人一一看在眼裡,猛抽一口氣,轉過身嗚嗚地哭了。恪文遞上面紙,由她宣洩心中委屈。她一會兒痛哭,一會兒發獃,一會兒無聲哽咽,一會兒喃喃低語。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回過頭來。
「成交。」